1977年,在我上天津美院第二学年的春天,我们班七个人在邓秀老师的带领下一路乘火车来到河南安阳,又乘长途汽车到了林县。走出车站抬眼一望,嚯喔!一个硕大的白牌子顶天立地竖在眼前,只见上面写着一溜红字“中华人民共和国林县食道癌研究所”!我的妈呀,这饭还敢吃吗?!“人家都吃了几辈子了,你们就放心吃吧!”我们的老师邓秀先生微笑着说。于是,由此我们开始了为期两个月的室外写生课。
第一个月的课程是画红旗渠。说起红旗渠,那可是“了不起”的工程。林县就是缺水!缺成什么样?一是听说林县人串门不带糕点、不带水果,更没有烟酒茶糖,而最受欢迎的礼物是担挑儿水。第二个故事是:刚过门的新媳妇,见老公公从老远的地方挑回一担水,本想替替老人,一下子没留神一挑儿水都洒了,新媳妇难过地进了屋,门外的老公公、老婆婆好久也听不见动静,进屋一看,“俺的那个娘呀”!新媳妇上吊了!——这就是我们当年听到的林县缺水的故事版本。
当时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林乡人民苦哇,生活艰苦,严重缺水!其实不光缺水也没食品,没有水自然也就没有菜,每天的伙食也很单调、贫乏。据说林县人一年只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两顿包子。因此林县人就开始修建红旗渠的工程。男男女女齐上阵,天长日久的农民都成了工程师,用当地农民的话说:我们这儿的大姑娘开石头跟切豆腐似的。我们在红旗渠写生的日子里也是倍感林县人民的穷则思变、艰苦奋斗的干劲。虽然不易,但是终于凭借一锹一镐地挖出了一条红旗渠,也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宝贵的财富:叫“红旗渠精神”。
红旗渠渠首-山西平顺县王家庄-18x18.5cm-1977
我们先是乘坐着手扶拖拉机到了红旗渠的渠首山西平顺县。在平顺县画了油画写生与速写。现在能够保留下来的只有一幅速写了。然后就开始了在渠坝上的行走,行走到下面的养水站住下,几天内就在养水站周边画写生,然后沿着渠坝上走到下一个养水站,再画几天写生,这样走走画画,画画走走,从四月初一直走到四月底,行程约50里地,终于到了“青年洞”。
红旗渠水绕太行-速写-1977
自“青年洞”开始,红旗渠就是616米的“暗渠”了,我们完成了写生的教学任务。在青年洞住下来的日子是胜利的日子,也是放松的日子了。
1977-太行山漳河一断-20x20cm-速写
早晨画了一幅写生,记得是画的漳河的小瀑布,写了个日子是4月31日,同学说“哪来的4月31日?今天是五一!”,嗨!当年我一没有手表,二没有日历,闹了个小笑话。既是五一,我们应该庆祝一下,当年的青年洞可与现在的青年洞不一样,没有这么热闹,更没有啤酒、烧烤、香肠和冰激凌……,只有我们班的几个人和青年洞养水站的几位青年。画完画,肚子饿了,我便很自觉地开始关心中午吃什么的问题了。到工棚一看当地的青年他们在给我们包一种叫“羊疙瘩”的午饭,粉条加炒鸡蛋做馅,把和好的面捏成一个小窝窝,放进馅以后用两手心对揉,揉成一个像元宵一样的小圆球球,我一看连忙说:“停停停,这得煮多么长的时间才能熟呀。”我给改改吧。其实,连月来天天喝玉米粥,吃饼子,要是换个花样就是弄一把山韭菜,呴咸呴咸的,好像是昨天晚上劫了个买盐的似的。“五一”是过节呀,真的馋了,在我的主张下把“羊疙瘩”改成“包饺子”,馅不够,我就在院里摞了几把扁豆叶子剁碎了掺在馅里。中午大家吃着饺子庆“五一”,那叫一个“香”,格外的“香”!
红旗渠青年洞-参观学习-1977(油画)
话说回来,结束了红旗渠的写生,第二个月就到达了“石板岩”,交通工具自然还是手扶拖拉机。拖拉机只管突突突地向前开着,我们带着铺盖、脸盆、油画箱、画夹、书包,几个人挤成一团在拖拉机车斗里,不时看到土路下有出事故翻扣的手扶拖拉机不由得头皮发麻!
在石板岩我们住进了招待所,那时没有“写生基地”更没有“宾馆”“酒店”,就是有我们也住不起。我们每个学期在外写生都是两个月,住过的空房的地板,邮局的库房,大队的仓库……这次能住招待所,已经很高级了。
一天服务员告诉我“你旁边住着一个老头也是画画的”,我很好奇,于是吃过晚饭后便敲响了隔壁的门,没想到在这里竟遇见了贺友直贺先生。他当时正在石板岩采集《朝阳沟》连环画的素材。已经画了两大本子速写了,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就缠着贺先生聊,说是“聊”实际就是想跟先生学,贺先生十分谦虚,总是说“你们都是油画家,我是画小人书的”。后来,80年代这位“画小人书”的前辈被中央美院聘为研究生导师,他带领着研究生们创作出横空出世的几部连环画作品,都是真正“了不起”的大作。那时没有任何的通讯设备,连个电话号码都没有记下。心中只是记住贺先生说的画画的那些事,至今难忘。
红旗渠-漳河便桥(油画)-17x24.5cm-1977
除了写生、画画,我们还要参加劳动。当时正赶上修“南古洞水库”,工地上漫山遍野来回播放的豫剧是“朝阳沟”,听惯了之后我们也哼哼着“那个前腿弓、那个后腿蹬……”参加了水库的劳动。
南古洞水库-18.5x20cm-1977(速写)
2010年当我第二次来到石板岩见到当年的水库赫然在大坝上写着“亚洲第一堆坝”的字样,我不由得感到了一种自豪。我和我的研究生们说:“这亚洲第一堆坝里还有我挑的土呐”,也不知道他们信不信,当年的电影《红雨》就是在南古洞水库拍的。
南古洞水库-15.5x20cm-1977(水粉)
近年来,中国水彩的大发展使得国内、国际的水彩写生活动越来越频繁,我自2010至今五次来到太行山写生,南太行的石板岩、高家台、柏树庄、南湾村、桃花谷大峡谷……;北太行的九龙峡、黄土岭、鱼林沟,桃树坪、邢台大峡谷……,自1977年至今也相隔四十七年了,可谓是故地重游了。
每次面对着太行山,不禁感慨万千,单就绘画而言,好像永远都画不出磅礴的气势与山体蜿蜒的韵律,这里可谓是千峰竞秀,万壑称雄。面对巍峨的大山,每每会感到自身的渺小与技艺的苍白。
经过了漫长的时间,虽然现在手中残存的作品不多了,但是也记录下了我近半个世纪的成长,特别是自2001年学习水彩画以来的写生作业,我每每遵循“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理念,不断地从构图、技法、色彩、造型与艺术语言上的学习和探索使作品有了一些明显的变化。在回顾与太行山之缘的思念中,将这些旧画与新作拿出来做一小结,也是求得各位朋友与方家指正。
经过半个世纪的变迁,现在林州人们的生活大大地提高了,对比我第一次来的红旗渠、石板岩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水库从根本上解决了农田灌溉和百姓们吃水的问题,水库的下游还建起了游乐场,看着天真可爱的小朋友在亲人们的陪同下尽情地嬉笑打闹……我早已是老泪模糊了。
因为画太行山,我见证了这里几十年的巨大变化,我深知:眼前的青山绿水、旅游夜市、宾馆民居、中小学校、美术画廊和一张张幸福的笑脸……都是“红旗渠精神”结出的硕果。
无论是生活、还是画画,我也将永远地记住这个“红旗渠精神”,她将会成为我强大的精神支柱。我爱红旗渠,我爱石板岩。
(文/石增琇,2024年9月16日)
2010-2024年
历次在太行山写生作品欣赏
太行山-朝阳-35x55cm-2010
太行山-村落-35x55cm-2010
太行山-千峰竞秀-35x55cm-2010
太行山-石板小吴之二-35x55cm-2010
北太行-山歌-31x41cm-2016
太行山上-55x36cm-2016
林州-太行山的清晨-31x41cm-2017
太行山九龙峡-朝晖-51x36cm-2023
太行山-石门黄土岭-36x51cm-2023
我的老家系列—太行山石板小院-36x51cm-2023
邢台九龙峡-夕照-36x51cm-2023
茶旧村-36x51cm-2024
太行阳光小村-36x51cm-2024
太行之光-36x51cm-2024
写生后的疲惫-36x51cm-2024
邢台大峡谷-32x51cm-2024
鱼林沟的早晨-51x36cm-2024
画家简介
石增琇,教授、研究生导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全国美展专家库评委,中国美协水彩画艺术委员会第三届、第四届委员。天津美协水彩艺术委员会主任,天津市书画艺术研究会顾问、水彩画艺术研究院名誉院长,云南师大国际水彩研究院学术顾问,云南大理大学艺术学院特聘教授、澳大利亚墨尔本水彩协会艺术顾问、日本现代美术家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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