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军娃
佘忠兰
我孩子在四川成都新津县妇幼保健院出生,我在新津邓公场某部家属区租住近7个月,休产假。我身体差,孩子出生,没吃到奶。我给孩子喂的30元/袋的力多精奶粉,在成都衣冠庙商场买的。
记得买力多精奶粉时,巧遇兵之初老部队山南41医院的女战友牛莉,她退伍后正好在相邻柜台上班。久别遇见,她还是十分亲切热情美丽。那时我很羡慕她,为她感到高兴,因为她家人和工作都在内地大城市成都,她是成都人。而我和家人在偏远缺氧的西藏边防,我是外地人。记得新兵时期,有一个周日,牛莉还带我和张莉等几位同批女兵到山南泽当她哥哥的家里做客。
我产假期间,无专人照顾。每天上午10点,还步行去较远的新津县里大桥头,在一位陌生大妈家买鲜牛奶。下午4点钟,走路去近一点的邓公场买的鲜豆浆。有时也煮点米糊和蔬菜水,辅助喂养。
我快到假时,只好将军娃送回了万县下辖的长滩镇老家,托母亲带娃,那时万县归四川管辖。
没经过母乳喂养的军娃,身体免疫力欠佳,留守家乡,老是感冒发烧生病。有一次高烧,导致左耳化脓性炎症。二老在电话那端说,看见耳道有液体流出来,还说孩子哭闹。小孩不装病,不舒服,痛,自然会哭闹。家门口镇上,医疗条件差,缺医少药,无耳鼻喉专科。我让父母尽快弄孩子去万县城里看诊治疗。二老着急无奈地说,天在下大雨呀,连续下几天了,听说乡镇到万县市三峡中心医院的国道318塌坊泥石流,路堵了,怎么过去呀。我妈说,有镇上的年轻男人,翻山越岭绕道冒雨走过去的。我父母那时是五十好几奔六的中老年了,若背娃硬翻山冒雨过,大人小孩都不安全。莫法,过不去。远在西藏林芝部队工作的我一听,更焦急了,这下可麻烦了,去城里就医的唯一通道堵了。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焦虑不安,想想后果,好害怕,好担心以后影响孩子听力,甚至落下残疾。身穿白大褂的我,在科室里,跺着方步,干着急,思想很紧张,伤心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忍不住直抹泪水……
那是1997年12月,我在内二科,闫东护士长休假回内地了,杨艳琴老兵姐代理护士长。杨姐为我孩子着急,为我和孩子着想,热心帮我想办法,叫我去求院领导,申请提前几天休假,早点赶回内地带孩子看病。提前休假?谈何容易?我想不太可能吧?在部队,对这事儿,我想都不敢想,心里没底,更没信心,心想,怕院领导八成不会同意吧?还没到明年呀,还差几天,即便熬到了元旦,一年十二个月,才开始呢,院里也不会放人走呀?杨姐见状,更为我着急,对我说:″你先去努力试一下嘛,碰碰运气也好。″她见我愁眉不展,紧接着,又说:″哎,你怕说,那我先去帮你反映。″说时迟,那时快,她起身走出科室,直奔院领导办公区。没过多久,就在那天上午下班的时候,杨姐告诉我,院领导居然同意了,叫我快打休假报告,放我提前几天休下一年度的假,回内地带娃就医。这样一来,下一年,我就不能再休假,可得把照顾孩子的事提前安排好。在杨姐的热心积极帮助之下,我终于可以提前休假回内地,救孩子有希望了,心里十分感动,万分感激,谢谢杨姐和院领导。
我抓紧办完休假手续,以最快的速度,风风火火长途赶回老家,抓紧带娃到三峡中心医院门诊部。中年男专家戴耳镜检查,我迫不及待追问,医生,鼓膜穿孔没?医生说幸亏鼓膜还是好的。我一听,悬着的心,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医生又说,如果以后还常感冒,担心会对咽鼓管的功能或多或少有影响。比如坐飞机和火车,可能会耳鸣,耳朵胀痛等。他嘱咐我今后一定照顾好孩子,预防感冒。
(留守军娃)
快到假时,留守家乡娘家的军娃2岁零2个多月,我不放心孩子,决定带到西藏林芝部队去,自己带。
走之前夜,父母难舍外孙女,深情嘱咐。尤其是母亲,见我在收拾孩子的衣服和奶瓶等,心神不定,唠叨到半夜,叫我路上注意安全,在西藏,不要只顾忙工作,一定要把孩子照顾好,确保平安健康。
走的那天大清早,父亲告诉我,″你奶子一夜没睡着……″奶子是家乡方言,意思是妈妈。清晨,天没亮,我们从老家出门,父母亲和兄弟送我们上乡村客车。母亲舍不得外孙女走,哭成了泪人。上了车,要关车门出发,我妈双手紧紧抓住车门,哭着硬不让关车门,不想外孙女走。我的兄弟,几个人强拉回妈的手,送我们走。发车了,我回头一望,见母亲正追着我们的乡村客车跑,被小时因车祸致左足后跟伤残的大弟拉住。我的鼻子一酸,眼泪珠子一下子滚落出来,视线模糊了……
车驶离开小镇,行驶在险峻的半山腰,走在曲曲弯弯崎岖不平的国道318老路上。那时还没修万利高速公路,318老路是进出山的必经之道。走事故多发段之一时,尤其让人心生恐惧。听母亲讲过,那个急弯处,有位镇上的远房年轻亲戚,他骑车路过,坠入山崖,摔断腿,残疾了。还听说有些人在那里丢了命。
父亲送我们到万县市国本路长途汽车站,帮我们扛重行李。那时我爸比家人李军医力气大。上长途汽车前,我们带老小进了餐馆,为父亲点了两个他最爱吃的猪肉格格。父亲送走了我们,自己一个人慢慢辛苦回长滩。那时还没修万县长江大桥,父亲得先走路到长江河坝,赶万县到长滩的客车,随客车过轮渡,过长江,过了长江,还要随客车走一个小时的国道318,才能到家,父亲挺不容易的。
万县市到成都,要坐一天长途汽车。上车前,李军医抱着女儿,路过万县市河坝码头,从没坐过船的军娃,听到轮船′′呜一一呜一一呜″的叫声,哭闹,哀求:″爸爸,我要坐船,要坐大轮船。″″不坐,坐汽车,坐船转来转去麻烦,″他说罢,强行抱娃走。孩子在他怀里使劲儿动弹,哭闹得更厉害了。其实我也想坐轮船,至少我可以少晕万县到重庆的汽车。他告诉我,带娃走辛苦,路上东西多,娃的奶粉、水壶、水杯、衣服、尿布等等,能少转车船就尽可能少转。我们去了国本路长途汽车站。
到了成都,不料李军医生病了,只好先去了成都军区总医院,看病,住院手术。我带着孩子照顾他。
让人雪上加霜的,功能失调性失血性贫血致免疫功能低下的我,加上过度疲劳,也感冒了,导致左耳化脓性中耳炎复发,耳内好痛……我一天天那么忙,根本没时间去门诊看自己的病,更没时间去住院,眼下这种家庭境况,我不可能住院治疗。在成都军区总医院耳鼻喉科工作的军校老同学,化名红红,她是我们军校学员三队某班的班长。有一天,她值夜班,好心带我去她们的护士值班室,私下为我免费输液,她怕科主任看见会挨批,把我藏在值班室输,输点抗生素,消炎。我右手比左手更有力,抱的孩子,让她输的我左手。孩子很乖,躺我怀里睡着了。那天,全靠老同学红红帮了我,救治了我。老同学红红心疼我,同情我和家人,她很理解西藏边防军人的艰辛不易。至今想起她,我的眼角还溢出泪,感动……感谢与感恩。
没过多久,孩子感冒发烧,小儿肺炎,住儿科。父女俩都住院了,这下更麻烦了。
有一天大清早,我在成都军区总医院招待所,背起娃娃在公用厨房煮稀饭,忙中出乱,不慎弄泼一锅刚煮好的滚烫的稀饭,烫在我的手脚上,真是祸不单行,雪上加霜。我这个家庭唯一的劳动力,也洗不了衣干不了活了。母亲在李军医的电话里得知,大老远坐一天长途汽车来辅助照顾外孙女。
在小儿科住院的孩子,怕输液扎针,每次穿刺头部静脉,拼命动弹挣脱,每天护士要刺好几针。有一天,我一个人实在抱不住娃,制动不了,李军医一医大老同学姚毅等人,还有我们115医院的马跃兵军医,一齐来制动,将孩子免强控制,好让护士成功穿刺。孩子的头皮,被护士穿刺弄得青一块紫一块的,看着就心疼。母亲见到那一幕,心疼得嚎啕大哭,泪如雨下,一把鼻涕一把泪。母亲怨我们心狠怨医护心狠强行对孩子穿刺。
有一天,我从招待所忙活回病房看孩子,见母亲又在那里伤心哭泣,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母亲说我的同事马军医来过,来看孩子,恰巧遇见我妈,她什么事都知道了。原来,马军医好心叫我妈将孩子带回老家养,他已向我母亲说出我在115医院上班晕倒好几次的真相,失血性贫血等原因,我身体不好。母亲心疼我,所以伤心哭泣。
我忙不过来、无奈之下,我为李军医请了一位男护工,工钱20元/天,请了10天。那男护工在成都军区总医院大门外开的理发店,他直接叫他老婆来替他自己守李军医。她一天只是人坐在床前看她自己的手机玩,根本不好好照顾病人,纯粹是坐那里白混工钱。她一个女的坐床前,李军医反而不方便,有她在,他反而解不出大小便,尴尬,难受。李军医强烈排斥她,不想由她守他,总之那两囗子干得太差。没办法,将就了10天。春节到了,李军医还没出院,我们三口之家,在成总医院过了一个寒酸凄凉的年。
女儿出院,医生开了出院带药,其中一种德国进口药,好像叫丙卡特罗,疗效不错。
1998年二月份,李军医终于出院,我们带着孩子回西藏。
那时,我们在成都还没买房子,在成都没有家。一家三口在成都双流机场万贯宾馆住了一夜,次晨天不亮,起床,飞拉萨贡嘎机场。
在拉萨,入住军区二所,后来改名为雪莲宾馆。那天,我几次抱孩子,每次都打电,打得惊叫。气候太干燥,所以打电。在工兵十五团当兵的亲小弟,来看我们,帮我抱娃,我自己不敢抱。我们四人,在布达拉宫,合影留念。
拉萨到林芝,免费搭的军车,李军医的老乡八一机务站冯健找的车。那时,林芝没有飞机场,也没有火车站,只能坐长途汽车。那个年代,我们工资很低,我家节省了三百多元车费,全靠他老乡帮忙。拉林路上,冯健同行。他是通信技师,本科毕业,在当年西藏部队,算高文凭。我抱娃坐的副驾驶座,李军医和冯健蹲的大厢,扛大厢挺恼火的。车到海拔五千一百多米的米拉山,冰天雪地,不料车出故障,发不动了,驾驶员叫大家下车,走一段路。身体不好的李军医抱着娃,缺氧,气喘吁吁,面色苍白,口唇紫绀,高原反应重,走着走着,一下子栽倒在雪地里。我赶紧抱起娃,冯健赶紧去扶他,说想办法带他去松多兵站吸氧。
车终于开过来了,我们上车,艰难地下山。我抱着女儿,见孩子口唇紫绀,嗜睡,缺氧缘故。我揪她屁股,揪疼醒,不准睡着,怕孩子睡过去。听别人说过,以前就有孩子翻米拉山时,睡过去了,再没醒来。
车下了米拉山,海拔逐渐降低,李军医终于缓过来。
车继续行驶在尘土飞扬的拉林土公路上,朝着林芝的方向。车轮卷起一路尘埃,″烽烟滚滚″奔林芝部队……
(本文插图均由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佘忠兰:重庆万州人,1989年入伍,西藏山南陆军第41医院,就读成都军区军医学校、第三军医大学,毕业分配在西藏军区解放军第115中心医院,已军休。在《高原医学》杂志等发表多篇医学论文,在《西藏日报》《鱼凫文艺》《作家新视野》杂志、《雪域边关,我敬你》《我的青春我的西藏》书刊、《中国交通在线》、成都市作家网等发表多篇诗作、散文等作品,在《军嫂》杂志发表短篇一文。
作者:佘忠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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