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仰望天空,天空是一面大大的玻璃,大得没有边际。玻璃后面好像另一个世界,有些人靠近玻璃在向下观望,就像坐观光电梯,靠里面一点人来人往。人们一律穿着黑衣,大多表情凝重,也有的好像行色匆匆。
我不记得我哭喊了些什么,总之我是冲着玻璃拼命地哭喊了。他——我哥哥,不知怎么从里面走出来了,一下就到了我的跟前,就像小时候,我上幼儿园的时候一样,他胳肢我、捏我,跟我说:“你别哭,以后要是想我了,就到这儿来找我,到这儿就能看见我。”
我醒了,我从来没有做过这么清晰的梦,梦里的情景都清楚极了,身上甚至有刚刚被他捏过的感觉。是啊,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真想他。但愿能常常到玻璃下面去看看他,等到我也离开的时候,就应该能在玻璃里面重逢了。
早些年的那些记忆已经有些遥远了,但因为它深深地藏在心里,所以忘不了,还依然是那么清晰。
▌哥哥动不动就发脾气
我们兄妹年龄相差十二岁多。还记得他去陕北插队走的那天,我和妈妈去学校送他,妈妈眼里含满了泪水。之后过了不久,我们也要下放去云南了。
记得有一天放学回来,看见妈妈哭了,我当时没敢问,晚上妈妈告诉我哥哥病了,我们可能要回北京。
好像没过几天哥哥从陕北回来了,我清楚地记得他走路一只手要扶着墙,走得有点慢。
爸爸一边带着哥哥到处看病,一边给我联系学校,由于我在丽江的学习不正规,学校领导没有马上答应要我。爸爸只好提起哥哥,因为哥哥是这个学校毕业的特别优秀的学生。
不久,哥哥走路越来越费劲了,他动不动就发脾气。看见他把鸡蛋羹一下扔向屋顶,把床单撕成一条一条,我吓得已经不会哭了。我亲眼看见他把一整瓶药一口吞下,然后疼得在床上打滚,看见他一把摸向电源,全院电灯瞬间熄灭。不久,他住进了友谊医院。
史岚(左)与史铁生
▌到街道工厂去干活
我清楚地记得他是扶着墙走进了医院,一年多后是朋友们背着、抬着他回到了家。
在这期间他看了好多书,还自学了英语,后来又到街道工厂去干活。我去过他工作的街道小工厂,是几间低矮的小平房,十几个大爷大妈每天在这里往一些旧式家具上画山水画仕女,仕女的脸美不美关键要看哥哥怎么画,他负责画脸,用他们的行话叫开眉眼。
那时候,每到周末,他的小屋里就会挤满了他的同学,他们聊天、唱歌、争论,热闹极了。后来我发现,他在一大本一大本地写东西。
史铁生与老师、同学在一起
▌我开始想到死
哥哥的病虽然暂时平稳,但终身残疾是肯定的了。妈妈终于有一天开始大口地吐血,是爸爸和邻居把她弄到哥哥的轮椅上送去医院,她由于肝硬化引起大出血,扔下我们走了。
妈妈走后,我们搬离了前永康的小院,住进了雍和宫大街26号的两间平房。在这里,哥哥的作品开始发表了。那时候家里经常会来好多人,有他的同学,恢复高考后,他们大多考上了大学,还有文学圈里的作家、编辑。
就在大家都在各自努力着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情况有点不对。我当时上初中二年级,从小学到初中我的学习成绩都是名列前茅的,可是我发现我当时在课堂上看着老师讲课,不知道讲的是什么,精神是游离的,成绩开始大幅下滑。有时候放学回家,看到院门口停着一辆救护车,我会一下两腿发软。从那时起,我开始想到死,如果就这么死了,一切痛苦就都没了,可还是没有勇气。
幼时的史铁生与年轻的母亲
▌会在心里和他聊天
二○一○年十二月三十日下午,因为阿姨不在,我要去医院接哥哥回家。准备出发的时候,收到了他的短信,让我买几个包子过去,他透析时吃。
刚到家就发现情况不好,他当时还非常清醒,让我叫了120。车上的他情况越来越糟,我再和他说话,他已经基本上不反应了。
朋友们陆续赶来,友谊医院的柏大夫和宣武医院的凌大夫都赶过来先后做了检查,结论依然是最残酷的……
记得很多年以前,我们一起闲聊就经常谈到生死的话题。我常常问:死了到底是什么?是一切都消失,什么都没有了吗?他说可能不是,等我死了,一定会想个办法告诉你。我现在会常常想起他的这些话,会在心里和他聊天。我告诉他:我去给父母扫墓了,清明的时候我们去地坛了……我知道他也会用他的方式告诉我:他那里不再有病痛,他在那里能跑能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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