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地下党员用3桌酒席、7斤高粱，夺回了杨靖宇将军的头颅

1940年2月23日这一天，杨靖宇将军，成了东北大地上最孤独的一名战士。

5天前，他身边的最后两名士兵也牺牲了，而他要面对的，是数百人的日伪“讨伐队”。

以一敌百，杨靖宇将军陷入了绝境。

杨靖宇将军

当天下午4时许，杨靖宇将军在濛江县保安村（今吉林省靖宇县）的山林里，被敌人重重包围。

背靠一棵歪脖子树，杨靖宇将军与敌人进行了最后的战斗，20分钟后，一颗机枪子弹打中了他消瘦的胸膛。

将军倒了下去，鲜血，融化了皑皑白雪，渗进了这片他为之奋斗了11年的土地里。

杨靖宇将军牺牲后，日军残暴地砍下了他的头颅，在东北各地“示众”，炫耀着他们的“赫赫战功”。

3月5日，为了收买人心，日军在保安村旁的山岗上，为杨靖宇将军举行了盛大的葬礼。

但是，在将军的遗体上，只有一个木雕的头像。他真正的头颅，被日军当成了重要战利品，被送到关东军司令部，秘密地收藏起来。

自此，杨靖宇将军的头颅，彻底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中。

深入虎穴

1948年2月，潜伏在长春市内的中共地下工作小组组长李野光，接到了上级的指示：要求地下工作者们秘密开展行动，保护长春市内的文物、档案等资料，避免遭到破坏。

看着指示，李野光的头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一件往事——

长春城

1943年初，李野光在长春结识了一个姓铃木的日本商人，是关东军的酒水供应商。在攀谈过程中，铃木曾经向他吹嘘过，在关东军司令部医学部的地下室里，见过杨靖宇将军的头颅。

如果能找回杨将军的遗骨，那意义可就太重大了！想到这里，李野光连忙赶到了位于长春北郊头道沟东二条43号的富源长米厂，见到了米厂老板、也是自己的上级——东北军区松前指挥部侦查科科长张正平。

听了李野光的汇报，张正平的两道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不去找，如果杨靖宇将军的头颅被国民党转移或破坏，损失可是无法挽回的；

去找，且不说头颅还在不在长春，即使还在，必然也落在国民党的手里，如果被特务发觉，整个地下组织都有暴露的危险。

经过反复权衡，张正平终于下定了决心：找！必须找！

长春关东军司令部旧址

然而，随着搜寻工作的开展，张正平发现，寻找遗骨的难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自从杨靖宇将军牺牲后，长春先后经历了日伪控制、苏军进驻、国民党占据等多个时期，知情人员早就云流星散，张正平、李野光等人忙活了将近两个月，却一无所获。

就在张正平犹豫要不要鸣金收兵的时候，地下工作小组成员、长春亚光医院院长刘亚光带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

几天前，刘亚光在同学家里，遇到了一个新一军的军医，从他口中听说，日本投降后，原先关东军医学部的许多物资，都被长春医学院接收了，他曾经亲眼见过，其中有几个装着人头标本的大瓶子。

投降的日军

张正平分析，杨靖宇将军的遗骨，很有可能就在这批标本里。为了得到确凿的消息，张正平先后派出了3组人员，开始侧面打探消息。

但是，几天之后，传回来的却都是坏消息——

此时的长春医学院，已经被国民党军占据，成了保安骑兵二旅的旅部，平日里戒备森严，从外部根本打探不到什么消息。

更要命的是，地下党员在旅部附近，发现了来自国民党保密局、党通局、长春市警察局以及军警督察处等4个特务机构派出的密探，这些人鬼鬼祟祟，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

保密局大头目毛人凤

经过进一步搜集情报，张正平终于搞清楚了敌人的目的。

原来，这几个特务机构，也是冲着杨靖宇将军的头颅而来的。只不过他们的想法，却是各怀鬼胎——有的想要以此做饵，吸引地下党员上钩；有的想要据为己有，秘密转移；有的干脆认为这颗头颅奇货可居，想要卖掉换钱。

面对这种复杂情况，张正平当机立断——派人打入骑兵二旅内部，查清情况，做好夺取杨将军遗骨的准备！

而这个极为危险的任务，就落在了刘亚光的肩上。

几天后，刘亚光提着酒菜，敲开了骑兵二旅卫生队队长的房门。

由于之前收治过骑兵二旅的病号，刘亚光和这位卫生队长也算是老相识，两人寒暄了几句，便铺开碗筷、推杯换盏起来。

酒过三巡，刘亚光愁眉苦脸地说道：“现在这个世道，生意简直没法做！我们医院现在急缺燃料和粮食，老兄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

卫生队长一听，差点跳起来：“这些东西都是紧俏货，我可没办法！”

刘亚光叹了口气：“唉，医院不开业，我一家老小可没法活啦......干脆，我也当兵去，总得找个糊口的营生啊！”

见刘亚光没继续纠缠物资的事情，卫生队长松了口气，连忙拍胸脯保证：“老弟，你是满洲医科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我们这里正缺你这种人才，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满洲医科大学旧照

卫生队长果然说到做到，两天后，就给刘亚光弄到了一个中尉医官的身份，使刘亚光顺利打进了骑兵二旅的内部。

刘亚光的工作效率非常高，很快就向张正平汇报了情况——在旅部地下室的器械库里，的确有两个装着人头的大玻璃罐，但具体哪一个才是杨靖宇将军的遗骨，却没法确定。

而器械库的钥匙，由一名姓赵的副官随身携带，器械库隔壁还有一名叫做曹如超的警察值班，一时没法下手。

掌握了这些情况后，张正平正准备组织行动，然而，一支魔爪，正悄悄地向他袭来。

偷梁换柱

就在张正平等地下工作者忙着布置夺取遗骨的行动时，国民党保密局的特务们也没闲着——

当时的保密局长春站站长，是臭名昭著的叛徒、曾经做过中共东北军工作委员会书记的项乃光。

自从1939年叛变投敌之后，项乃光就加入了军统，成为了戴笠身边的急先锋之一，在他出掌长春站后，先后有200多名地下党员和进步人士死在了他的手中，是个不折不扣的屠夫。

项乃光

当项乃光得知杨靖宇将军的头颅还留在长春市后，他马上做出了判断：共产党人一定会想尽办法夺取遗骨，而这正是他“立功”的大好时机。

于是，项乃光一面在骑兵二旅旅部附近加派人手，准备“守株待兔”，一面派出大量密探，在长春市里展开了拉网式的排查。

由于项乃光熟知我党地下活动的特点，他很快就发觉了富源长米厂里的“特殊气味”——1948年6月2日，项乃光派特务突袭富源长米厂，彻底破坏了这个秘密联络站。

幸运的是，在特务进行搜捕时，张正平不在厂里，躲过了一劫，随后顺利撤出了长春市。

不久之后，李野光为了向上级汇报地下工作情况，也撤出了长春市。在临行前，他叮嘱刘亚光，隐藏好自己的身份，一定要保证安全。

按照李野光的安排，刘亚光进入了“休眠”状态，静静地等待着苏醒的命令到来。

虽然离开了长春市，但张正平、李野光等人却没闲着，他们通过种种渠道，开始散布“杨靖宇头颅藏在长春警备司令部地下室”的假消息。

消息很快传到了项乃光的耳朵里，他据此认为，地下党搞错了方向，正好可以将错就错，便将布控的重点转向了警备司令部，慢慢地，特务们对骑兵二旅的监控也松懈了下来，使得刘亚光身边的环境安全了许多。

国民党骑兵

时间过得飞快，到1948年9月初，长春战役已经进入了尾声，城内的国民党军惶惶不安、军心浮动，整个长春市陷入了半瘫痪的状态。

面对这一情况，张正平判断，采取行动的时机已经到来。于是，在他的安排下，李野光再次回到了长春市内。

而就在李野光临行之前，张正平将一个神秘的联络地址塞进了他的手里。

东北人民解放军

张正平交给李野光的，是他表妹夫经恩浦的信息，他的公开身份，是长春普济医院的大夫。

自从张正平发展经恩浦加入地下党后，从来没有给他安排过重要工作，如今，这颗“闲棋冷子”，将要发挥关键的作用——

经恩浦是山东烟台人，而骑兵二旅警卫连连长张志臣，正巧与经恩浦是同乡。在李野光的布置下，经恩浦与张志臣搭上了线。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一来二去，经恩浦与张志臣打得火热，两人磕头换帖，竟成了一对把兄弟。

这一天，经恩浦张罗了一桌酒菜，请张志臣赴宴。

喝到半酣时，经恩浦把话头引到了当下的战事上，问道：“兄弟，共军围城好几个月，你看这战事还有希望不？”

张志臣喝得舌头发硬：“有......有个屁！长春守不住，共军早晚都得打进来！”

经恩浦咂咂嘴，说道：“照老弟你这么说，那咱们可得长个心眼，光这么瞎起哄，不是个办法。”

张志臣说道：“可不是嘛！可现在这种局势，有啥办法？”

经恩浦故作神秘地说道：“老弟，就算共军进了长春，你最多也就是当俘虏。我听说共军抓了俘虏，要是不愿当兵，就发路费回老家，我看你还是得弄点钱，要不回老家之后咋办？”

张志臣一听，两眼放光：“有理！有理！不过现在这兵荒马乱的，上哪儿去弄钱呢？”

经恩浦假装琢磨了一会，说：“对了，你们旅部那个器械库里，不是放着不少日本人的医疗器械吗？这些都是值钱货，我有几个朋友做这种买卖，一转手，就能挣一大笔！”

听到能挣钱，张志臣也顾不上喝酒了，与经恩浦商量了半天，定下了一个行动计划。

第二天，张志臣找到骑兵二旅旅长凌绍康，声称发现了一个新情况，负责旅部守备的连队有人与附近的老百姓拉拉扯扯，恐怕有通敌嫌疑，建议调换守备部队，防止共党渗透。

看到张志臣如此“尽忠职守”，凌绍康感动得简直要掉泪，当即拍板：“就让你们连来守卫旅部！”

这样一来，骑兵二旅旅部的大门，算是彻底敞开了。

调虎离山

搞定了旅部的警卫连后，横旦在地下党员与杨将军遗骨之间的障碍，就只剩下掌管器械库钥匙的赵副官和值班警察曹如超了。

面对这种情况，李野光判断，唤醒刘亚光的时机到了。

一天晚上，李野光召集经恩浦、刘亚光以及地下党员李广德等人在家中开会，制定了一个周密的计划。

长春城旧照

过了两天，经恩浦又来到骑兵二旅旅部，通过把兄弟张志臣，拉来了赵副官一起喝茶聊天。

正当三人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刘亚光背着药箱，非常“恰巧”地从门前路过。

一见刘亚光经过，张志臣马上蹦了起来，拉住刘亚光的胳膊，非让他一起进来坐坐。

——张志臣会如此配合，自然是经恩浦指使的。他告诉张志臣，刘亚光就是买卖医疗器械的大户，要想搞钱，非通过他不可。

四人聊了一阵，张志臣提议，干坐着也是没劲，不如搓上几圈麻将。

这赵副官也是此道中人，听到张志臣的提议，正是搔到痒处，当即说好。

牌局一开，赵副官算是倒了大霉——经恩浦和张之臣又打暗号又放水，刘亚光自然大赢特赢，没多久，赵副官输得脑门上就见了汗。

八圈麻将打完，张志臣把牌一推：“他奶奶的，不打了！今天臭到家啦！刘医生，你是大赢家，得请客！”

刘亚光也很豪爽：“没问题，今天我做东！”

话说到这份上，赵副官自然没有推辞的理由。没一会儿，刘亚光便弄来了酒菜，四个人掩上房门，大吃大喝起来。

在酒席上，经恩浦等三人着意奉承，频频劝酒，捧得赵副官喜笑颜开、酒到杯干，没过多久便喝得满头大汗。

按照经恩浦原先的计划，是想灌醉赵副官，好搞到他身上的钥匙印模。可没想到的是，这赵副官堪称海量，虽然喝得摇摇晃晃，就是不倒。

一计不成，经恩浦又生一计——他借口喝多了，拉着三人，要去浴池泡澡。

东北浴池旧照

2019年，衔笔曾经到东北出差了两个月，给衔笔留下最深印象的，除了让人胆颤的“大绿棒子”之外，就是遍布大街小巷的各色浴池了。

俗话说：“在东北，没人能抵挡澡堂子的诱惑。”经恩浦这一提议，其余三人自然是纷纷响应，当即奔向浴池去也。

到了浴室。四个人脱得赤条条地，滑进热气氤氲的浴池里，吹牛聊天，好不快活。

然而，正当赵副官乐不思蜀的时候，经恩浦却悄悄地走出浴池，从赵副官的衣物中找到了钥匙，又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一块胶泥，两下里一凑，一个完整的钥匙印模就到手了。

解决了钥匙问题，地下小组又开始琢磨，怎么把器械库值班警察曹如超调开。

起初，经恩浦、刘亚光想要故技重施，以倒卖医疗物资的名义拉曹如超入伙。但经过试探后，两人发现，曹如超这人不仅谨小慎微，还经常主动向保密局长春站的特务汇报情况，如果贸然拉拢他，很有可能导致整个行动失败，只得作罢。

同时，装着杨将军头颅的大玻璃瓶，里面盛满了福尔马林，需要小心翼翼地搬运，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出来，难度也相当大。

就在地下组织绞尽脑汁，寻找突破口时，曹如超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在曹如超的眼中，刘亚光不仅医术精湛，还颇有些“道行”，经常能搞到些紧俏的物品，属于一个“能人”。

1948年9月16日上午，曹如超找到刘亚光，哭丧着脸说道：“刘医生，现在家里断顿了，您得救救命哪！”

刘亚光心里一动，表面上却不露声色，说道：“现在这个世道，不太好办，你等我想想办法。”

送走曹如超后，刘亚光马上找到了李野光，汇报了这一情况。李野光当即决定：调虎离山，当晚动手！

说干就干，地下小组迅速开始分头行动：

经恩浦去找到张志臣，表示今天晚上动手拉物资，要他支开警卫，做好准备；

李野光、李广德等人找到了一辆手推车，并将其拉到二旅旅部附近隐藏起来；

刘亚光则回到家中，拿出了家里储存的救命粮——7斤高粱米，并和同为地下党员的妻子商议了晚上的行动计划。

一切就绪，只等天黑。

东北的红高粱

当天晚上10点，刘亚光拎着7斤高粱，找到了愁眉苦脸的曹如超，说道：“我也就这点能力了，你先拿回去救命吧！”

见了这袋粮食，曹如超差点给刘亚光跪下了，一边不住口地感谢着，一边揣起布袋，一溜烟地跑回家去了。

曹如超前脚刚刚离开，早已躲在附近的张志臣便打开了旅部大门，将经恩浦、李野光等人放了进来。

进了器械库的大门，刘亚光一眼就看到了放在桌上的两个巨大的玻璃瓶，几人连忙将玻璃瓶抱上车，用破棉被盖好，又选了几件医疗器械，便匆匆地离开了器械库。

走出旅部大门后，为了防止路上遇到盘查，刘亚光让其他人先离开，转而将两个玻璃瓶放到了旅部卫生队的门厅里。这天半夜，刘亚光和妻子又潜入卫生队，将两个玻璃瓶运到亚光医院，后来又转到长春建华医院，秘密存放在了医院的药库里。

等到曹如超从家里返回后，现场已经一片寂静，仿佛从没有人来过一样。

直到3天之后，曹如超不经意地从器械库大门的玻璃窗上向里一看，才发现两个玻璃瓶不翼而飞了。

消息传到保密局长春站，项乃光暴跳如雷，连忙派出特务搜查。但此时，刘亚光、经恩浦、李野光等地下工作者早已分散隐蔽，踪影全无了。

尾声

1948年10月17日，国民党60军宣布起义；19日，新7军宣布投降；21日，东北“剿总”副司令郑洞国放下武器，走出了他的指挥部。

长春，终于迎来了解放。

长春解放宣传画

21日上午，张正平、李野光等人，从建华医院取出了玻璃瓶，珍而重之地送到了松江军区前线指挥部。

1948年12月25日，这两个玻璃瓶被郑重地护送到位于哈尔滨的松江军区司令部。专门被请来辨认遗骨的冯仲云将军一眼认出，其中一个玻璃瓶装着的，正是杨靖宇将军的头颅，而另一个玻璃瓶中的头颅，则属于时任抗联第一路军三方面军司令员的陈翰章将军。

两位将军的遗骨，被送入了东北烈士纪念馆，接受着人们的瞻仰和怀念。而立下奇功的长春地下工作者们，也受到了林彪、刘亚楼等指挥员的高度评价：“你们为中华民族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1958年，位于吉林通化市靖宇山上的杨靖宇烈士陵园落成，杨靖宇将军的遗体和头颅移葬于此，在苍松翠柏的环绕下，杨靖宇将军终得安息。

杨靖宇烈士陵园

在公祭安葬大会上，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等党和国家领导人都送来了花圈，而最显眼的地方，是来自朱德元帅的亲笔题词：

人民英雄杨靖宇同志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