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忆江南按语】学军中学校友刘阳在浙江大学读本科时曾在《浙江日报》实习,朱国良作为报社理论评论部主任担任刘阳的指导老师。由于多有接触金老师与朱主任的文章,当年刘阳写过一篇《朱国良与金新之文法比较论》。
华师大中文系刘阳教授
朱国良与金新之文法比较论
刘阳
“颠发颠发活在世上”(朱国良语),终不免“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金新语),这大抵是古往今来的不刊之论。以三国作譬,周瑜执手有鲁肃,鲁肃比肩有吕蒙,吕蒙接踵有陆逊,倾盖莫逆,风云际会,盖气味相投抑惺惺相惜也。回忆上世纪九十年代杂文随笔星火燎原于国内,文字英雄下夕烟,朱先生与金先生,皆乃笔者初习文时私淑之师也,还猥承国良师赐赠《浮生梦影》一卷,至今感念。其时值朱先生主持《浙江日报》学习周刊“三味书屋”专栏笔政,每见金先生金英美玉于其上,发而为歌吟,形之于辞章,心窃慕焉。遂有意悉心揣摩二家笔致文风而盎然比较,颇多心得。今就两先生文法异同微陈管见,以为引玉之石。
就两家之同而言,朱先生与金先生都以纯熟语感为前提,克尽杂文随笔之谈笑风生,尤其均善于在不长的篇幅内尺水兴波,或用名言述理,或取典故讲事,在形象的推导中运行形散神不散或曰藕断丝连的思理。如朱文《翻卷琐记》云:
“一个人不能骑两匹马,这是德国大诗人歌德的名言,一个人不能同时趟两条河,这又是古希腊哲学家的劝道。意思是不宜从事两项不同的专业,否则就会得不偿失。这差不多与古语中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有些相通之处。人的天赋并非只能干一项专业,许多人有多方面的兴趣才能,其所以不能骑两匹马,主要是时间和精力所限。如今有的作家学者热衷西施弄桨,范蠡荡舟,美女功臣皆下海,红袖当垆,青影掌勺,佳人才子早经商。说是下海捕大鱼,上岸著妙文,其实经商和为文著述完全是两回子事,要想乐艺乐钱兴无涯,亦商亦文并荠花,恐怕是难以达到这个境界的。要紧的是集中精力,如放大镜一样聚焦,才能燃起火种,形成燎原之势。塍蛇无足而飞,鼬鼠五技而穷。苟子的劝学中的话也与歌德之言中西碰撞、同义同理呢!”
妙笔间左右逢源而信手拈来,骈散交错,充满文化随笔小品的知识含量且笔含风趣。金文《求深与厚实》亦由某资深学者在《文汇报》刊文针对一青年鄙薄读书的求深、理论的厚实展开批评入笔,引出“时下作家群里的一些人,不思精深读书,却想高产丰产”却“不知已落入了晚明性灵派的窠臼”,引出余秋雨散文成功之道不在于文学性,而在于学术性,“倘若擅长精雕细琢的小女人小男人们具备了余先生的学养,那么写出来的文章,余先生如果不是望尘莫及,至少也会相形见绌”,因而形象生动地指出“不客气地讲,秋雨飘落点是一片阅读与写作的荒原”,进而作为比照,笔锋一转而又引出“当今文坛,作家王蒙是个值得钦佩的人物”,历数其包括研究《红楼梦》、为《中国新文学大系》写序等表现,充分肯定“作家学者化”之必要,并随机穿插“历史上,文学本属小道不屑挂齿,后曹丕不平则鸣,提出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以及汉代扬雄决然摒弃童子雕虫篆刻、一改文风的故事,发出了“我们只要简单想一想,鲁迅如果不是一个学者,其作品能如逸响伟辞、卓绝一世吗”的扣问。行文如行山阴道上,仄仄、盘绕、延伸而引人入胜。这种收放裕如的文法,实与朱先生可谓同出一源,难怪乎深得作为责编的朱先生青睐而第一时间刊发。
当然,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两位先生于英雄所见略同之际,也不乏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之才质。就两者之异而论,愚以为主要是相互关联的两点。其一,朱文更重运思之“同”,金文则更重运思之“异”。略观上述《翻卷琐记》一段引文即不难感到,朱先生虽掇用了平时积累的多则素材,却属于同一个逻辑层面的反复演绎,并未也并不旨在推进文意,显得更为洒脱自由,这与金先生虽同样驱遣多则古今中外机趣材料、却富含析理之角度与序列,微妙有别,后者却并不平行罗列材料,显得更为紧凑严谨。这就相应地带出了两者另一不同:朱文更重横向之铺展,气场偏乎情感,金文则更重纵向之掘进,气场偏乎理性。这大概就是朱先生更擅或适合于写情思旖旎之散文,而金先生则更擅或适合于写思辨纵横之杂文的区别缘由吧?
惟其如此,朱先生是茶,金先生是酒;朱先生是剑,金先生是刀;朱先生是英雄,金先生是枭雄;朱先生是运笔不灵看燕舞、行文无序赏花开,金先生则是王侯将相宁有种、我花开后百花杀。二师皆贻我良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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