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专访 | 站在历史的好望角，古巴就像一面镜子，带给中国现代化更多思考

“好望角”丛书重磅第21本《自由古巴：革命、救赎与新生》利用丰富的历史材料，精彩细致的历史叙事，讲述了跨越五个世纪的古巴历史。值得一提的是，这本书摆脱了传统的英雄叙事，没有把地缘政治或“伟人”置于书的核心，而是把重点放在了古巴人民身上，用散文般的笔触讲述了古巴人的故事。这本书的中文版译者林剑锋从学者和译者的角度，分享了这部古巴通史类著作的学术价值，以及翻译这部著作的过程和思考。

本文为百道网专访《自由古巴》译者林剑锋

记者为贾志甜

谈起古巴，我们的第一印象往往是卡斯特罗、雪茄和斗争，还有西半球唯一坚持社会主义制度的国家。

古巴，是加勒比海上面积最大的岛屿，也是1492年哥伦布在首次美洲航行中最先踏足的土地之一。这里丰饶的水土，加之一船又一船非洲黑奴的到来，使得古巴成为当时西班牙帝国王冠上的明珠，为欧洲带去源源不断的蔗糖、咖啡和烟草。然而财富的背后，是无数土著和黑奴所付出的汗水与鲜血。因此从一开始，追求自由和种族解放就成为贯穿古巴历史的主线。

随着19世纪末美西战争的结束，西班牙殖民者黯然退场，但新生的古巴共和国（1902—1959年）迅速被美国所控制，成为后者对外扩张政策的战利品，不得不开始了新一轮争取独立和自由的斗争。1959年，卡斯特罗所领导的古巴革命取得成功，古巴人才终于建立了他们渴望已久的独立国家。而美国，这个危险又强大的邻居，从未将目光从古巴身上移开。

事实上，这段长达五个世纪的古巴历史，既是古巴人民追求自由和解放的历史，也是奴隶制、糖产业园、殖民主义和民族革命相生相伴的历史，更是一段古巴与美国之间错综复杂关系的历史。《自由古巴：革命、救赎与新生》就聚焦于这段发展历程，以跨学科、跨领域、跨国家的研究和叙事方法，呈现出不偏不倚、全面平衡的大历史观。

作者艾达·费雷尔（Ada Ferrer）是纽约大学历史教授，出生于古巴，在美国长大，自述“古巴是她一生的工作”。她在深不见底的老旧文献中，经历了长达数十年的重建古巴和自我的过去的历程，她收集了大量第一手资料，浏览了四万多张古巴照片……从此拒绝了高高在上的华盛顿、哈瓦那和迈阿密强加的非此即彼的解读。她为美国人解释古巴，也为古巴人解释美国。

原著书名为Cuba: An American History，此前很多人介绍这本书时都将书名直译为《古巴：一部美国史》。这并不十分准确。林剑锋表示，英文书名副标题中的American 既可以翻译成美国，也可以翻译成美洲，这实则是一语双关——一方面通过American表明了美国与古巴关系的历史，某种程度上可以视为通过古巴来看美国的历史。另一方面，American也意味着美洲的历史，即以古巴为代表的美洲国家的历史，而这往往被美国人所忽视。

林剑锋（指出），话语代表了一种（权力），长期以来美国由于强大的国家实力，其实是垄断了American一词的指代。“当人们碰到American这个词，很多时候就直接想到单指美国。所以我想，作者实际上是在纠正人们这种刻板印象，这正是一种正本清源。”

译者林剑锋

历时六年打磨，原书一经出版便收获好评无数，斩获普利策历史奖、《洛杉矶时报》历史图书奖，还入围坎迪尔历史奖决选，得到多位普利策奖得主推荐。

林剑锋告诉我们，作者艾达·费雷尔是古巴裔美国人，她既是历史的撰写者，同时又是参与者和旁观者，这使得她可以轻松将历史的宏大叙述和个人命运的浮沉结合起来。在这本书的写作中，艾达·费雷尔还有意识地尝试着不让历史变成国家的记忆，她提到，要铭记历史不应只关注帝王和作家，而是要去讲述“人民生活的历史”。因此在书中可以看到，国王与总统、革命家与独裁者，他们和普通人共享同样的叙述空间。同时，这本书大体按照时间顺序撰写，不着痕迹地将历史进程、政治经济与社会文化相融合，体现出了一个历史学家高超的写作和叙事功底，属于是少有的古巴通史类著作。

这本书还披露了许多以往古巴史未加详述的、鲜为人知的历史细节。作为一名历史学者，林剑锋高度评价作者对史料的爬梳与整理，“历史学有一句非常著名的名言，‘史学就是史料学’，虽然这句话现在看来太过绝对，但是对于文献的充分把握仍然是历史研究的前提。作者酝酿写作此书接近二十年，充分的史料积累带给了读者许多丰富且真实的细节。”

在表现内容上，这本书特别聚焦于古巴和美国两国之间暧昧的共生关系。通常情况下人们更倾向于解读美国对古巴的影响，但实际上，恰如普利策奖的颁奖词所言，“这本书将彻底改变我们对拉丁美洲的美国观的认知以及美国社会对古巴的看法。”

林剑锋提起了在美国历史上举足轻重的门罗主义。1823年12月，美国第五任总统詹姆斯·门罗发表国情咨文，抛出所谓“美洲是美洲人的美洲”论调，这实际上是将拉丁美洲作为美国的应得利益，不容外国插手。“门罗主义”由此成为美国对外战略的基石之一。时至今日，“门罗主义”的霸权利刃仍深深扎入拉美人民的“血管”，给拉美带来严重伤害。林剑锋接着说：但是很多人，包括美国社会忽视了古巴对美国的影响。比如在这本书中，作者就详细描述了与古巴一水之隔的美国城市迈阿密，因为大量涌入的古巴移民被深刻改变了，迈阿密与古巴两地逐渐形成了彼此依赖的关系，“不了解迈阿密就不可能了解古巴革命，而不了解古巴革命就不可能了解迈阿密”。

翻译这样一本五百多页大部头图书并不容易，林剑锋做了大量工作。“古巴历史有一个特殊性，它的历史从一开始就是世界性的，所以要从整体上进行把握。书中还涉及一些土著语言和西班牙语，我查阅了大量的史料，也向很多同行专家进行请教，吸取他们的意见建议。”

翻译往往会受多重因素影响，比如译者个人的语言风格、思维习惯，以及读者的接受能力和文化习惯等。“这本书英文原文比较通俗友好，没有诘屈聱牙的词汇和大量从句套从句的情况，所以在翻译过程中，要译出原文的流畅感，我会避免过于欧化的语言，多采用短句。”林剑锋提到了信达雅的评价标准，“信是第一位的，就是一定要忠实于原文；达指的是平滑流畅地流动，面向大众的通俗性著作可以在表达上更自然一些。而刻意追求雅是一个比较危险的事情，为了雅而雅，会造成以词害意、背离原文。我觉得，信达雅的标准还是要根据作者的文本，内容是否经典，然后再根据受众，综合来翻译。”

在采访中，林剑锋多次赞赏作者的叙事能力和文学表现。让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前后鲜明的反差。比如，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古巴成了“鸡尾酒的天堂”、美国人的娱乐场，一派纸醉金迷；再到上世纪九十年代苏联解体，东欧剧变，古巴迎来了至暗时刻，感受到了彻底的孤独。在书中，他分别是这样翻译的：

“百加得朗姆酒……是一种缓慢消逝的香水：当你饮尽杯中酒后，仿佛有一个梦在你口中徘徊。古巴的水果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模糊口感……每一种水果都带有异域水果和气候的曼妙回忆…甚至是景色之梦……你知道梦境的特点：目之所视是怎样与朦胧的幻想融合在一起。这就是古巴的特点。”

一有机会，卡斯特罗就批评席卷东方的变革，以特有的风格表达他的不满。“如今，资本主义改革的倡导者被视为是进步的，而马克思列宁主义……以及共产主义的捍卫者则被称为是僵化的。僵化万岁！”卡斯特罗把前盟友放弃社会主义视为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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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剑锋说，这两部分内容有着强烈的反差感，所以翻译前一部分的时候，我在用词上就会稍微花哨、繁复一些，体现出一种十里洋场浮华旧梦的感觉。后面的部分就要更加简洁大方，体现出历史的庄重而深沉。

林剑锋认为， “历史就是过去和现在之间无休止的对话。如果现实之中发生了一些重要的事情能够让我们想起过去的话，那这个历史往往会被重新翻过来进行阅读审视。”

“古巴历史最波澜壮阔的部分就是革命史，这段历史其实还没有过去，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仍是现实，且会产生回响。作者写作此书的时候，把美国和古巴互相当作镜子彼此参照，对中国读者来说，正如韩琦教授中文版序中所写的那样——古巴同样是一面镜子，大洋彼岸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艰辛成长，会给我们带来对中国现代化历程的诸多思考。”

当下，了解历史似乎是图个趣味，作为一种“高雅的八卦”而已。但其实，历史是一部生动的教科书，读史时，不仅要关注事件的表面现象，更要深入挖掘其背后的细节和逻辑。

林剑锋提到，对古巴感兴趣的人经常会犯一个错误，那就是过多强调卡斯特罗对古巴革命的影响，在书中可以了解到，还有很多民间的活动家和组织的功劳，然而他们中许多人的名字已经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魔鬼就藏在历史的细节中，忽略这些细节去看历史，就会陷入到宏大叙述中。我们常说，历史哲学是历史学最大敌人，只有深入历史中去看到细节，就会发现所有的叙述都是有选择性的，这种遮蔽很多时候是出于舆论宣传和政治考量。所以，怎样从历史中获取智慧呢？我认为就是不断去看历史的细节，去思考、去质疑，从而形成自己的思想，生发自己的智慧。”

《自由古巴：革命、救赎与新生》

作者[美]艾达·费雷尔

译者林剑锋

出版日期 202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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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巴，是加勒比海上面积最大的岛屿，也是1492年哥伦布在首次美洲航行中最先踏足的土地之一。这里丰饶的水土，加之一船又一船非洲黑奴，使得古巴成为西班牙帝国王冠上的明珠，为欧洲带去源源不断的蔗糖、咖啡和烟草。随着19世纪末美西战争的结束，西班牙殖民者黯然退场，但新生的古巴共和国（1902—1959）迅速被美国所控制，成为后者对外扩张政策的战利品，不得不开始了新一轮争取独立和自由的斗争。

事实上，这段长达五个世纪的古巴历史，既是古巴人民追求自由和解放的历史，也是奴隶制、糖产业园、殖民主义和民族革命相生相伴的历史，更是一段古巴与美国之间错综复杂关系的历史。通过近距离阅读古巴的发展历程，我们将见证她从被征服和奴役，逐步走向自由和独立的辉煌历史。而古巴这面镜子，也映射出近一百多年来美国逐渐取得世界霸权的过程。

[美]艾达·费雷尔

（Ada Ferrer）

纽约大学历史教授，自1995年起在该大学任教，主要关注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区。她是《起义的古巴：1868-1898年的种族、民族与革命》一书的作者，这本书获得了2000年伯克希尔图书奖；她还著有《自由之境：革命时代的古巴和海地》，该书获得了耶鲁大学吉尔德·莱尔曼中心颁发的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图书奖以及美国历史协会颁发的多个奖项。她出生于古巴，在美国长大，自1990年以来一直定期前往古巴并进行研究。

林剑锋，浙江大学历史学博士，现为杭州电子科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主攻世界史，已出版译作《魔物的诞生：1760年代法国热沃当怪兽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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