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骂“人设崩塌”，却是今年荧幕上真实到残忍的“中式女儿”

今年中秋档没有蹿出大爆片，但拿出了一部今年评分最高的现实题材剧情片——豆瓣8.6的《出走的决心》。

这部电影改编自苏敏阿姨的真实生活经历，一个50多岁的女人在与冷漠自私的丈夫同处一个屋檐下几十年后，终于决定换种活法。

掌握自己人生的方向盘，坐在驾驶座上开启云游四海的自驾游生活。

熟悉这个故事的朋友们一定知道，这从来不是一个大女主式爽剧。

电影把重点放在“出走前”的细致刻画上，丈夫孙大勇的言语暴力、精神控制和整个家庭倾倒的无偿家务劳动伴随了半辈子。

电影宣发的营销点之一是“带妈妈观影”，官号放出的多个观影采访里，语气哽咽的母女分享自己的亲身经历。

很多人夸丈夫角色的“写实”，却有所忽略咏梅和吴倩扮演的母女之间的关系。

年轻时女儿指责妈妈懦弱，自己有小孩后一边希望妈妈过上舒心日子，一边又在期待妈妈当一个听候差遣的得力助手。

复杂又多变，人性的多面在这对母女身上体现得比夫妻关系更深刻。

这种

挣扎着的新一代母女关系

，是很多年轻女性和自己妈妈的真实处境，看电影像照镜子。

既希望她出走、拥抱自由，又希望她在“把孩子照顾好”的前提下自由。

《出走的决心》不是妈妈一个人的出走，是几代女性的共同出走。

01

“你就是太懦弱”

女儿“觉醒”的第一件事是指责母亲？

大家对《出走的决心》感触很深，一个重要原因是不少观众曾经或现在跟角色有着一样的家庭氛围和心境。

做饭洗碗、打扫卫生这种日复一日的活都是妈妈在做，爸爸的“职责”是坐在沙发上指点着妈妈干活。

大家长伸出两根手指悄悄窗户，操持家务的女主人就得顺从又利落地端上醋碟。

平日的相处里，孙大勇几乎没有跟李红说过一句好话，但凡伺候得有一点不顺心的地方，就要归咎到整个人上面去。

不明事理、懒、犟都是妻子让他瞧不上的地方，言语上的打压、攻击随时在家中出现。

晓雪目睹着这一切长大，当她逐渐看透家庭这个壳子下的控制、隐形暴力时，无法理解妈妈为什么那么多年不反抗。

隐忍和牺牲在这时的她看来是种无能的表现。

母女间的第一次激烈“沟通”就发生在这一时期。

孙大勇钓到一条大鱼，让李红做给大学放假回家的女儿吃。李红不敢收拾活鱼，被控制欲和支配感上头的孙大勇逼迫着猛敲鱼脑袋。

厨房里的动静烦到晓雪，她跑出家门，扔下一句“不吃了”。

追出家门的是李红，晓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跟她说“离婚吧”。

李红说离婚了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晓雪觉得自己妈妈懦弱、在找借口。

这样的场景在现实生活里见过无数次，不占据什么资源的女性没有按照他人的期待做出选择，会被指责不清醒、软弱怯懦，得到一句活该。

其实李红早就动过离婚的念头，

被“没有房子、拖个孩子”硬生生拉回到那个她最熟悉也最厌恶的家。

困住“不够独立的女性”的，是经济上的窘迫、娘家的拒绝帮衬、外围支撑系统的集体缺失。

晓雪做出的反抗是，跟妈妈说自己肯定不结婚，“结婚干啥，吵一辈子架”。

像是用这种方式跟上一辈放狠话，你们种下的苦果得亲口尝尝。

而在李红年轻的时候，她反抗的方式恰恰是结婚。

嫁人后就能从重男轻女的家里脱离出来，住进工厂分配的房子，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庭。

在受限于时代、环境的有限选择和认知中，她主动跟孙大勇提议说领证，大过年骑着车从爸妈家离开，充满对未来的期待。

即使孙大勇起初就暴露出大男子主义、抠门等问题，李红还是甘愿冒险，身后的那个家她早就不想呆了。

只是新家也并不是她的家，身份从被迫辍学养家糊口的长女，转换成操持家里大小事的免费保姆。

灌进耳朵的刺耳话从“你不能不懂事不考虑你弟弟”，变成“我说一句你顶一句反了天了”。

嫁人只是换了种寄人篱下的方式

，一家之主从父亲换成丈夫，自己也从别人的女儿变成了别人的妈妈。

02

曾经站在母亲这边的女儿

也会成为剥削她的帮凶

虽然负气时嘴上说着绝不结婚，但女儿晓雪依旧在“合适”的年纪结了婚。

电影没有描述晓雪和丈夫相恋的过程，大概每对新人在结婚前都是一样的憧憬幸福，婚后的柴米油盐各有各的难。

婚礼上李红静静注视着自己的女儿，孙大勇在一旁嘟囔亲家公老生病、房子买在郊区还小。

在女儿进入婚姻后，母女二人的关系也进入了

互相支撑、彼此理解的新阶段。

女儿会帮着妈妈说话，劝孙大勇对李红脾气好点、多体谅着点。

依旧是李红一个人在厨房忙活，孙大勇埋怨没有炖鱼汤却给红烧了，浪费自己辛辛苦苦给女儿钓上来补身体的鱼。

晓雪打圆场说红烧的好吃，比孙大勇“先进了一代”的徐晓阳让岳母赶紧坐下吃饭。

看到这里不禁让人想起《我妻之死》那篇文章，作者在自己妻子患癌病重时钓鱼补营养，强调自己的付出。

孙大勇人到中年，喜欢贬低人的习惯更甚，更加以自我为中心，李红在婚姻中依旧一地鸡毛，全靠她的忍耐才赖以维系。

不过晓雪已经不会言辞激烈地表现出对爸妈不离婚的不满了。

电影在这里留了白，或许是对经营婚姻的不易有所体会，也或许是觉得父母可以维持表面的平和，她更多是以一种补偿李红的和事佬形象出现。

李红一直想做的事纠结着开了口，提出想去成都参加同学聚会，不出意外遭到孙大勇反对。

一层是他对李红个人能力和价值的打压，“每天骑着电动车买菜的家庭妇女哪能去那么远的地方”；

另一层是用肩上的责任来施压，口吻是不干正事就知道玩、女儿怀孕的档口一走了之。

孙大勇习惯性将李红竖成靶子，家里的不顺都是因为她造成的，每天钓鱼、打乒乓球的自己全然置身事外却又可以居高临下指点一切。

晓雪支持自己妈妈去成都，说服了孙大勇，还带着李红去买了新衣服。

然而在李红陪晓雪产检的时候，晓雪觉察出自己需要妈妈留在自己身边。

李红回过头看女儿，知道她没说出口的话，选择了留下来。

李红出走的第一次决心，被照顾女儿和整个家的责任悄无声息打了回来。

之后孩子顺利出生，带孩子顺理成章成了李红的事。

一个被自己丈夫瞧不上的每天也没干啥的人，却是走之后家就会散架的那一个。

明白母亲不容易的晓雪支持她学车，资助她买车，希望她多出去转转散散心、开心就好。

看孩子的职责在家庭内部的女性上流转，从李红这里转移到晓雪身上。

带来的衍生物是请假变多、绩效落后、被裁员。

明明是互相帮助、减轻彼此负担的母女关系，却似乎变成了总有了一方要牺牲的关系。

都说独立女性的背后是另一个被剥削的女性，不是自己的妈妈就是别人的妈妈。

当自己和女儿的利益冲突时，李红就是被牺牲的那一个。

上次是为照顾女儿的身体，这次是为照顾女儿的事业。

女儿是出走的促成者也是阻碍者。

刚找到新工作的晓雪，半是央求半是指责妈妈“应该拎得清轻重”，让李红不要在这个最需要她的节骨眼上“非要出走”。

孙大勇照顾不了孩子、徐晓阳有自己工作要忙，全家都指望李红来料理大后方。

李红的第二次出走，被家里人联合起来厉声回绝。

《出走的决心》被一些观众诟病的一点是，女儿孙晓雪的人设前后矛盾，很像被用来生硬推剧情的工具人。

但这可能正是现实生活极具讽刺性的一点。

不需要向观众解释宣称自己不结婚的晓雪怎么就嫁了人，因为“让一个女人结婚”是众多合力会去促成的一件事。

也不需要把晓雪对李红态度的转折掰开了揉碎了演出来，家庭就是最小单元的权利场，最弱势、最没有话语权的那一个也是最容易被其他人“吸血”的那一个。

晓雪想转正就没时间带孩子，生存空间被挤压。

为了喘口气，她去挤压母亲的生存空间。

而家庭中两位男性的生存空间，似乎天然地受到保护。

孙大勇是理直气壮地“那我哪带得了孩子啊”，徐晓阳则是见客户、拼业绩这种光明正大的护身符。

他们没有血缘，却共享着利益；

母女纽带两端的李红和晓雪，都成了被困住、无法出走的人。

03

丈夫女儿女婿各有各的利益

注定没法合家欢

一个人从动了出走的想法，到真正出走之间，有着漫长岁月里无数次不断让她失望、难过、愤怒、忍受的事情。

对李红来说，是从没出过郑州的整整三十年，被妻职、母职所困住。

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丈夫获得比赛冠军、女儿当上物业经理、女婿成功晋升。

留给她的，是被隔开的一方狭窄厨房。

李红终于不再隐忍，吼出“我也有自己的事，我跟你们是一样的”。

一直在等“家人不需要自己的那一天”，就从弟弟长大结婚等到了现在。

她穿着女儿给买的红色连衣裙一路开到成都，跟老同学聚会。

站在旷野给女儿打电话，依旧说着对不起。

但无论如何，她出走了。

学着自己扎帐篷、换轮胎，欣赏风景、看日出和晚霞，逐渐找回了自己。

至于晓雪的难题，她也要学着自己面对。

母女两人，在合作和博弈中摸索着相处的方式，都需要出走的决心，用不同方式进行着自己的抵抗。

是开车实现云游四海的年少梦想，也是面对求职性别歧视时勇敢反击，在私人父权和公共父权的阴影下尝试出走。

这片阴影，不留一丝缝隙地“平等”覆盖在每个人头上。

电影中其他的女性也都或深或浅被困住。

李红的超市理货员同事，老公会疼人、生活看似美满，却和李红在幼儿园门口相遇，成了面目模糊的奶奶和姥姥。

远在成都的高中女同学们，有人为孩子的网贷发愁，有人也忙于照顾孙辈，聚会一拖再拖。

到了晓雪这一代，处境也并没有得到根本改变。

不少观众都觉得女婿的角色很恐怖，看起来是现代十佳好男人，上班努力、会体贴人、不抠门、懂情绪价值，没有孙大勇的缺点。

但夫妻两个人必有一个要牺牲事业时，晓雪是被困在家里的那一个。

他给晓雪买的衣服，是以孩子为出发点的母婴服装。

晓雪这一代比上一代更敏锐，对自身处境的体察有归因，她明白不能出走的原因是什么，愤怒于为什么男人不能同样伟大一下。

电影没有选择合家欢结局，李红依旧行驶在她自己的路上。

比现实理想化的一点是，最终女婿换了个清闲一些的岗位，能多一些时间投入到琐碎的家庭事务中。

而在电影之外，妈妈被牺牲掉之后，往往还有被牺牲的女儿。

苏敏阿姨前夫的家暴行径没有被写进角色，因为导演希望这个故事更有普遍性，能让更多观众有共鸣。

苏敏说自己一开始的出走只是想换种活法，而一旦上路，就不可能再回头。

在影院观影的一对对母女们，共同完成了这部电影。

虽然很多人还没有出走的条件、决心，但至少在荧幕上看到了人生的另一种可能。

买车时被导购说“您坐副驾体验一下”，可以说自己要坐驾驶座。

家里离了自己就运转不了，可以让其他人自己想办法。

李红和苏敏已经在路上了，观众们也可以尝试着踏上属于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