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我妈说我是这世上最挑食的孩子。
为了改掉我的坏毛病，我不吃什么，家里的餐桌上就会出现什么。
因为讨厌肥肉，我妈把一盘红烧肉全扣在我的头上。
因为讨厌香菜，她就在高考期间，连着给我做两天的香菜炒饭。
我因此饿得晕倒在考场上，输掉了人生中的第一场硬仗。
我妈却到处哭诉，说我是个拿前程来跟她作对的不孝女。
后来，我终于找到了自己挑食的原因。
我妈却将一瓶农药倒进我亲手做的年夜饭里。
在烟花盛放的时候，撬开了我的嘴巴，全部塞了进去。
1
听我爸说，我第一次住院，是因为我妈给我喂了一奶瓶豆浆。
那时我才四个月，因为过敏，在ICU里抢救了三天，才捡回一条小命。
出院时医生叮嘱我妈，不能再给我吃豆制品。
我妈嗤之以鼻。
“我和她爸爸两家人，往上数八辈，都没听说谁吃黄豆过敏，她一个奶娃娃咋就这么矫情！”
她坚持认为医生夸大其词。
回去后就跟邻居说，我是讨债鬼托生的。
才四个月，就因为挑食让她损失了两万块的治疗费。
为了证明她的理论是对的。
她背着我爸，偷偷往我的米糊里试探着加豆浆。
直到我因为窒息，再次被送进抢救室。
医生差点报警，困惑地问我妈，“你明知道你女儿对豆制品过敏，为什么还要喂她吃？”
我妈红头涨脸地辩驳。
“她根本不过敏啊，我试过了，只加一点点的时候，这孩子没呕吐没哮喘，反而会睡得很香，我只是今天不小心加多了！”
医生很无语。
他告诉我妈，我之前不是因为喝了豆浆睡得踏实。
而是过敏了，处于半昏迷状态。
那天，我爸给了我妈两巴掌说。
从今往后，再不允许我妈最爱的豆制品出现在家里，否则就跟她离婚。
从那以后，我妈就恨上了我。
2
因为不能吃豆制品，医生便让我多吃肉蛋奶。
所以，从幼儿园开始，我妈每天都会逼着我吃两个煮鸡蛋。
时间久了，我看到煮鸡蛋就能闻到鸡屎味儿。
有一次我感冒了不想吃饭，我妈还是硬生生将我从床上拉起来。
把鸡蛋塞进我的嘴里。
我吐得一塌糊涂。
我妈指着床单上的污物给了我两个耳光，而后给我爸发视频，歇斯底里地向他证明。
“看到了吧，鸡蛋不过敏，不也被她吐出来了？！你就说说，她这不是挑食是什么？！”
可是妈妈，我不是故意吐的，我感冒了，所以胃口不好呀。
我爸叹了口气，“鸡蛋你只会水煮，就算是龙肉，天天清水煮，也有吃腻的时候吧？”
我妈开始抹眼泪，浑身颤抖着辩解。
“我还不是为了她好？煮鸡蛋才是最健康最有营养的你不知道吗！”
煮鸡蛋的确健康，但是那次感冒后，在我不停呕吐又被我妈扇巴掌之后。
我开始拒绝吃鸡蛋。
而我妈因为讨厌牛奶，说泡奶后家里都是牛粪味，又坚决不肯给我喝奶。
所以，我每天只能吃点米饭和青菜，导致我瘦得像根豆芽菜，三天两头生病。
每当这时候，我妈就会扯着我的手，用指尖狠狠点着我被输液针扎得淤青的皮肤。
咬牙切齿地跟邻居吐槽。
“挑食！不肯吃豆腐和鸡蛋！她爸总说我没照顾好她，可你们说说，她这样的孩子，生病是不是活该！”
她似乎想告诉所有人，小小的我，就学会了与食物为敌，与她为敌。
有一次，一个刚失去孩子的邻居见我被我妈骂得可怜，就劝我妈。
“小孩子挑食也正常，你多换换花样哄着她吃，等长大了自然就不挑食了。”
我妈表面答应着，转头就吐上几口唾沫。
“自己家的孩子都让你养成白血病给养死了，还来教别人养孩子？！”
骂完人家，她又扯着我的头发，用指甲一点点地掐着我的嘴唇骂。
“我看你跟你爸一样，不是挑食，是馋！一天不吃外头的东西就活不下去是吧？我就不信，治不了老的，我还治不了你这个小的？”
那时我爸开的洗车店刚有起色，每天忙得昏天暗地，一个月在家也吃不上一顿饭。
我们母女俩在家，对付了上顿对付下顿，我妈从来没问过我想吃什么。
一直都是她想让我吃什么，她就做什么。
所以妈妈，你究竟是为了改正我挑食的习惯。
还是在把我当成爸爸的替身整治呢？
3
我以为我再不会想念鸡蛋了。
直到有一天，我去邻居家找小朋友玩。
她妈妈做了糖醋荷包蛋，荷包蛋煎得两面金黄，上面挂着酸甜的汤汁。
我才发现，我竟然馋得直咽口水。
可那个时候，在我妈的宣传下，全小区都知道我是个极度挑食的孩子。
所以当小朋友邀请我一起吃时，她妈妈告诉她。
“宝贝，小鹿吃鸡蛋会呕吐，我们不要强人所难好不好。”
那天，我看着小朋友满足地吃掉两个鸡蛋。
她眯起眼睛舔着盘子里的汤汁时，我跑回了家，缠着妈妈说我要吃鸡蛋，吃糖醋荷包蛋。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要吃的。
我妈眼里都是惊喜。
但是当我让我妈给邻居打电话询问做法时，她的脸冷了下来。
撇了撇嘴，我妈淡淡地说，“不就糖醋蛋吗？我做的比她做的好吃多了。”
说完，我妈下到厨房去，没几分钟就给我端上来一盘。
可那个蛋煎得黑乎乎的，汤汁也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我委屈巴巴地说，阿姨做的糖醋荷包蛋不是这样的。
我妈骂了我一句屁事儿真多，直接夹起一个塞进我的嘴里。
糖醋汁烫坏了我的舌头，荷包蛋那又咸又苦又酸的滋味直冲我天灵盖。
我哭着吐了个干净。
我妈拿鸡毛掸子抽在我嘴巴上，逼着我又一口口吃了进去。
我吐了吃，吃了吐。
直到我哀求着说我以后再也不吃糖醋荷包蛋了。
我妈才算满意。
她逼我自己收拾残局，冷笑道。
“哼，挑食就是挑食！还分什么煮鸡蛋和糖醋蛋？我告诉你，家家的饭菜都是一个滋味，小小年纪跟谁学的，吃着自己家盆里的，还看着别人家锅里的！”
所以妈妈，你究竟是厨艺不佳，还是因为我眼馋别人家的饭菜，才故意刁难我的？
小小的我想不明白。
但从那以后，无论飘出来的味道有多香，我都再没憧憬过别人家的饭菜。
4
磕磕绊绊地度过幼儿园的时光，我上了小学。
那时候国家给小学生扶持了一个全民豆奶计划。
只要交很少一部分钱，就能每天喝上一杯豆奶。
我妈听说这件事，给老师打了电话。
她说我四个月起就挑食，还因为吃豆制品差点把她冤枉进监狱，差点跟我爸离婚。
最后告诉老师，基于这个原因，我们家就不订豆奶了。
老师当时没说什么，挂了电话后，就将我拎到了讲台前。
她指着我跟同学们说，“看到没有，不喝豆奶，挑食，所以周纾林长得脖子细脑袋粗！你们要是想长成这样，就别交钱！”
因为我这个活广告，全校同学都买了豆奶。
而我也喜提了一个大头鹿的外号。
我哭着辩解，说我不是挑食，我是豆制品过敏。
老师撇了撇嘴，“你亲妈都说了你是挑食，你还跟这儿撒谎？”
那个学期，我因为这个“谎言”，没能拿到雏鹰奖章。
还被老师安了一个“上课说话”的罪名，调到了教室的最后一排。
我是班里最瘦小的一个，同学们高大的背影挡住了板书，我的成绩迅速下滑。
期末的时候，我考了全班倒数第一。
我妈拿着我的卷子，将我打了个半死后，让我把所有错题都做一百遍。
我写到指头脱了皮，哭着解释说我在教室后面听不清也看不见。
我妈随手抓起一支笔，开始戳我的眼睛。
“还不是因为你挑食，个子小视力也不好！你再这样下去，就得瞎！”
我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瞎。
但那天我妈差点把我戳瞎。
我爸难得回家，正赶上这一幕。
他心疼极了，上来拦着我妈，说要给老师送点礼好好谈谈。
我妈呸了一声。
“送个屁！治标不治本！你要是真想让你女儿好，就多回家吃饭，再想办法治治她挑食的毛病！”
我爸被我妈呛得没话，去问了营养学家。
人家告诉我爸，多吃肉也可以补充营养。
于是那年暑假，我妈带着我回了乡下。
说要让我尝尝农村土猪的美味。
5
我此前也吃肉，但是也只能吃一点点瘦肉。
因为我觉得肉很腥，完全吃不出别人说的那种美妙的滋味。
我妈拉着我出现在村头时，猪已经杀好了。
大愧树下的空场上放着几张条案，上面是分好的肉。
旁边放着一盆猪血一盆内脏和一个猪头。
血水顺着大盆滴到桌上，再落到地上。
空气中散发着又腥又骚又臭的味道，苍蝇嗡嗡地飞来飞去。
我一阵恶心，出了一身虚汗。
我妈却忙着跟老乡绘声绘色地描述我挑食的壮举，丝毫没发现我的异样。
还是别人发现我不对劲，给领到水井边去休息，我才忍着没吐出来。
那顿饭我等了好久，期间我饿得前心贴后背，我妈却不肯给我吃东西。
她告诉我，“饿一饿，一会儿吃起来更香，今天妈妈让你尝尝，什么是这世上最好吃的猪肉。”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两点多。
上菜了。
我妈将切成大厚片的五花肉放进我的碗里，那个五花肉只能看见一丝瘦肉，剩下的全是白花花的大肥膘。
我直摇头，说我不吃肥肉。
我妈就鼓动满桌的人都放下筷子看着我吃。
在那些人期待的眼神里，我鼓起勇气咬了一口。
肥油呲进我的嘴里，之前空气中那股腥臊臭的味道，一同钻了进来。
我哇地一口吐了出来，一直吐得见了胆汁。
所有人都摇头，不理解我为什么不接受这样的美味。
我妈就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对亲戚说。
“看吧，我就说这孩子挑食，你们还不信！”
乡亲们同情地看着我妈。
我妈得到了有史以来最强有力的支持！
“你们城里孩子就是惯的，饿她三天，看她吃不吃！”
“我们小时候没条件，野菜都得抢着吃，哪里知道什么挑食？”
“挑食就是欠练，你每天都做给她吃，时间长了，她习惯就好了！”
于是从那天起，我妈就以爱我为我好的名义。
愈加肆无忌惮地挑战我的饮食底线。
此前她就不允许我在学校食堂吃午饭，每天都起早给我炒菜装饭盒带着。
而从那以后，我妈又停掉了我的零花钱。
她怕我自己去买零食吃，减缓她改造我的进程。
每天的餐桌上，我们母女都会有一场无声的较量。
我和她都不肯妥协。
这样造成的后果就是，直到初二，我的前胸还跟飞机场一样。
并且，我一直没来月经。
6
我跟我妈说了我没有月经的事。
我妈摘着豆角，不以为意。
“你知道那个舞蹈家吗？跳孔雀舞那个？”
我点点头。
我妈满眼的鄙夷，讥讽道。
“她和你一样不好好吃饭，瘦得生不了孩子。你们啊，那子宫都白长了！所以，要月经也没什么用！”
我那时十三，因为没发育，身心都跟十岁似的。
我不明白生孩子的重要性。
但从我妈的表情和语气中，我感受到了恐慌。
我仿佛看到自己的未来，和那个舞蹈家一样十恶不赦，成为每一个女人唾弃的对象。
我被吓得鼻尖冒汗，央求我妈带我去医院看看。
我妈将择好的菜扔进盆里，“不用去看，你只要不挑食，啥毛病都能好！”
那天的晚饭，我妈端上来一盘香辣肉丝，一盆豆角汤。
我不吃香菜和豆角，平常根本不会碰这些饭菜。
但那天，我挑了几根肉丝拌在饭里，屏息咽了下去。
见我没因为月经而过度屈服，达到我妈满意的效果。
她啪地一声摔了筷子。
“周纾林！就你这样的还想来月经？瞧瞧你自己，没胸没屁股前后一样平，我要是长你这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被她骂得哭了一夜，第二天上学时，顶着两个肿泡眼。
同桌见我心情不好，给了我一盒牛奶哄我。
我皱眉摇摇头。
“我妈说牛奶喝起来有股牛粪味……”
同桌噗嗤一声笑了，“你妈那么大的人，还挑食？”
我盯着他碎发下面弯起的眉眼。
怔住了。
是啊，我不喝豆浆算挑食，我妈不喝牛奶，怎么就不算挑食呢？
同桌用手指敲了敲奶盒，“你不会从来没喝过吧，你试一试，很好喝很有营养的。”
他将吸管包装撕开，插到盒子中递给了我。
我轻轻接过，吸了一口。
一股醇厚的奶香在口中化开，我幸福地眯上眼，想起幼儿班里那个小朋友吃她妈妈做的糖醋荷包蛋的样子。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美味的食物。
原来，人在吃到好东西时，真的会不由自主地眯眼。
我一口气喝掉了整盒的牛奶，在一个脆生生的饱嗝之后，我终于品出了，这是什么味道。
是同桌身上一直以来让我着迷的那股香味。
我从前问过他无数遍，他都迷惑地摇头。
现在我知道了，这是奶娃娃的味道。
那天，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
放学后，我兴冲冲地举着奶盒，扑向等在校门口的妈妈。
我告诉她，“妈，我喝到牛奶了，牛奶很香很甜，没有牛粪的味道……”
我妈的笑脸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她粗暴地将我拉上车，问我从哪儿弄的牛奶。
我吓坏了，脱口而出。
“我同桌给的。”
我妈的巴掌没有一丝犹豫，响亮地掴在我的脸上。
“周纾林，你怎么那么贱！这么小就知道跟男人要吃的了！你跟你爸一样，放着家里好好的饭菜不吃，非要在外头打野食儿是不是！”
耳边是无尽的嗡鸣，我低声辩解，“妈妈，牛奶又美味又营养，您不是总说我挑食吗？我现在能喝牛奶了，您不高兴吗？”
我妈又给了我一巴掌。
“牛奶好喝，豆浆就不好喝是吧？你倒是跟我说说，牛奶比豆浆强在哪儿？”
强在哪里？我说不出来。
而这时，我的同桌恰巧从车窗经过。
他礼貌地跟我妈打着招呼。
我妈却直接下车扯住了他。
“小流氓，小小年纪不学好，拿盒牛奶就想勾引我女儿？是不是你告诉她说没有月经就不正常的？没有月经怎么了，难不成你给她喝两盒牛奶，她就能来月经了？”
校门口人来人往。
同桌无奈困惑又愤怒的表情在我眼前闪现。
我羞愧地跪倒在妈妈面前，哭着求她不要闹了。
她却一脚将我踹开，“不知廉耻的东西，你急着来月经就是为了他？要月经干什么，生孩子吗？你就跟那个贱女人一样，以为自己生个孩子就能留住男人了吗？！”
那个傍晚。
所有人都知道了。
初二（五）班的周纾林一直都没来月经。
周纾林因为一盒牛奶就跟她的同桌乱搞。
周纾林她爸找了个情人生了个孩子，不要她们母女了。
7
我爸跟我妈离婚了。
于我在校门口出名的第二天。
我爸要带我走，我妈以死相逼。
最后我爸净身出户，给我妈留下一句话。
“对纾林好点，多带她出去吃点好吃的，她太瘦了。”
那晚，我妈做了一桌子她的拿手菜。
碧绿的豆角汤，焦黑的糖醋蛋，没有颜色的红烧肉……
只有一盘西红柿炒蛋是我平常喜欢吃的。
可她却在里面铺了厚厚的香菜碎。
我饥肠辘辘，却使终没有拿起筷子。
我妈怨恨地盯了我半晌，而后拿起红烧肉，直接扣到了我的头上。
“挑食！这么好的肉这么好的菜，就没一样是你爱吃的吗！为什么不爱吃家里的，为什么非要吃外头的！”
汤汁顺着我的头发往下淌，我悲凉地看着发疯的妈妈。
想起她跟我爸吵架时，我爸曾说过的一句话。
“跟你过日子就像你炒的菜一样，没滋没味也就罢了，关键是吃了让人恶心，你还非要逼着人吃。”
我想安慰我妈，但那些话又像棉花一样哽在嗓子里。
就因为这个，后来我妈再跟别人细数我挑食的罪状时。
总会加上一句。
“不但挑食，心还硬。”
爸妈离婚后，我妈并未按我爸说的，多带我出去吃点好东西。
她依旧强行给我做着她眼里的美味，依旧不肯给我零花钱。
而我因为我妈的那场闹剧，失去了刚有好感的同桌，失去了所有的朋友。
我在自己最青春的时候品尝着孤独与落寞，每天带着饥饿起床，带着饥饿学习，带着饥饿入睡。
终于，我用摇摇欲坠的身体，熬过了初中熬过了高中。
七月来临。
我要高考了。
所有人都沉浸在紧张和兴奋中，而我却因为我爸，迎来了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