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街》故事连载（十九）

编者按

2024中秋节，民族音乐纪录片《月亮街》火遍全网，大理发布视频号上传第一天，即在云南，尤其是大理朋友圈刷屏，流量过10万，好评如潮；第二天人民网、《中国国家旅游》杂志倾情推介，并荣登新华网。该片由大理州委宣传部出品，辜小军问乡工作室摄制，改编自白族作家又凡的同名小说。应广大观众和读者朋友对这部作品的热情和喜爱，大理融媒报纸和公众号同步独家首发连载小说《月亮街》，计9万字，敬请关注！

作者：又凡

月 亮 街

十九

阿小呢锅，有心不怕山隔山，有意哪管路盘环！

在大旺的精心安排下，小四妹决定“跑婚”。

鹤庆坝子地处滇西北高原深处，人们代代生息于七千万年前那次喜山运动造就的横断山时空褶皱里。东西各有石宝山、九鼎山环护，山高但又没那么高，且未曾终年积雪，故而既有两山东西护佑，但又不算寒苦，上山可砍柴割草放牧，下地可春天麦子蚕豆、秋日稻谷玉米两收，更有河流泉潭中鱼虾菱藕无数，是秀丽丰饶的高原水乡。人烟繁盛，北去西藏，南走夷方，是茶马古道上的重要驿站，汉藏白文化的环扣链接之所。

整个坝子狭长，以县城云鹤镇为界，往北为“甸北”，向南则为“甸南”。

相较之下，甸南人斯文，甸北人活泛；甸南读书人多，甸北人则更会做生意。当然，昔日云南三大商帮之一的鹤庆商帮，经商大户却多在甸南，商号一直开到美国旧金山，其经商线路听老一辈，比喜洲商帮还长。时至今日，新组建的鹤庆商会既有甸南人，也有甸北人，在滇西仍然颇具影响力。

甸北民风奔放，有一个很特别的风俗：月亮街上相亲相爱的男女，如果因为家长不同意而未能走到一起，双方就可以约定一个时间，由小伙子约上小伙伴，到女方家，悄悄将姑娘接走，回到自己家成亲，叫“跑婚”。其实就是“私奔”，只不过，乡间有约定俗成，更有章法。姑娘接到男方家后，男方会请人带上“凉粉钱”，通知女方说娃娃们已经这样了，是不是商量着把婚事给办了？

所谓“凉粉钱”，就是一碗凉粉两角钱，姑娘十六岁的话，一天一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按十八年计，一千多块，而在当时，几千块钱就可以竖起一院房子，足见不是一笔小数字。

或者女方看姑娘跑了，去男方家讨要“凉粉钱”的也有。

按当地俗约，如果姑娘跑婚，娘家父母兄弟姊妹可以召集村人，到男方家，把女儿抢回来。这个结果男方家早已料定，所以在这个晚上和后来的两三个晚上，必定是请了很多村人，年轻的小伙、姑娘，年纪相仿的“帮辈”，在男方家彻夜守候保卫，两个村子大打出手的事也曾发生过，但大多数情况也就是生米煮成熟饭，听之任之了，毕竟是自己的儿女，又不是仇人，何况上一代也都是过来人，十有四五也是跳过婚的，都懂，都认。

阿亮眼睛看不见，这事自然由大旺一手操办。

提亲被扫地出门后不几天，大旺就跟小四妹商量好，带着小伙伴将她接到阿亮家。

那天，月亮升得特别早，黄昏刚刚落定，下弦月就已经跑到九鼎山头，离落山还剩大约两根竹竿，像一个厚实的小银钩，钓着阿亮的心，让他在老梨树下坐立难安。他一会儿想想梦中的河，一会儿想想小四妹眼梢的小痣，一会儿想想小四妹走丢的焦虑，一会儿想想镜子里的火，一会儿又想想没有弦线的三弦，一会儿再想想梦中所弹的调子，无法判定小四妹能否顺利到达他家。他本来是不敢、也不想这样做的，但大旺和小四妹商量得有鼻子有眼，让他原本已经死掉的那份心，又悄悄生根发芽，不免想入非非了。

小四妹的三个哥哥成家多年，一家一个院子，各忙各的，各住各的，所以，老宅院只有小四妹和阿爸阿嬷同住。

小四妹铁了心要嫁给阿亮，而大旺又是忙前忙后，比自己的事还要上心，让小四妹更是热血上头，一张小脸红通通的，心扑扑跳个不停。

吃过晚饭，小四妹上楼捧着早就收拾妥当的一小包衣服和日用品，只等有人将小石子扔到房顶上的声音。没有等太久，小石头哐嘡响了一下，又响了一下。天已经黑得不容易看清人们的动静了。阿爸阿嬷在堂屋闲坐烧洗脚水。小四妹下楼，去堂屋坐了坐，跟两位老人胡乱聊了会儿天。之后，假装上厕所，顺手拎起下楼时藏在楼梯背后的小包袱，故意把厕所的栅栏门开关得很响。接着，打开后门，与大旺和他带来的同村小伙伴，一溜烟，头也不回地跑掉啦！

这如何了得！！

时时防备着的阿爸和阿嬷很快就发现小四妹不见了。进房间看看，一应物什收拾得好好的，单不见了她的花格子围巾，常穿的两套衣服，鞋是一双都没有了，平时放鞋的门背后空空如也。

不好，阿嬷突然反应过来，一定是跑掉啦！！！

于是，小四妹一行才到阿亮家，刚刚坐稳，小四妹的三个哥哥，小石匠、小木匠、小炉匠就招呼着村里的一大伙青壮，提着棍棒赶上来了。

鹤庆大圆糖 又凡 摄

三个哥哥二话不说，拽了妹妹就往外走。其余诸人两三列雄在后面，只看男方家稍有阻挠便要打上去。大旺气吼吼正要发作，奈何阿亮将他拦腰抱得死死的，动弹不得。村里的帮辈看阿亮不动，也都瞪大眼睛看着，等他发话。四眼从未见过如此阵势，虽然懒得动弹，也着实惊到了，摇摇晃晃走到阿亮脚下，将一双老眼，盯着拉扯作一堆的小四妹和三个哥哥。

忽然，四眼像是看出了点什么，吼了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去，想要咬住小石匠使劲儿揪住小四妹围腰把带的手。

可是，四眼还没咬着，半路上就给对方村里的一个小伙一锄头把甩过来，将狗头狗嘴打得血淋淋的。老黑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趴伏在地上低低地长长地哼哼着。人群中有一点儿骚动，但很快被小四妹和三个哥哥的协定给镇住了。

小四妹拼死抵着三个哥哥，任他们拽扯就是不跟他们走。突然，嗤啦啦一声响，小四妹右手的衣袖给撕破了。她青色坎肩里面穿着白色长衣，长衣的袖子根，给拉脱一大半，差一点儿就要把整只袖子给扯下来，露出白得发青的手臂。

“回去！你跟我们回去！听话，好好跟我们回去！”哥哥们边拽拉边说。

小四妹看扯不过三个哥哥，索性不用力了，任由他们拖至大门口。

“我跟你们回去。”她终于大声跟三个哥哥说：“但你们在门口等我一下。看看，我的袖子都拉脱了，多难瞧；裤子上全部是泥灰，成什么样子。等我进去换件衣服，就跟你们回去！”

三个哥哥互相确认过眼神，就走到大门外，在大门口好生等着。

“你们也出去，全部在外面等着。”小四妹跟村里的帮辈说。

大家看看小四妹，又看看三个哥哥，人家哥哥都同意了，他们也就往外走了。小四妹刀子一样的眼神那么凌厉，她可是恶名在外的，惹着她可是大麻烦。

此时，小四妹双手一手把着一扇门，身子在二门中间，撑住两扇门，微微前倾，看了看三个哥哥，再看看帮辈们，突然，双手一使劲，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便呯一声响，将门关了，再拿门闩顶得死死的。

“你们回去吧，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跟你们走的！”小四妹背靠着门，斩钉截铁对外头说：“你们趁早死了这条心，我生生死死都要跟阿亮在一起！”

哥哥们看这情形，万分无奈，然而，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不是敌人，她着实喜欢，也就只能让她留下了，万一闹出个三长两短，她那样的脾气，岂不是更让人伤心。

最终，小石匠小木匠小炉匠带着村人，默默离去。

事实上，小四妹的阿嬷也是留了余地的，在她的三个哥哥出门前就交代，能抢就抢回来，但是，如果小四妹确实铁了心要选阿亮，也就由她了，毕竟是她自己嫁人，不是三个哥哥或者阿爸阿嬷嫁人，别一味强硬，伤着她可就不好了。

“要真是那样，就把镯子给她，好让她安心。”阿嬷长长叹了口气，将阿亮家提亲时还回来的镯子又包给小石匠。这样的镯子原本有一对，在阿嬷外婆的奶奶手上，那位奶奶将其中一只给了外婆，外婆有很多个女儿，唯独给了她阿嬷，阿嬷又给了她，她又早早给了小四妹，说起来，传了六代人。

所以，三个哥哥离开不一会儿，便由大哥小石匠做代表，返回去，将镯子从门缝里递给小四妹。

“这是你自己选的，从现在起，好好害害，都怪不得我们。”大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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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陈琳玲 陈丝华

值周：张辉 胡亚玲

主编：李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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