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阳城县董封乡的岩山村,有一位石匠,复姓上官,名唤庚法。此人心灵手巧,技艺高超,在石匠一行中堪称翘楚。不仅如此,他为人善良醇厚,对待村邻总是热情友善,但凡谁家有个难处,他总是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因此,他在村中的口碑极佳,深受村邻的好评与敬重。
然而,命运却对这位善良的人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上官庚法还不到三十岁,便匆匆离开了人世,留下了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儿子。他的妻子,同样姓上官,人们称之为上官氏。这位坚强的女性,在丈夫离世后,独自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她含辛茹苦,日夜操劳,以无比的坚韧和勤劳俭朴的品质,努力拉扯着两个儿子长大。
他们的大儿子名叫富贵,后来招婿到了西洼村。小儿子常贵则留在母亲身边,与母亲一同辛勤劳动,省吃俭用。尽管日子过得十分清贫,但凭借着他们的勤劳和节俭,生活也还算过得去。
谁知,命运的阴霾再次笼罩了这个家庭。一日清晨,常贵准备下地干活,刚刚踏出家门,就听到一阵鸡飞狗跳的嘈杂声。他瞬间明白,定是那国民党部队又来抓壮丁了。慌乱之中,他急忙躲回家中。母亲上官氏听闻动静,心中满是担忧,赶忙让儿子从院后墙爬出,准备上山逃走。
然而,命运有时就是如此捉弄人。常贵要是不出院子,或许还能躲过这一劫。但偏偏刚爬出院墙,就正好迎面碰上从山坡上下来的两个国民党兵匪。这两个兵匪凶神恶煞,二话不说,就将常贵粗暴地抓住带走。此时的常贵,刚刚年满十六岁,还是一个青涩稚嫩的少年,人生的画卷尚未完全展开,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无情地撕裂。
常贵被抓了壮丁之后,生死未卜,音信全无。母亲上官氏对儿子的思念日益加深,每日以泪洗面,日熬年盼,成天哭成了泪人。她的双眼早已哭得红肿,原本挺直的脊背也因过度的悲伤和思念而变得弯曲。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十年的时光匆匆而过。上官老太盼儿心切,备受煎熬。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她迅速衰老下来。五十多岁的年纪,却已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看上去仿佛已过古稀之年。好在大儿子富贵和妻子小卓为人厚道孝顺,对她关怀备至。再加上抗战结束、全国解放,社会环境逐渐稳定,人们的生活也一天天好了起来。在亲人的陪伴和悉心照料下,老太太的身体也逐渐硬朗了一些。
大约又过了五年多的时间,老太太毕竟心灵受过创伤,看到大儿子,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小儿子。有一天,老太又思念儿子,心中的愁苦如潮水般汹涌,不觉泪堵心田,一口气没上来便昏厥过去。
当富贵和小卓发现时,老太太已气若游丝,生命垂危。夫妻俩强忍悲伤,不敢有丝毫耽搁,迅速将命悬旦夕的母亲送回了老家阎山村。然而,当他们回到老家时,老太已一命归阴、断气多时了。
由于老太去世突然,夫妻俩毫无准备。为了让母亲能够体面地离开,他们急忙找来木匠做棺材,找来裁缝做衣裳,找来乡邻去打坟,忙得不可开交。整整忙了三天,才算有了些许头绪。
正当准备入殓之时,富贵发现棺材做得太过潦草,便要求木匠和漆匠尽快返工。木匠却抱怨时间太少,根本来不及重新制作。漆匠也嘟囔着言时间太紧,无法完成返工的任务。几个人为此争论不休,情绪越发激动,最终木匠发了火,扭头就走,漆匠发了脾气,摔门而去。就这样,又耽搁了一天入殓的时间。
第四天一早,富贵深知丧事拖不起,便只好拉下脸,再去找木匠、漆匠说好话来帮忙。富贵一走,日上三竿也不见回返。小卓一个人坐在炉坑上往鞋上挂白布,心情沉重而悲伤。忽听身后有响动,扭头一看,老太太在坑上一动一动的挣扎,吓得小卓尖叫一声,惊慌失措地跑出屋外。
这时,富贵和木匠、漆匠正好一起进院,听说老太太要起来,惊得头皮直发凉。木匠惊恐地说这是惊了尸,得赶快去找阴阳先生来摆置。漆匠则颤抖着说这是炸了尸,得赶快牵来小黑驴来镇。正当富贵吓得脸色煞白、六神无主之际,却听到了母亲清晰的呼叫声。富贵战战兢兢进了屋,母亲已经快坐了起来,吓得富贵腿一软爬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母亲喘着粗气说道:“儿啊,你别怕,我回来了。”声音中透着疲惫与虚弱。富贵听到母亲的呼唤,心中一紧,却又不敢轻易动作,直到母亲再次催促:“快快拿桶来,我要吐。”富贵这才大着胆子看了母亲一眼。只见母亲两眼转动,目光中透露出生机,果然是活生生的。富贵顿时喜出望外、惊喜交加,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他急忙叫小卓拿来了桶,站在一旁,紧张地注视着母亲。
老太已经大口呕吐起来,那呕吐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一口口黑酸臭水从她口中涌出,足足吐够半桶方才止住。那刺鼻的气味弥漫在整个房间,令人不禁掩住口鼻。
上老太吐完后,竟心清气爽、说话硬朗,和先前那病恹恹、有气无力的样子判若两人。这神奇的转变让人们大为惊讶,纷纷涌进屋内,好奇地向老太探问究竟。
老太款款地说:“那一日,我忽然又想起了我那可怜的小常贵,心中悲痛万分,没想到一股泪竟流入气管,憋得我魂飞体外。我如一根鸡毛轻飘飘、晃悠悠飞在空中,完全不知所措,不知要归向何处。忽然一阵阴风吹来,把我吹在一个不见天日的阴森森的村庄里。”
“我一个人走在村里的圪洞中,竟家家关门闭户,人鬼不见。那圪洞深不可测,没底没头。我走啊走,怎么也不见尽头,仿佛陷入了一个无尽的迷宫。后来我实在走不动,便拍门请求进去歇息讨口饭吃,可是谁也不给开门。我在一家门外苦苦哀求,声音都变得沙哑,才听到院子里一人瓮声瓮气地说:‘门外有缸,缸里有水,你走一家喝一口,喝够了再说。’这时我才发现,每家院外都有一口水缸,里面盛着满满的像是泡酸菜的水,酸臭无比。但央求人家不能不喝,我走一家喝一口,实在喝得撑不住了。才隐隐约约地听院里有人说:‘你回吧,你回吧,这里没人收你的,你赶快去董封村头的集市上接你儿子常贵吧。’”
“我正惊疑不定,忽然打了一个激灵,好像从梦中惊醒。偌大的村庄瞬间不见踪影,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索岭山上,又远远地听到你在咱院里和木匠、漆匠吵架,所以我才急忙走了一夜赶了回来。”老太一席话,如同一个神秘而又离奇的故事,让所有的人惊异不止、目瞪口呆。
富贵更是直愣愣张着嘴,半天闭不上,仿佛被这不可思议的经历所震撼。老太急了,说道:“你还不赶快去接你兄弟回来,还在这里憨乎乎的等甚了。”富贵将信将疑,但又不敢违背母亲的话,只好找来一匹马骑上,匆匆忙忙来到董封村。
董封村南头的泊池边也确实正在赶集,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他刚来到卖扁担箩筐等山货的市场边,就见一个卖肉丸的摊上坐着一个小三十岁的人。富贵心中隐隐觉得此人有些熟悉,便蹭了过去,细看不觉大吃一惊,确实是常贵。因为常贵小的时候被开水烫过,脸上留下了一块伤疤,面容虽因岁月的流逝而变得有些模糊,但那疤痕却是无法磨灭的印证。富贵激动地叫了一声:“常贵!”常贵抬头一愣,哥哥虽然年岁大了,但仍能从那熟悉的轮廓和声音中辨认出来,哥弟俩悲喜交加,紧紧抱在一起,泪水夺眶而出。
两个儿子一起回家,老太太早已在村头等候。她那期盼的目光一直望着远方,当看到儿子们的身影时,激动得双手颤抖。看到儿子安然归来,喜从天降,一家人又是悲喜一场,哭声与笑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对重逢的喜悦和对过往艰辛的感慨。
原来常贵被抓了壮丁后,稀里糊涂编入了国民党的部队,又昏头昏脑地和解放军开了几仗。这些被硬抓硬扯去的兵,留恋亲人,思念故乡,怎能有心思打仗?他们士气低落,毫无斗志,真是打一仗败一仗。一路溃败到福建境内时,常贵被解放军俘虏了过来。好在最终得以平安,与家人团聚,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在部队中,他不仅受到了无微不至的优待,还接受了全面而深入的教育。这种教育涵盖了军事技能、思想觉悟以及爱国情怀等多个方面。他积极上进,凭借着坚定的信念和顽强的毅力,迅速融入了当地支前民兵的行列。
在日复一日的艰苦训练与实战任务中,他始终冲在最前线,表现出了非凡的勇气和智慧。几年的时光匆匆而过,他凭借着卓越的功绩,荣立了三等功,并受到了隆重的表彰。那闪耀的军功章,不仅是对他个人的高度认可,更是他为国家和人民无私奉献的有力见证。
当硝烟散尽,战争结束,当地政府鉴于他的出色表现和卓越贡献,原本打算为他安排一份稳定的工作。然而,他内心深处对母亲的深深思念以及对家乡那片熟悉土地的眷恋之情,如同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驱使着他踏上归乡的路途。
一路上,他历经了千辛万苦。遭遇过狂风骤雨的袭击,面临过食物和水源的短缺,还曾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迷失方向。但他心中回家的信念从未动摇,凭借着顽强的意志,一步一步地朝着家乡的方向迈进。
终于,他回到了心心念念的董封村。就在村口,命运仿佛开了一个奇妙的玩笑,他意外地遇到了兄长。那一刻,兄弟俩相拥而泣,所有的思念与牵挂都化作了激动的泪水。
母亲听闻他的归来,心中感慨万千。她坚信这是冥冥之中,有上苍的佑护。在她看来,自己的孩子能够平安归来,就是好人有好报的最好证明。从此,母亲更加虔诚地拜佛,以表达对上天的感恩之情。
常贵和富贵也更加孝敬母亲,他们深知母亲一生的艰辛与不易,尽心尽力地照顾她的生活起居。一家人相互关爱、相互扶持,日子过得其乐融融。
在这祥和的氛围中,老太太有幸遇上了新中国的好日子。在新时代的阳光下,她耳不聋、眼不花,身体依旧硬朗。令人惊叹的是,她竟还能纺花织布,纳底绣花,那娴熟的技艺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岁月。
就这样,幸福的时光缓缓流淌。三年后,老太太在家人的陪伴下,安详地离开了人世,无疾而终。她的一生,见证了时代的变迁,也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与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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