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障碍电影照亮乡村的夜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蒋肖斌

9月末，地处山区的山西省长治市平顺县岳家寨，最低气温已经到个位数。但这一天，太阳落下去，村中供销社门口的小广场，明显热闹起来。村里的喇叭喊了两天，要放电影了；这对平均年龄60岁的村民们来说，是难得的“精神盛宴”。

62岁的村民张秋花早早搬来椅子，占据黄金位置。患有白内障的她其实看不清幕布上的“人来人往”，但这天放映的《我和我的祖国》有些不一样。随农村电影放映员而来的还有一个“帮手”——杭州人民广播电台杭州之声主播雷鸣。一边放电影，雷鸣一边描述画面内容，并作讲解。不仅是张秋花，绝大部分村民，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瞧”明白一部“大片”了。

在这次赴太行山深处的采访中，中青报·中青网记者有两个发现：一，在商业院线尚未“下沉”到的偏远乡村，农村电影放映是村民（往往是老人）能看到电影的几乎唯一机会；二，随着视频平台无障碍视听内容的日益丰富和版权完善，无障碍观影不仅仅适用于视障人群，老年群体同样需要。

当农村放映遇上无障碍电影，乡村的夜空被银幕照亮。

新片到了偏远乡村，村民反映“看不懂”

被列入首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的岳家寨，建于悬崖之上，被称为“悬崖村”，通路后距离县城一个多小时车程，而此前去距离不到10公里的石城镇，也需要翻山越岭一整天。

记者在村里随机采访了几个村民，上一次看电影是什么时候？回答是“不记得了”“好几年前吧”“小时候看过一点”“瞧过《白毛女》”……

岳家寨露天电影放映现场。刘沛/摄

位于村委会办公地的半露天小礼堂，建于20世纪80年代，写着“人民舞台”4个红色大字。出生于1989年的岳家寨村支书、村主任岳青秀，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年轻人。全村88户、209名村民，衣食住行娱，他都得操心。

岳青秀介绍，村民主要的娱乐活动是跳广场舞；此外，逢年过节，小礼堂会有演出和电影。“看电影主要靠农村电影放映队，我也已经十几年没去过电影院了。”

即便在平顺县城，每年也只有在春节假期，回家过年的年轻人才可能凑一凑“春节档”的热闹。县城中心的平顺会堂二层，有着全县唯一一家商业院线“平顺影城”，1个厅，57个座，全年营业额约10万元。如果一场电影没有人买票，放映员赵俊鸿就不必放——这种情况经常发生。

但这并不意味着赵俊鸿很闲。包括他在内的8个放映员，主要工作场所是在平顺县的151个村，每个村一年要放映12场电影。1年有160多天，赵俊鸿都在路上。

赵俊鸿不懂大数据，但他深谙村民的观影爱好，“老年观众比较多，一般以经典电影、戏曲电影，以及科教片为主，农村生活题材和抗战题材很受欢迎”。其实，片库里也有最新的电影，然而，“之前放过《红海行动》《战狼》，但村民普遍反映看不太懂”。

对特定观众来说，电影需要“解读”

在岳家寨放映后的翌日，《万里归途》无障碍版在平顺会堂放映。这样的无障碍线下观影，之后将定期举办。担任两部电影讲解的雷鸣，是特地请了年假，搭乘隔天才有一班的飞机从杭州到长治。

雷鸣已经讲了20多年电影，讲的同时，也写脚本。作为一名“超级熟练工”，他依然要为一部电影的无障碍版本花费1∶6的时间，即1小时电影，要花6小时写作。比如，《万里归途》的脚本长达3万多字。

“其实早年间，很多电影会专门制作电影录音剪辑。比如20世纪六七十年代，整个杭州也没几家电影院，很多人想看没机会，于是电台就以播放电影录音剪辑的方式，满足最广泛群众的需求。这种电影原声+播音员解说的方式，和现在的无障碍版本挺像。”雷鸣说。

雷鸣认为，对特定观众来说，电影是需要“解读”的。他在杭州讲解《草木人间》时，对片中最后出现的老虎，除了描述镜头画面，还作了解释。

“之前我们讨论了很久，如何解读这个老虎，最后决定理解为‘母亲的觉醒’。老虎象征母亲的心魔，当她怒吼一声，老虎消失，她在沐浴中恢复了少女时的样貌，其实是内心恢复了宁静。”雷鸣不讳言，无论何种解读都只是“一家之言”，但如果不解读，有的人群依然看不懂，无障碍电影也就失去了意义。

雷鸣曾在2019年走遍浙江，推广无障碍电影。那段经历让他有了一个尚待启动的新想法：“浙江有很多方言，如果将来能用方言讲电影，或许能让当地老人更容易接受。”

电影产业阔步向前，电影艺术百家争鸣，这都是好事，但有时候也需要回头看，扶一扶“走慢了的人”。无障碍电影，能解决的不仅仅是视力障碍，或许还可以弥合更多乡村与城市、老人与年轻人之间的距离。

虽然新片在偏远乡村不太受欢迎，但赵俊鸿发现有一个例外——寒暑假。“在外上学的孩子放假回老家，他们对新片很感兴趣，老人也陪着一起看。”

无障碍作品实现规模化，从城市走向乡村

如今，已经有不少专业机构加入到视听内容无障碍版的制作和推广中，如杭州市残联、北京红丹丹视障文化服务中心、中国传媒大学“光明影院”等；也有多家影视机构开放了无障碍版权，如阿里影业、追光影业、万达影业、上海亭东影业等。无障碍作品可以实现规模化制作。

此前，无障碍电影多在北京、杭州等大城市放映；本轮无障碍线下放映至2025年3月，将在浙江、江西、山西、青海等11个省份近百个乡镇和农村，放映100场以上。像平顺会堂那样的无障碍剧场，也将在各地残疾人之家、老年人活动站等场所，挂牌线下观影厅，组建讲述人队伍，定期为老乡放电影、讲电影。

这两年，岳家寨有了民宿和农家乐，县里的旅游公司从今年开始统一打造景区，村民们的物质生活可见地好了起来。

61岁的村民岳先来经营着一家民宿，在他的记忆中，看电影曾是村上最隆重的娱乐活动，“要搬来柴油机发电，200来斤呢”。如今身为“老板”，他还有其他考虑，“如果村里能放电影，游客晚上就有更多事情做，就愿意多留几天了”。

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