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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长生活在长江三峡边,很多年来一直想去黄河看看壶口瀑布。今年初夏终于如愿以偿。散文大家梁衡描写的壶口瀑布淋漓尽致:“其势如千军万马,互相挤着、撞着,推推搡搡,前呼后拥,撞向石壁……突然脚下出现一条四十多米宽的深沟,它们还来不及想一下,便一齐跌了进去……”
我看了鹳雀楼、蒲津渡大铁牛后,从山西吉县这边进入壶口瀑布景区。常见的那种路标导览图中有个小圆点,标着“旱地行船遗址”几个字。旱地怎么个行法?我饶有兴趣,于是,向旅游车驾驶员打探。他回答:“没得遗址。据说以前从陆地上把船拉过去。”
这“据说”太不确定了,是没遗址,还是“旱地行船”这事也没有?年轻的驾驶员解释,他应聘来的,不是本地人,不清楚具体情况。
壶口瀑布
看了瀑布,发完朋友圈,我走到一个牵毛驴收费照相的老头旁边,与他“搭白”。典型的黄土高原黑黝黝的瘦老头,六十八岁,取了个文雅的名字:张智敏。我问他有小名或者绰号不,兴许以后会把他写进散文里,比如来个“平娃”“尕娃”什么的,有趣又顺口。他连忙回答:莫得莫得。也可能是不好意思告诉我。
我直入主题:“你知道‘旱地行船’么?”他这个年龄的人应该见过,说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才消失。
张智敏回答:“我以前拉过的!每天可挣几块钱。”看来问对人了。他性格开畅,没照顾他生意,也乐意跟我“空吹”。但每有一群新游客走进景区时,我就不问他话,以免耽误他揽客。于是,他陆续告诉我:我们这一带盛产红枣,以前用木船运出去,过不了壶口瀑布,就在上游起岸,船底垫圆木棒,船头两边各拴一根绳子,有手臂粗,几十上百人一起把船从岸上拉过去。要拉十多里路,在下面槽口再下水。拉船的时候,大多数人在前拉,一些人把船经过后的圆木棒搬起来,再铺到船前面去……
这种“旱地行船”的方法我们称之“滚木”,长江流域的古人在溪河上建造石桥时,因石板太沉重,就曾这样运输。分明是我早已知晓的办法,但我仍然被震惊了,如此一个庞然大物,竟用上这种土笨的办法,真是难以想象。
“连船带货一起拉吗?”我又问。
“货要卸下来,用小毛驴驮过去。”毛驴是黄土地上的主要运力。
“哦!那船回来时,也这样拉上来?”
“货运拢后,就把船卖了。”张智敏像是对我提问有些不理解,“这么艰难,谁还把船拉回来啊?”
过去我们长江行船,在三峡险滩要“搬滩”,也就是从岸上转运货物。船空载了,仍从水上过滩。船以后回去,又“搬滩”。因三峡滩险浪急,很多船主在长江中下游一带也会把船卖掉。三峡“搬滩”与壶口“旱地行船”类似,又有不同。其实,黄河文明与长江文明何尝不是?
张智敏指着上游左岸山脚一排窑洞说,以前,那里面住的人都是专门拉船的。后来修了公路,用汽车装了,没得人住了。听说清代的时候就开始从岸上拉船,每天有很多船要拉,住的人多,过去这一带很热闹。哦,这又和三峡里的“滩夫”多么相似啊!
与张智敏“搭白”
辞别张智敏后,我决定去寻找“旱地行船遗址”,既为好奇,也是一种凭吊、缅想。从路标导览图上的比例看,距离我大约五百米。沿河岸走了近两公里,全是一样的沙、石、浅水凼和夏季疯长的草丛,根本看不出什么曾经的痕迹来。宽阔的河滩四处无人可问,即便有,我想也不一定能问什么结果。我只好回转,就让“旱地行船”永成“遗址”吧!
折返时,我特意从河滩捡起几颗黄河鹅卵石。拿回家,把它们放在三峡库区蓄水前捡拾的三峡石里,让黄河与长江再次去碰撞——两千五百年前,京杭大运河让她们相交;2014年,南水北调中线工程又让她俩相遇。
回家后我还做了一件事,在《陕西省志·航运志》查到记载:“舟达壶口,须卸货,并放舟于河东第三支流,下驶一华里许,然后移舟于岸,运往龙王庙,复纳之于河……货船有用圆木向下滚动……”
满是草丛的河岸早已不见“旱地行船”的踪迹
米芾 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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