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希腊“读点活书” | 张强：从德尔菲到奥克苏斯——古希腊箴言的东传

来希腊“读点活书”

1933年9月底，罗念生从美国乘船到达比雷埃夫斯码头，开启了他在希腊一年的游学生活。日后在回忆起1933-1934那一年的经历时，他提示同胞“应该有人去念一点活的书回来”。自19世纪后半叶始，古希腊的历史在考古学家的发掘下重新展现在人们面前，迈锡尼、克诺索斯、德尔菲、奥林匹亚等不再只是一个个地理的名词，而是历史发生的现场。考古发掘与文献记载的结合，让历史重新具有了生命。

本栏目将围绕考古遗址发掘、文献记载传统带领读者走进历史现场，读点活书。此外，还兼及希腊文化遗产保护政策，为当前的中希文明互鉴助力。

主持人：张绪强，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副教授，中希文明互鉴中心学术发展部主任

专栏文章均为《中希时报》 独家约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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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德尔菲到奥克苏斯——古希腊箴言的东传

张强

自亚历山大东征到其后继者在中亚地区的统治结束时近300年，所留实迹尤以阿富汗东北部的阿伊哈奴姆（Ai Khanoum）最为典型且丰富。作为希腊-巴克特里亚王国的边陲重镇，阿伊哈奴姆被视为托勒密笔下的“Alexandria Oxiana”（奥克苏斯河畔的亚历山大城）。

遗址东西宽约十公里，南北长三十五公里，两面环水，西临阿姆河（即希腊文献中的“奥克苏斯河”，《史记》、《汉书》中的“妫水”或《隋书》、《旧唐书》中的“乌浒水”），南依阿姆河的支流科克恰河。从1966年到1978年，法国考古队在该地先后进行了十余次考古发掘，相继出土的体育场、剧场、带有神庙的卫城以及铭文等遗存均呈现出希腊文化的影响。

阿伊哈奴姆遗址局部

作为文字证据，除了莎草纸与皮纸文献外，在城中心体育场遗址发现的一段碑身残刻可见“要做智慧的人”以及“要称赞每个人”句；与此相关的另外两则铭文见于碑趺，其中右侧五行记作：“儿时要乖巧；年轻要克己；中年要公正；年迈要审慎；终时要无忧”，左侧四行作：“这些往圣先贤的箴言曾被尊奉在德尔菲圣地。科莱阿尔霍斯在那里悉心抄录，远布在西奈阿斯的圣域”（见下图）。

碑趺原刻

相关研究表明，原本一体的碑身与碑趺是为纪念西奈阿斯的墓碑，碑趺左侧为墓志铭。碑身与碑趺右侧的铭文为“往圣先贤的箴言”。据传世文献记载，古代希腊的往圣先贤凡23人，并举者常见米利都的泰勒斯、密提林的皮塔克斯、普里埃内的比阿斯、雅典的梭伦、林多斯的科莱奥布罗斯、赫纳埃的穆松以及斯巴达的西隆，被奉为“七贤”。在西方古典传统中，“七贤”其实也各有所指，在普鲁塔克的《七贤宴饮篇》中科林斯的佩里安德洛斯即取代了穆松。这些古风时代的传奇人物或为哲人、或为政治家，归在他们名下的箴言曾被刊刻在德尔菲阿波罗圣殿前的石柱之上。约翰（Ἰωάννης ὁ Στοβαῖος）在《古希腊文选》（约成书于公元五世纪）中辑录的七贤箴言凡147句，其中即包括柏拉图在《普罗塔戈拉斯》（343 b）中提到的德尔菲箴言（如“认识你自己”与“凡事勿过”）以及西奈阿斯墓碑上的箴言残刻。因碑趺上的箴言与《古希腊文选》中最后五句的排序相同，故学界推断，所谓的“七贤箴言”渊源同一，科莱阿尔霍斯当年在德尔菲抄录的箴言亦应为147句。从西奈阿斯墓碑的3D复原图（见下图）可以看出，碑身箴言分为三栏，第一栏48行，另外两栏各47行，一行一句，总计142句。若按常理，每栏本应49句，所遗五句，有观点认为是刻工的误判所致。纵观七贤箴言，最后五句作为对幸福人生的概括总结，刻勒在碑趺之上，是否也可视其为墓志铭的一部分？

3D复原图

除了名字、曾为官一方外，有关墓主西奈阿斯的事迹并不见传世文献记载。从墓志铭的书体来看，字母“C”（半月形“C”）转作“Σ”（四笔划“C”），形同莎草纸文献中的写法。作为铭文断代的重要标志，这种变化出现在希腊化时代，时在公元前三世纪早期。若据此推断，西奈阿斯的卒年当在安条克一世执政期间（公元前281年-前261年），也就是说随军东征的西奈阿斯留在了当时还是军事要塞的亚历山大城，并在早期为该城的建设做出了开创性贡献，故其身后才依旧俗被葬在城内。

从德尔菲到奥克苏斯约五千公里，希腊箴言的东传见证了希腊文化的“远布”。作为丝路西端的重镇，这座繁荣一时的亚历山大城在张骞凿空前既已告衰，未能受益日后的丝路商贸，只有城西的河名留在了不同时期的汉籍。

（本文为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基地项目“西方古典文明与古代近东文明的交往与融合”的阶段性成果，项目号17JJD770002）

作者简介： 张强，东北师范大学世界古典文明史研究所教授、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