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花园

陈江尧

平潭的老式屋顶主要有两种，要么微斜着封盖上瓦片，再压些石块抵御风雨；要么裸露着水泥地面，也就是俗称的“天台”。阿婆家的屋顶是后者的样式，很有福建民居的特色。

阿婆家的天台位置较高，又生长过各种各样的植物，因此自记事起，我就管那里叫“空中花园”。

空中花园的花儿灿如云锦，有山茶、月季、玫瑰、蔷薇、百合等。空中花园还培育着不少蔬果，蔬菜有丝瓜、黄瓜、豆角、空心菜、地瓜叶、青葱等，水果则有百香果、无花果、草莓、石榴等。四季轮换，不同的植物展现着不同的姿态。

以前没有抽水机，需从一楼的井中打水。从楼下将水一桶接着一桶提到五楼，是早年阿婆浇花的必做事项。后来，抽水机代替了那口井，一楼的水顺着管道便可到达天台上的蓄水池中，省去了不少功夫。

对于藤本植物的培育，阿婆费了不少心思。最初，它们只是塑料盆中的一株小苗。过段时间长大了，阿婆就插上一根短木条，用绳子轻轻固定住它们的枝蔓，供它们向上攀附。它们越来越长，越爬越高，阿婆便用渔网、木板、塑料绳拼拼凑凑，终于搭起几个较大的棚子，然后将它们移植到花圃中。花开于繁茂的绿叶下时，总能引来不少蜂蝶。等果实成熟了，风吹过，瓜果轻轻摇晃，十分可爱。

儿时，看着那些诱人的水果，我难免嘴馋，常趁阿婆不注意，偷偷摘几颗果子吃。有时，我喜欢摘半生不熟的绿草莓吃，酸涩中有微微清甜，没什么水分，可我总吃得不亦乐乎。若是被阿婆发现，她总会笑着叫我“小傻瓜”，又摘下一些成熟的红草莓递给我。

儿时在空中花园玩耍，常帮着阿婆和姥爷干些活儿，每次都累得气喘吁吁，但总有无法言表的开心。随着年岁增长，越来越多的事情等着我去做，终于等到某天某刻有了些许的闲暇，才猛然发现，我已有很多年没去空中花园了。

当我再一次落脚于空中花园时，这里的植物较10多年前相比已少了许多。阿婆人愈发消瘦了，背也更弯了，可她仍坚持每天都到空中花园去，清晨浇一次水，傍晚浇一次水。

从培育泥土中的小苗到收获成熟的植株，从菜篮中的食材到餐桌上的美味，如果我没有见证这个过程，我或许不会真正理解食物从何而来，又存在着怎样的意义。或许，植物生长的过程，也正是我成长的过程。

花园里不时飞来几只蜜蜂，它们附在花蕊上，勤劳地采着花蜜，采完又轻轻扇动翅膀，飞向下一朵花。阿婆提着沉甸甸的水桶，在花圃前舀上一勺水，浇灌完这片土壤，又提着水桶，蹒跚着走向下一片花圃。

我走上前与阿婆相视一笑，随后接过她手中的水桶，帮她浇起了花。

《 人民日报 》( 2024年10月23日 20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