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登中产
熹里话:
如果换个地方生活,一定能变得更好吗?
人们总对生活在别处抱有期待,但其实,不管去哪,人生终归要建立在自己之上。
文 l 摩登中产
来源 l 摩登中产(ID:modernstory)
目的地。
一
雨后初晴,小夏和朋友来到大理鸟吊山采新鲜菌子。大片云朵很低,山丘连绵起伏。
她想起在北京常见的“山丘”,那是高大银白的望京SOHO,也如山丘耸立。她在其中一家公司的临窗工位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每天早上,她要花费近1个小时前往那座山丘,从地铁5号线转15号线,其间换乘,要跟随密不透风的人群步行381米,走七分钟。
那漫长又逼仄的七分钟里,她时常机械地迈着步子发呆,“如果换个地方生活,一定能变得更好吧?”。
她不自觉想起大理。2019年春天,她去大理旅行,日暮时沿着洱海骑电动车,下坡,绕过山崖,海上有漫天晚霞,风就在耳边穿过。
那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感到彻底自由的时刻。旅居的念头就像颗种子埋在心底,在地铁挪动的每一刻,不断伸展长大。
微博、豆瓣和小红书上,大理已成为许多和她一样年轻人的向往之地。
那里是“有风的地方”,有月租一千的海边小别墅,有十块钱两荤一素的中学食堂,有苍山雪,有洱海月,是最理想的旅居之所。
小夏幻想着,在大理古城附近找到一个舒适的小窝,每天线上办公,其他时间自由创作。
去年夏天,她和男友分别辞职,退掉租住房,收拾家当,离开北京,前往大理。
高铁抵达时是下午,小夏坐上前往大理古城的4路公交,公交车沿214国道一路行驶,右边是广阔洱海,左侧是绵延苍山,以及山顶淡淡的细云。
大理古城一片喧嚣,到处是寻梦的年轻人。几经辗转,小夏租住在苍山脚下一个单位家属区。
小区整洁干净,小楼最高也不过三层。她房间卧室窗正对着苍山,每天云起雾散都看得分明。
夏日漫长,旅居大理的生活徐徐展开。天气好时,小夏和男友,骑着一千多买来的二手电动车,穿过田野,十几分钟就来到洱海边。
两人带着自制三明治和书,在草地上铺块布,阳光好时,能待一整个下午。
有时累了躺下打盹,睁眼醒来,她满眼油画般的湖水与森林,像梦一样。
归途时,小夏总能看到大朵大朵的白云,从树冠后、从屋顶上冒出来,低到触手可及,“那时才忽然明白,是真的在云南了啊。”
二
刚来没多久,小夏去买电动车,提前一天问好营业时间,到了却发现大门紧闭。联系老板,答复是下雨了,决定休息。
待了一段日子后,类似情形小夏已见怪不怪。“今天爬山,休息一天”、“放假,休息三天”、“店主出去玩了,一周后回来”……各式理由用A4纸打印,贴在紧闭的店门上。
跟北京地铁的行色匆匆不同,在大理,没有朝九晚五时刻表,没有时钟在耳边催促上发条,人是可以随时停下休息的。
小夏学着适应这种节奏。没有工作日,没有日程表,想工作学习就坐到桌边,想追逐窗外的晚霞,就随时出发。
周遭的世界也再不相同。在北京夜色中匆匆奔走,她很少抬头注意月亮。而在大理,她第一次看到月缺到月圆的完整全程,看到每天不同的山海风月。
商场、地铁、立交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晨起去菜场挑蔬果,晴天用竹竿晾衣服,饮用水喝完了,就拎着水桶,沿清冷小巷,去山脚打山泉。
临近居民多来此打水,排队时安静无言。大片阳光落下来,石桥边总有花朵绽放。
周末是赶集的日子。石板长街两侧,卖着盆栽的睡莲、金黄的玉米粑粑、植物果实做成的耳环,以及白族扎染的彩色布匹。
北京商场灯光冷艳,但大理色彩温暖明媚。
夏日傍晚,小夏和新结识的朋友们坐屋后田埂上闲聊,辨别蔬菜,观察龟背竹上的小蜘蛛。
有人拿来吉他,用装石头的矿泉水瓶做乐器,打着节奏唱歌。田地那头,荷锄而归的大叔停下了脚步,笑着用云南话表扬“好听的嘛!”
她结识的新朋友中,摄影师沐沐在大理买了一片农场准备自己打理。28岁的阿布辞去编导,住进白族老院子,准备全心做音乐。
曾在教育机构当老师的李想,是资深旅居者,十几年前便定居大理,能说一口地道云南话。
他带着小夏去鸟吊山采菌子,那些淡紫色扇状菌子,像设计独特的艺术品,摘下后,要小心收入垫满松针的布袋中。
奶浆菌弄破会流白汁、牛肝菌用手摩擦会变黑,一天下来,小夏跟李想学会了至少十种食用菌的辨别方法,有趣而无用。
回来时,他们拎着装满菌子的袋子,漫步在山脊草坪上,李想满足地长叹,“没办法再去城市里生活了啊。”
北上广像个遥远的梦,日子变得悠长无期。
冬夜晚上,小夏和朋友们围坐在院子里,支起一口生锈的大铁锅,在锅里燃起篝火,弹琴、喝酒、畅谈。这样的夜晚,时间仿佛被悬置了,让人感受不到流逝。
大家聊音乐,聊旅行,聊过往故事,没有人谈及以后。
最后一拨柴火燃尽已是深夜。兴尽回家,小夏闻着身上熏染的烟火气,很快入睡。
在北京的时候,她从未睡得如此安心。
三
待得久了,大理日子也现出另外一面。
美景和自由之外,生活同样也有烟火油腻。
随着人流涌入,大理房租上涨,一千元租海边小别墅,早已是失真美梦,现实是上涨的物价和翻倍的喧嚣。
夏日旺季时,大理古城被挤得水泻不通,连外卖小哥都卡在停滞车流中。尾气弥漫,鸣笛四起,甚于北京。
闭门隐居的日子,也不全是岁月静好。小夏和男友在北京吃惯餐厅外卖,很少动手做饭,在大理每天买菜做饭收拾,总要耗去大半天。
原本计划边线上兼职,边自由创作,每天至少工作七小时,最终都成了戏语。小夏和远方朋友说:
来这里寻找的是自由,可要面对的,依旧是生活。
出发前,她曾希望自己的人生像爽文一样进行下去,永远告别地铁和写字楼,告别灰蒙蒙的都市生活,奔向完全的旷野。
真到旷野之上,她发现,散漫的自由会让人陷入迷途。
编导阿布是第一个离开大理的。创作音乐之余,他靠摆摊维持生计。入冬,天气渐冷,顾客寥寥,“大理的冬天挣不了钱。”
他记得之前冬天的难熬,没什么收入,顿顿吃挂面,生存都成问题,创作更难坚持。所以这次,他选择在冬日离开,回到大城市,重新找了份工作。
摄影师沐沐的农场,运营时遇到不少问题,一直处于亏损状态。理想的田园生活只存在于理想,她已做好打算,“转让这个农场,然后随时离开。”
李想则苦恼于古城新增的喧嚣,“不再是从前那个大理了。”他搬去十几公里外的镇子,没人知道,接下来他会不会越搬越远。
小夏原本没想太多,直到冬天时,男友突然半开玩笑地轻轻来了句:“我感觉在这里,好像有些消磨斗志了。”
小夏愣住了。回望这段生活,她才发现,当初定下的创作计划成果寥寥,他们更像是度过了一个悠长的假期。
来到大理,生活确实变了,可就像当初迷失在北京地铁里那样,小夏依旧不能确定,这种无目标的生活,就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想通了件事:人们总对生活在别处抱有期待,但其实,不管去哪,人生终归要建立在自己之上。
她和男友决定今年租房到期后返回北京。北京生活比不上大理自由,但它足够规律和秩序,可以找到确定方向去自我进步。
尘埃落定,只剩半个月就要离开。那天午后,小夏在厨房忙活,阿叔阿嬢们在楼下打麻将,音响里放着老歌: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若是你到小城来,收获特别多……
收获了什么呢?
她从未后悔大理之旅,这里不是生活的终极,但是是宝贵的暂停地,人生需要一段悬置的时光,思考过往走的路,和接下来的去向。
搬家前,小夏帮房东找来下一任租客,那是个裸辞来大理的年轻男生。小夏养了半年,很是不舍的那盆碰碰香,则送给了两个毕业没多久,来大理gap的女生。
看他们在朋友圈里分享着熟悉的稻田、樱花和云彩,小夏知道,这些人最终都还是会离开的,像自己一样。
回北京后,车马依旧,那天下班骑电动车时,手机导航发出提示:“请确认是否骑反。”
眼前是熟悉的城市,但并非回头路。生活总是新的。
小夏拧把,出发,她对自己说:“我确认没有骑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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