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喀山金砖峰会俄“东转南进”欲突围，共建支付体系仍有距离

当地时间10月24日，金砖国家领导人第十六次会晤在俄罗斯喀山闭幕。作为扩员后的首次领导人会晤，此次金砖峰会的相关议题引发格外关注。峰会于23日通过了长达43页、包含134条内容的《喀山宣言》。

金砖合作机制为构建新的国际秩序注入了动力。作为“大金砖合作”的开局年，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全球治理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赵隆在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采访时表示，新的成员意味着新的市场、资源、动力以及新的技术和思想，将为金砖国家带来新的发展机遇。在成员不断壮大的背景下，金砖国家需要在内部探索如何弥合分歧、凝聚共识，避免由个别国家来主导金砖国家的合作，在外部则要避免落入所谓的金砖国家是“反西方组织”这样的话语陷阱。

对于冲突下的东道主俄罗斯而言，通过集聚世界多国领导人的喀山峰会的举行，“旨在表明其优先考虑与正在成功发展的‘全球多数派’国家合作”。“世界新秩序的基础应当由这些国家决定，而不是建立在西方或任何单一大国的主导地位之上。”莫斯科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国际研究所高级研究员安娜·基列耶娃（Anna Kireeva）向澎湃新闻表示，俄试图在金砖国家议程中大幅深化具体领域的功能性经济合作、建设独立结算系统等优先事项反映了俄经济的迫切需求。

当地时间2024年10月23日，俄罗斯喀山，金砖国家领导人第十六次会晤举行。 视觉中国 图

东道主俄罗斯的“突围”之战

此次在喀山举行的金砖国家领导人会晤，被认为是自俄乌冲突爆发以来俄罗斯主办的规模最大的国际会议，受到俄方高度重视。普京此前曾提到，金砖国家对全球经济的贡献现已超过七国集团（G7），对全球经济具有重大影响，是世界经济增长的驱动力。

赵隆分析认为，俄如今更多地将金砖国家与七国集团进行对比，反映出俄从最初希望融入西方到现在转向东方，在外交战略上做出了“东转南进”的调整。俄非常强调把对俄友好国家作为金砖合作的优先选择。对于俄罗斯，喀山峰会是其最主要的主场外交，也是外交上实现突围的工具。

喀山在峰会前做了大量准备工作。据《参考消息》援引《俄罗斯报》报道，喀山对38座大楼的外立面进行了翻新，为近300座建筑安装了灯饰，市内的布拉克运河上架起了56座可喷出115米高水柱的浮动喷泉。该市还为18座公园和街心花园安装了休闲设施，为157条公共汽车线路和38条无轨电车线路修整了道路。

俄总统助理乌沙科夫介绍称，此次共有超过30个国家代表团和6个国际组织代表团出席喀山峰会，其中约20个国家的领导人亲赴峰会。此外，目前已有30多个国家表达了加入金砖国家的意愿和兴趣。

“喀山峰会的众多与会者清楚地表明，全球南方国家在其国家发展和地区环境问题上有自己的利益和优先事项，俄乌冲突尽管对欧洲安全十分重要，但并不被视为限制与俄罗斯接触从而损害其自身利益的理由。”基列耶娃表示。

10月22日起，与会各国领导人陆续抵达喀山，在机场受到鞑靼斯坦共和国行政长官明尼哈诺夫的欢迎。在机场贵宾通道迎宾区，几名身着俄罗斯和鞑靼斯坦传统节日服装的姑娘手捧面包、盐和鞑靼斯坦传统甜点“恰克恰克”迎接来宾。

当地时间2024年10月22日，俄罗斯喀山，印度总理莫迪抵达喀山国际机场，准备出席金砖国家峰会。视觉中国 图

作为东道主，普京在此次峰会上的日程十分繁忙。乌沙科夫23日称，除参与全体会议，普京还几乎与所有与会的国家领导人举行了一对一会晤，讨论了“最重要、最敏感”的话题。除各国领导人外，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也出席了本次峰会，这也是他两年多来首次访俄。

乌克兰对此反应强烈，称古特雷斯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不会推进和平事业，只会损害联合国的声誉”。联合国秘书长副发言人法尔汉·哈克则回应称，金砖国家占世界人口的一半左右，因此此次峰会对联合国的工作具有重要意义，古特雷斯还将在与普京单独会谈时向后者明确表明联合国在俄乌冲突问题上“众所周知的立场”。在24日的峰会发言中，古特雷斯提到，俄乌冲突需要根据《联合国宪章》、国际法和联大决议实现和平。

参考消息网援引法新社10月24日报道，在与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举行两年多以来的首次会谈之前，普京24日提醒称，不要“妄想”在战场上击败俄罗斯。他同古特雷斯的会谈将重点讨论乌克兰冲突。

当地时间2024年10月24日，俄罗斯喀山，金砖国家领导人第十六次会晤期间，俄罗斯总统普京（右）会见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视觉中国 图

俄罗斯《生意人报》报道称，俄罗斯主办此次与会者众多的金砖峰会，让外界对俄“在世界舞台上被孤立的说法”产生了怀疑。但报道也提到，巴西总统卢拉在峰会前夕宣布因身体原因无法出席，并派出外长赴喀山出席峰会。俄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20日表示，卢拉无法出席金砖峰会与普京决定不出席在巴西举行的G20峰会无关。

此外，沙特王储兼首相穆罕默德没有亲赴喀山，而是派出了外交大臣代为前往。同样受邀的塞尔维亚总统武契奇也没有赴俄参会。彭博社报道称，由于与希腊总理、波兰总理和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访问贝尔格莱德的行程有冲突，武契奇希望普京理解他不会亲自出席峰会。但他也表示，即使没有这一安排，自己“由于各种情况”也“很难来到俄罗斯”。上述俄媒报道称，武契奇所说的“各种情况”很可能是指来自西方的巨大压力。

“全球南方”的金砖合作

2023年8月，在南非举行的金砖国家领导人第十五次会晤作出了金砖扩员的决定。2024年1月1日，沙特、埃及、阿联酋、伊朗、埃塞俄比亚成为金砖国家正式成员。此次喀山峰会，也是金砖国家扩员后的首次峰会。

“金砖合作更多是一种发展的共同体，而不是政治联盟或者是具有地缘政治目标的合作，特别是要避免所谓的金砖国家是‘反西方组织’这样的话语陷阱。”赵隆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提到。

当地时间2024年10月24日，俄罗斯喀山，2024金砖国家领导人峰会，在喀山举行的金砖国家峰会上，俄罗斯总统普京出席。视觉中国 图

作为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集合体，“全球南方”在国际中的地位正显著提升，在成为国际秩序变革的关键力量。10月18日，普京在金砖国家工商论坛上的讲话中提到，2023年，金砖国家在全球经济中的占比已达到37.4%，超过G7的29.3%；过去10年，金砖国家对全球经济增长的贡献超过40%。

普京在峰会期间表示，相信所有与会国对建立一个反映所有文化和文明多样性的民主世界新秩序都有着共同的愿景，但向更加公正的世界秩序过渡并非易事。金砖国家成员国和对该组织感兴趣的国家将成为世界新秩序的重要组成部分。

基列耶娃认为，“许多全球南方国家客观上要求非西方国家在当代世界秩序中发挥更大作用，同时也表明，目前缺乏允许全球南方国家平等参与讨论全球和地区关键问题、并制定解决这些问题的机制的全球性机构。”

在全球架构中权力平衡正发生改变，金砖合作机制在推动全球南方国家发展上提供了具有吸引力的合作模式。《外交政策》资深记者基思·约翰逊（Keith Johnson）在撰文中写道，在联合国等世界主要多边机构失灵之际，金砖国家模式促成了其保护伞下较小国家之间更为具体的合作。

金砖国家创始会员国领导人均对金砖合作机制提出了更深的期待。南非总统拉马福萨在峰会上的演讲中提到，南非希望在一个多极世界中，看到供应链、贸易、旅游和资金流动能够不受外部影响地顺利运行。对南非来说，金砖框架内的合作对于实现包容性经济增长这一南非核心国家优先事项至关重要。

当地时间2024年10月24日，俄罗斯喀山，金砖国家领导人第十六次会晤期间，俄罗斯总统普京和南非总统拉马福萨出席拍摄集体合影。视觉中国 图

印度总理莫迪在启程前往俄罗斯前发表声明也表示，金砖组织已成为就全球发展议程、改革多边主义、气候变化、经济合作、建立弹性供应链、促进文化和人民之间的联系等问题进行对话和讨论的重要平台。

卢拉在峰会上通过视频讲话表示，巴西2025年担任金砖国家轮值主席国期间的口号将是“加强全球南方合作，促进更加包容和可持续的治理”。

普京在峰会期间透露，目前已有30多个国家表达了加入金砖国家的意愿和兴趣。另据乌沙科夫介绍，此次峰会决定设立“金砖伙伴国”模式、制定“伙伴国标准”，并根据该标准进一步扩员。他还透露，峰会就13个候选国名单达成了一致，但未提供更多细节。

赵隆表示，金砖国家强调发展优先、以平等互利为合作基础，使其对发展中国家来说极具吸引力。

与此同时，基列耶娃提到，“金砖国家的扩大带来了更多利益不同、关系竞争甚至对抗（如沙特-伊朗）的国家，如何制定适合所有成员的合作优先事项，并避免加剧分歧，从而不干扰金砖国家的工作，是扩员后的挑战。”赵隆也认为，从内部来讲，挑战主要在于如何平衡不同国家在议程选择及排序上的差异，弥合分歧、凝聚共识。

当地时间2024年10月23日，俄罗斯喀山，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会见了土耳其总统雷杰普·塔伊普·埃尔多安、土耳其外交部长哈坎·菲丹、土耳其能源和自然资源部长阿尔帕斯兰·巴伊拉克塔尔和土耳其贸易部长奥马尔·博拉特。视觉中国 图

峰会期间通过的《喀山宣言》中强调加强多边主义，构建更加公正民主的世界秩序。第24-56点内容强调促进合作，推动全球和地区稳定与安全，对中东、北非、阿富汗等地局势予以重点关注。此外，宣言在第36点内容中提到乌克兰危机，强调所有国家都应遵守《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的完整性及相关性，并欢迎旨在通过对话和外交手段和平解决冲突的相关调解和斡旋建议。

经济金融合作引关注

在提及经济领域时，普京表示，世界经济正在发生重大变化，发达国家的债务持续增长，并推行单边制裁和保护主义政策，而经济中心正在向新兴市场转移。

他认为，金砖国家中的大多数国家有望在中期内实现超速发展，其地位将通过人口增长、资本积累、城市化和劳动生产率的提高而得到加强。为实现经济潜力，各国应在多个领域加强合作，特别是技术、教育、资源开发、物流和金融领域，并成倍增加投资额。为此，俄方建议建立一个新的金砖国家投资平台。普京表示：“这将成为支持我们国家经济的有力工具，并为全球南方和东方国家提供金融资源。”

新开发银行行长罗塞芙谈到了这家多边金融机构的扩员进程。她说，新成员的加入能让我们“更好地服务全球南方，更有力地推进多极世界的建设”。视觉中国 图

《喀山宣言》第57到第118点内容强调加强经济金融合作，推动公正的全球发展。宣言欢迎金砖国家同其贸易伙伴在开展金融交易时使用本币，鼓励加强金砖国家间代理银行网络，根据自愿且非约束性的金砖国家跨境支付倡议促进本币结算，并授权金砖国家财长和央行行长适时继续研究本币合作、支付工具和平台，并于下届金砖主席国任期内提交报告。

此次峰会期间，在俄乌冲突后面临金融制裁的俄罗斯对金砖国家框架下的经济金融合作予以高度关注。基里耶娃表示，对于俄罗斯和伊朗等受到西方制裁、在使用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SWIFT）方面面临困难和限制的国家来说，金融交易问题确实非常尖锐，这一问题对其贸易和经济伙伴也非常重要。俄正在推动建立金砖独立支付系统的想法，该系统将拥有独立于SWIFT的金融基础设施，不涉及向西方国家传输金融信息，可大大降低地缘政治风险。俄社会上也出现一些声音，建议在此类交易中使用数字货币，以及向各国本国货币过渡乃至摒弃美元。

央视新闻25日报道称，10月24日，普京就喀山金砖峰会举行记者会时表示，金砖国家将加强银行间交流和金融领域合作，但没有建立SWIFT的替代系统，而是在使用现有的系统。

此外，俄方还在峰会期间建议金砖国家建设谷物交易所，以推动形成公平、可预测的产品和原材料价格指标；为贵金属、钻石建设专门的金砖国家平台；建立国家间公平竞争平台及反垄断政策中心等。

基里耶娃向澎湃新闻表示，所有这些优先事项都反映了俄罗斯经济的迫切需求。

此外，卢拉在视频发言中也特别提到了支付体系建设的重要性。他说，近几十年来，金砖国家在全球经济增长中占了很大比重，现在到了应当为各国之间的贸易建设替代支付方式的时候了。但他同时强调，这并不意味着要取代各国的货币，而是努力确保多极秩序在国际金融体系中得到体现。

赵隆向澎湃新闻表示，对于金砖国家而言，支付体系建设等金融合作的短期目标是应对部分国家实施的保护主义政策、单边制裁，这些行动限制了金砖国家的正常经贸往来。但更重要的是其中长期效应，即如何作为一种补充性方案来优化现有的国际金融结算体系，从而更好地反映世界经济、贸易的现实。但这是一种包容性的合作，并不是要取代某一些现行的机制，更不是要挑战所谓的以美元为主的现行国际金融体系。

目前，支付体系建设仍然面临一些挑战。赵隆认为，相关体系建设的关键是确保具有规模效应，即交易量要足够大，但目前还有不小的可以继续努力的空间。此外，支付体系的建设往往离不开共同货币建设。在这方面，各方离达成共识也有一定的距离。

而在基里耶娃看来，金砖国家各成员国对建立怎样的系统、该系统应如何运作、基于何种货币结算等问题有不同的看法。此外，西方国家可能对该系统感到不满，并有可能对由该系统控制的金融基础设施实施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