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历史学家聊聊：婚姻在当代还是必需品吗

文 | Edu指南，作者 | Edu指南

我们生活的时代，过去几十年高速经济发展的同时，社会文化与偏好也在经历显著变迁。例如年轻一代对婚姻的态度和选择，与不久前的历史相较，正在发生着各种各样的变化。

年轻人开始重新思考婚姻的意义。越来越多人在尝试降低婚姻在生命历程中的重要性，选择结婚的偏好在下降。今年8月民政部发布的结婚登记对数为343万，相较去年同期的393万，减少近50万对。

对于那些进入婚姻的人来说，离婚的可能性显著增加，去年以及今年上半年发生的情况是：每3对结婚事件发生的同时，至少有一对离婚事件在发生。这意味着一段婚姻中经历离婚，在当前并非低概率事件。在经济更为成熟的经济体中，结婚与离婚同期比例甚至超过50%，婚姻被预设的稳定性与时效性在减弱。

那么，婚姻，还是当代人们的必需品？

我们把问题交给了美国历史学家斯蒂芬妮·孔茨Stephanie Coontz，她是《为爱成婚》的作者。与斯蒂芬妮的对话中，她和我们分享了更多关于婚姻、家庭从历史到当下的视角：婚姻制度、家庭模式是如何发展演变的，对不同性别角色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她还谈到当下人们对婚姻选择变化的思考。

以下是对话内容（有删减）：

历史上大多数时候，爱情更多存在于婚姻之外

Edu指南： 如果我们简要回顾婚姻的历史，它的变化有哪些关键阶段？

Stephanie：我认为重要的开始方式是，解释传统婚姻并不存在。人们在婚姻中与多少人联合，是否可以和非常确定的人结婚，离婚意味着什么，更重要的是，婚姻在社会中扮演的角色方面有很大的差异。

如果我们回到史前社会，有很多关于石器时代婚姻的压迫。而在后来大多数觅食社会，狩猎和采集社会，婚姻似乎比后来发展的大帝国和国家更平等。

婚姻本身很重要的一点是，它是一种团结不同群体的方式。婚姻使得双方家庭成员结成姻亲，可以和平共处，或者一起工作。在大多数觅食社会，他们对姻亲的定义比我们今天大得多。如果我嫁给你的兄弟，不仅仅是你，将成为我的嫂子，你的姐妹和兄弟，其他人和许多人都将被计算在内。所以这个时期的婚姻，是组织工作和分享资源的一种方式。

但是随着经济差异和社会阶层的发展，如果我是一个女孩的父母，你是一个男孩的父母，我们每个人都想把我们的孩子嫁给一个至少平等的人，与我们经济地位相等的人。从那时起，婚姻不再是扩大亲属关系、人脉关系和义务的一种方式，而是一种小范围契约和彼此共享资源的方式。

在阶级社会出现以及真正的社会经济差异出现后，人们倾向于嫁娶更高的阶级。因此，在这几千年来的国家阶级社会，婚姻被用来招募强大盟友、进行财产合并、建立军事联盟以及剥夺年轻人为爱结婚权利的一种方式。婚姻不是关于爱的，更多是关于建立这些联盟和保护家庭财产。

这个时期，爱情更多地存在于婚姻之外。这是一个美好的婚姻梦想，许多已婚夫妇确实坠入爱河，但这是婚后应该发生的事情，而不是婚前。

现在婚姻家庭：起源于爱，但性别角色有了新的理想化形象

Edu指南： 如果我们把时间拉近，在近一两百年，“家庭天使”成为女性在家庭角色中的关键词。你认为这种婚姻家庭模式是怎样产生的？

Stephanie：正如我所说，年轻人一直梦想着为爱结婚，有些人已经这样做了。但我们对爱的定义，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认为这个时期，西欧国家发展起来的爱情匹配是第一个版本。这个版本中，人们提出了一个新的爱的定义：父权制的体系中，男人和女人被认为是伴侣、共同为家庭服务。所以他们在家庭经济中，男人和女人必须了解彼此的技能。他们必须能够代替对方。在英国和美国，他们谈论女性，作为副丈夫的角色，即使男性是“老板”，但女性事实上也可以做一些同样的事情。

事情的继续是，男性成为养家糊口主要角色，甚至是一种家庭的工作方式。女性的工作仍然对家庭经济至关重要，但它不会带来工资。她的工作开始被视为不如男人的工作重要。与此同时，他们开始形成这样的想法：男人和女人有不同的领域。这不是老板和他的高级助手的想法。现在是两个完全相反的角色概念。他们有相反的技能，相反的活动领域，但他们彼此相爱。

在接下来的一百五十年里，女人倾向于不工作，除非是出于爱的劳动，即使她们非常努力地付出。女性被理想化为慈爱的母亲。当然，我们知道这些理想化，往往伴随现实中的压迫。

Edu指南： 男性这个时期受到的影响是什么？

Stephanie：这非常有趣，因为我们看到对女性的理想化，是如何将女性排除在一个不断变化的社会和一个更加民主的政治社会所有机会之外的。

而对许多男性来说，真正的变化是，他们失去了什么。因为他们进入了一个残酷的政治和经济世界。他们将女性理想化为道德美德、人际美德和情感美德的代表。

当我们思考男子气概的发展时，这很有趣，当然，在中国和世界许多地方都有很大的差异。但是在美国，美国人倾向于认为男人一直是不情绪化和坚忍的。但这并不是真的。直到19世纪中叶，男人和女人一样自由地哭泣。他们谈论了他们对朋友的爱和培养。他们顺从于社会上级。直到后来，才出现了男人必须坚强的要求。在这个变化的过程中，我想很多男人真的很不开心，因为他们会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然后他们把它投射到女人身上。

当婚姻重要性下降：进行中的女性平权运动

Edu指南：20世纪期间的女性主义运动，对最近几十年女性在家庭中的角色有哪些影响？

Stephanie：在那个时期，对男性中许多人来说，能够支持一个照顾美德和道德的妻子成为了一种身份象征。而女性应该非常精致和有美德的想法，在西方社会被强化了。

后来发生的事情是，一些女性开始意识到，也许以这种被照顾的方式很有趣，但我们正在失去很多。于是有一些女性主义运动出现，让社会知道，看，我们所有女性，我们也有我的时代。我们也可以做一些我们想进入公共领域的事情。事实上，我认为其中一个原因是，至少在美国和英国，女性开始获得一种新的男子气概理念，即坚忍和坚强，这是过去所没有的。

当女性开始说，我想进入职场并开始进入职场时，男性发现自己不得不重新定义与女性的差异。而且，如果男性也想工作和有生产力，那么我必须成为比女性更不同的人。

Edu指南： 这是一个非常有启发性的回顾。你的书中也提到，女性运动开始后，是千年来对女性最重要的事情，因为那是女性第一次将事业而不是婚姻和家庭视为最优先的事项。

Stephanie：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观点。如果我能向前看一点，在美国，至少在许多其他地方，家庭分工存在很多冲突，因为事实证明女性想要真正的平等，男性需要改变。当你想到我们所处的位置，直到20世纪70年代，女性没有合法的离婚权利，她们没有权利拥有自己名下的信用卡。

平等的性别角色，这是一段非常短暂的旅程。我们正在前进，我们已经走了很长的路，我们还可以走得更远。我们不必悲观。

Edu指南： 你认为近年来，婚姻家庭中有哪些影响较大的变化？

Stephanie：直到19世纪80年代，一对夫妇会因为男人做家务或女人赚更多钱而不快乐，如果她受过更多的教育，他们更有可能离婚。但是对于自1990年代末以来形成的婚姻，我们看到了完全不同的东西。当一个女人比男人受过更多的教育时，那不会增加离婚的机会。而当一个男人做更多的家务和照顾孩子时，婚姻家庭生活会获得更多的爱。这与40年前完全相反。很多年轻人可能会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另一个重要的变化是，在美国英国的背景下，60年代、70年代和80年代，结婚年龄较大的女性更有可能离婚。所以人们说，哦，她太固执了。你知道，她无法改变。但现在，当你将婚姻推迟到30多岁，这实际上会降低离婚的机会。如果你在40岁之后结婚，你会进一步减少离婚的概率。

Edu指南： 在过去离婚对人们来说，听起来不是一件好事。你认为现在人们为什么能接受离婚？

Stephanie：我认为现在人们接受离婚正是因为他们接受婚姻，他们对婚姻有更高的标准。人们总是说，哦，离婚的人，他们不尊重婚姻。我会说恰恰相反。我们现在认为婚姻应该是真正美好、平等、充满爱的关系。我们不再接受不忠、殴打、争吵或不信守承诺。当这些糟糕情况发生时，人们应该有权离婚。所以我认为这是一件具有讽刺意味的事情，因为我们实际上对婚姻关系的标准比过去更高。我们更愿意接受不结婚或离婚的人。

婚姻在当代还是必需品吗

Edu指南： 现在人们自由结婚变得更容易了，但选择结婚的却减少了。你怎么看待这个变化？

Stephanie：我认为大多数人仍然想要结婚，他们想要长期的婚姻等价物，但他们不想要任何旧的婚姻模式。所以他们可能会坚持得到一个非常好的婚姻，但他们可能永远没有找到合适的。或者他们可能会进入婚姻，但发现婚姻并不能为他们提供满足感和期待中的友谊网络，所以他们会离婚。我认为如果我们开始培养人们对爱情和性别关系的新理解，我们可能能够稳定结婚率并降低离婚率。

Edu指南：你认为从爱到婚姻，或任何原因到婚姻，对现代人们来说，仍是必要的事情吗？

Stephanie：取决于你所说的必要是什么。人们最重要的是拥有社交关系和社交支持网络。从长远来看，研究人员对近200个国家的人进行了研究，发现年龄最大、生活最幸福的人，往往拥有强大的社交网络，也有强大的婚姻支持。

我认为关键是，如果婚姻是美好的，它可以成为巨大的、积极的财富。因为你有那个了解你并能够支持你的人，在你需要挑战时挑战你，但在你需要安慰时也在那里。那是美妙的事情。如果你没有那种人，那么婚姻根本没有多大用处。即使你有这样的人，拥有其他社交网络中也非常重要。事实上，拥有一个更大的社交网络可以改善你的婚姻，因为你可以去向别人发泄。你可以和别人一起去做一些你的伴侣可能不想做的事情。所以婚姻与更广泛的社交网络之间没有矛盾。

Edu指南： 年轻一代更少选择下一个结婚。对社会来说会有什么挑战？

Stephanie： 如果人们不结婚，这对社会来说并不必然是一个挑战。只要我们能支持人们的个人选择，如果一对夫妇或一个女人有了孩子，一个村庄和一个社会，支持理解并帮助抚养孩子。你不能让人们独自一人处理。只要我们为人们建立支持系统，这并不是糟糕的事情。

但我认为大多数人想要长期的关系。他们害怕进入有几个原因。一个是当他们经济不安全时，他们害怕关系。他们也明白，因为我们现在对婚姻的期望很高，经济压力往往会比过去更严重地伤害我们，因为它会阻止你关注你的伴侣需要什么。他们无法对好事作出反应。当人们面临经济压力或其他压力时，人们不会注意到并说谢谢。他们只注意到不好的事情，并作出反应。另一方面，他们中的一些人可能对婚姻有太高的标准。但我认为大多数时候人们只是试图保持良好的关系，然后我们在婚姻之外的生活时间更长，如果我们过着美好的单身生活，这并不一定是坏事，这将有助于我们的婚姻生活。

所以我认为原则是一样的，教导人们对他人负责，乐于助人，理解与他人互动的乐趣，确保我们的社会使这种互动成为可能，并支持人们，使他们不会承受经济压力和其他类型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