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思考：我谈沙白之死

上海有一位叫沙白的女性，在瑞士选择了安乐死，离开了人世。网上对这个事情报道很多，各种各样的看法，各种各样的评论都有。

系统性红斑狼疮

很多对心理学一知半解的人，甚至完全不懂心理学的人，说沙白是偏执型人格，自恋型人格等等，这些说法非常不负责任，非常不严肃。

因为任何一种人格障碍的界定都必须符合诸多标准，不是某个人有某个方面的表现，就能轻易给别人下结论，说他是偏执型人格、自恋型人格，这是不负责任的。

我为什么拖到现在才谈这个问题呢？因为我始终认为，活人最好不要谈死人。人死了，就应该让她在另一个世界获得永恒的安宁，她跟我们没有关系，谈她干什么？

我记得在20多年以前，张国荣自杀了。那时我刚好在上海博爱医院上班，上海芭蕾舞团的一位老师就问我，怎么看待张国荣的自杀？我的回答是：让想活的好好活，让不想活的早点死。但是，活人最好不要谈论死人。这是我的原则。

沙白女士是个优秀的女士，在女性当中她是个佼佼者，钢琴弹得非常好，英语学得非常好。她曾经做过辅导托福的老师，在新加坡留过学，开过公司，而且很成功。她有房有车，有很多钱，她跳舞跳得也很好，去过40多个国家。

应该说，她在精神方面的拥有和在物质方面的拥有，以及她个人的长相身材，都远远超过一般的中国人，一般的女性。

但她为什么选择自杀？主要与她的病有关系，她患有系统性红斑狼疮，这是自身免疫系统的疾病，跟艾滋病是相反的两种病。

艾滋病被称为后天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征，而系统性红斑狼疮是先天性免疫系统缺陷综合征。一个是先天，一个是后天，艾滋病使人丧失了免疫能力，而系统性红斑狼疮使人对一些外在的东西，或者内在的一些生物刺激做出过度的反应。

为什么我对系统性红斑狼疮还有那么一点点了解？因为我的侄女患有这种病。我的侄女毕业于上海外国语大学，她很早就患上了这种病，只是我们不知道。她脸上有很多类似于冻疮的那种紫斑，而且腿上没有力量，经常跌倒。我们不知道是什么病，后来才查出来是系统性红斑狼疮。

我的侄女在上海华山医院接受治疗，后来在义乌工作，她接受了当地一位医生的治疗，病情一直比较稳定。以前人们认为，女性患上了系统性红斑狼，是不能生孩子的，生孩子可能会死亡。但我侄女还生了宝宝，宝宝现在已经6岁了，她嫁给了甘肃的一位回族，现在已经40多岁了，身体还好好的。

沙白女士得了系统性红斑狼疮以后，她的精神世界影响比较大。她的安乐死和这个病有直接的关系，因为她很有学问，很有音乐天赋，会钢琴、会跳舞，英语学的很好，又有钱，她是一个成功者。

她是个拥有比其她人多的多的人，去过40多个国家，按理说，她不应该死。这涉及到她对疾病的态度。当人得病以后，人的心态就变了。

我有一年做手术，在苏州大学第二附属院外科的病床上躺着，就跟上海一位姓张的女士通过微信交流，这位女士跟我是老朋友，我们有20多年的交往。

我说：“小张，人躺在病床上和在病床以外，心态完全是不一样的。对自身的看法和对世界的看法，都是不一样的。”一般人难以理解这一点，因为病把你限制了，把你限制到病床上，你甚至连动都不能动，甚至连拉屎拉尿都完成不了，都要有人帮助你，我那个时候，就是拉屎拉尿都要人管。

大家必须先了解这点。人得了病以后，整个精神世界就会发生变化，对自身态度和对世界的态度都会发生变化。

应该说，沙白女士有一点完美主义的心理倾向。我去年也得了一场大病，差点把老命给送掉了。

我得病以后，最需要的是安静，我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我不让任何人来看我。有几个特别喜欢我的粉丝要来看我，南昌有一对姊妹，她们俩都是我的铁粉，天天看我的节目，还做笔记。这两个姊妹知道我病了后，两个人在家里哭了一场，买好火车票来看我，被我谢绝了。

我弟弟离我很近，他也在苏州，带着我外甥女，外甥，我侄子和我弟媳妇，已经把车发动起来看我。给我打了电话，我说：“不要来了，回去！我不希望任何人来看我。如果我死了，你们来送我，如果我活着，就不要看。”

因为我需要静，我那时什么想法都没有，不想有任何想法，因为我知道任何的想法都会扰乱我。我还像以前一样，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完全地顺其自然。

我服了，我认怂了，我在病面前认怂了，我把自己的命运交给病，它把我带向死亡，那我就跟着它走。如果它让我活着，那我就活。

那时我很安静，我晚上睡不好觉，一晚上只能睡一两个小时，大剂量地吃激素，血糖升到28，空腹血糖是28，把我的一个学生都吓坏了。

我这个学生在苏州市立医院化验科工作。她在我的化验结果出来后问我：“王老师，你的血糖咋这么高，你是糖尿病吗？”她也吓坏了，我无所谓。

我觉得病是人生的一部分，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它是生命的一部分，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是不可理解的，我就要表现得很痛苦，很绝望，没有。我觉得它是我人生的一部分。

我还专门做过见证，我做的见证在抖音上浏览量达到了1,236万。沙白女士患上了系统性红斑狼疮以后，她以前那个完美的形象被改变了，她不能接受病改变了她，病把她的人生带向了不完全，而她内心里渴望的是完全，她要一个完美无缺的沙白，需要一个由完美无缺的沙白所展现出来的完美无缺的生活。

所以，沙白的心理是一种渴望甚至渴求完美的。当病让她变得不完美后，她就不接受这个不完美了，就打算用放弃生命的方式来结束这种不完美，这是她的想法，或者大概是她的想法。

完美主义

我们也不能太自信，认为我们这种分析是绝对正确的，更不能给她乱下结论，我这个分析只是一种合理性的分析。

她为什么去瑞士？为什么不去乌鲁木齐，不去西藏？因为瑞士的地方很美，天堂般的美，那预表着天堂，她内心还是渴望回归天堂的，不然她去瑞士干什么？瑞士真的是非常的美。

我们苏州的一位朋友，她女儿也是在瑞士选择了自杀，跳河自杀。她女儿是因为爱情自杀的，因为失去了她所爱的男朋友，她觉得自己的生活不美了。

“我爱你，你是我心中的白马王子，如果没有你，我的内心就失去了激情，如果没有你，我的内心就失去了盼望，如果没有你，我活着就失去了一切的意义和价值。”

那么，那个小伙子真的不爱她了，她就觉得自己生活不可能好了，既然不可能好了，那就结束吧。

就像我们写作文，写着写着觉得这个作文写得很糟糕，就把这张纸撕掉了，跟这个是一样的，不满意，我们就把它毁了，就是这种心理在作怪。

人没有权利选择生，生不是出于我们的意志，但我们是不是有权利选择死？有人认为有，有人认为没有，我倾向于没有，听天由命。

按照老庄的观点，活多久都是自然选择的结果，人的意志不要选择它，让自然去选择。按照西方的宗教观点，人不能自杀，无论什么形式的自杀都是杀人！因为他们相信十诫，十诫里面有一诫是：“不可杀人”，包括杀自己，因为你也是人，你自杀就是把自己杀了。

所以，不同的宗教，不同的文化，对放弃生命有不同的解读，有不同的认识，有不同的看法，我们也不评价谁对谁错。

如果让我们评价这件事情，你认为沙白遗憾，人家也不遗憾，人家毕竟活了43岁，人家毕竟辉煌过，人家毕竟比其他人经历的多。那么，她在这个点上画了个句号，也不失是一种完美。

如果你说她不应该死，应该延续自己的生命，那也可以。

我觉得这没有绝对标准，她觉得怎么好，那我们应该尊重人家的选择，对不对？你说人家是偏执性人格障碍，什么自恋型人格障碍，这些都是对亡灵的一种侮辱，这种结论太轻率了。

活着且偷生，死者常已矣。

如果说沙白女士的离世是偏执的话，那么李玟的自杀算什么？李玟是不能忍受痛苦的，她有抑郁症，她放弃了生命。沙白女士是不能接受她生活的不完美，不能接受她生命的不完美，她放弃了生命，何罪之有？

她们都没有罪。这是她们选择的结果。这个问题非常复杂。真的不好做结论、只能留下很多想象的空间和解释的空间。让不同的人去解读。

但是我们一定不能去谴责别人。给别人一个负面的评价。这是哗众取宠，是极其不负责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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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国荣，心理学家，独立学者，作家，中国整体心理疗法的创立者、中国循证心理疗法第一人。曾任心理医生杂志社首席学术顾问，上海博爱医院高级心理治疗师，是中国国内最有实力与天赋的心理学家之一。

出版了十余部有影响力的心理学专著，其中《学生心理问题突破性治疗》被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等国内数百所大学列为馆藏图书，《50 种心理治疗与调适方法》获中国高等院校出版社联盟最受读者欢迎图书奖，《人生最重要的 10 种关系》被中国文化出版社列为心理学大师系列丛书，《与抑郁症握手言和》荣获最受读者欢迎专业图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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