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易首页 > 网易号 > 正文 申请入驻

下楼的权利 | 新华走笔

0
分享至

  新华社北京11月1日电 11月1日,《新华每日电讯》发表题为《下楼的权利 | 新华走笔》的报道。

  我的姥姥今年88岁,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真正离开过家了。

  她如今生活在养老院里,环境不错,设施完备。“十一”假期我去探望她时,保姆正推着轮椅上的她在走廊遛弯。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愈发像小孩儿。见到我,思考半天,吐出了一个我未曾听过的名字。

  那天她的兴致不高,喂水时紧紧抿着嘴不肯喝。“她想到院子里喂小猫,降温了,我就没带她出去。”保姆说,“正生气呢。”

  在成为老人以前,她是一个在她的时代再寻常不过的农妇。50多年前,她和姥爷带着4个孩子从大连迁居到沈阳,又在姥爷去内蒙古工作的几年中支撑家庭。她常常提起,那段日子里她背着最小的孩子,能干一整天活。

  如今她老了,曾经四处漏风的生活,被孩子们修补成了她不敢想象的样子。她住上了楼房,是她的大女儿买的,配套成熟,生活便利,虽是老楼,在当年也是好房子。家庭外出聚餐,几辆汽车停在她的楼下,等她“翻牌子”。

  对她来说,生活变好了的同时,也变得更坏了。时间冲刷一个老人的痕迹,常常体现在骨头上。她患上了一切常见的关节病。腰间盘突出、滑膜炎、骨刺……她的病痛几乎天天“开大会”,疼得厉害了,睡觉时也会逸出低低的呻吟。

  在搬到养老院以前,她下楼的权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她家距离楼下的市场,只有三层楼加上300米,是一个年轻人5分钟的路程。可那个她每天都要去的地方,在岁月中长出了脚,离她越来越远。

  平地上行走总有办法,三层高的楼梯成了都市里的大山。上楼时,她需要双手扶在楼梯把手上,让膝盖不那么疼的那条腿先踩上楼梯,然后双手像给自行车打气一样向下发力,将另一条腿“提”上来。

  这样的方式,每走一步,都需要她的四肢用尽全力,但她好像已经习惯了时刻全力以赴。东北的“三九天”,呵气成冰,她上完三楼,常常满头满脸的汗。

  她所在的老楼里,住着一批和她一样的老人,格外光滑的楼梯扶手和上面几乎完全脱落了的绿漆是证据。她和楼里的老邻居有时会相约一起买菜,四楼的刘奶奶是她的“密友”,比她年轻一些,上楼比她容易,只需要一只手扶着扶手。她要强,不愿落后,咬着牙也要跟上,到家后累倒在椅子上,半天站不起来。

  后来她太老了,老到再全力以赴也无法翻过那座名为“三楼”的山。曾经独自支撑家庭养成说一不二的性格,让她无法顺利融入子女的生活,她也不愿离开老邻居,最终还是回到了自己家。

  她开始期待老楼能装一部电梯。“不用上楼梯,我推个小车也能买菜。”她常常怀揣这样的想法。

  那时的她,已经记不清上一次离开家是什么时候了。菜由孩子们一周一次买来,荤素搭配,营养均衡。她却觉得自己失去的更多了,“每天吃啥都做不了主。”

  刘奶奶有时会下一层楼来看她,她们下跳棋、摆扑克、聊很久的天,这样的日子让她感到安慰。直到一年春天,刘奶奶下楼梯时一脚踩空,摔碎了股骨头。我扶着她上楼探望,她看着那个瘦削的老人,眼泪落了下来。

  “人老了不好混。”物伤其类过后,这成了她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直到离开老楼,她都没能等来电梯。曾经有社区的人来征求加装电梯的意见,她很雀跃。她一辈子节省,却十分愿意缴纳五位数的电梯款。

  但并非所有人都这样想。高楼层的年轻夫妇,不愿为一栋破落的老楼多花一分钱。还有地下电缆、煤气管道、楼面沉降……她听得懂听不懂的词,把山又加高了几米。

  她给社区打电话催问进度,挂断后往往伴随着长久的沉默。“猪往前拱,鸡朝后刨,个人顾个人吧。”她叹息,把这桩事放下。

  后来她更老了,在家里摔倒后坐上了轮椅,无法独自生活。她在儿女家辗转,曾经的难题依旧存在,解不开,最终,她和保姆一同住进了养老院。

  养老院有电梯,也有轮椅坡道,即使她住在九楼,下楼也是一瞬间的事。

  但她没有机会了。养老院远离市区,门前是一条挺宽的马路,人不多,车很快。方圆几里,只有养老院对老年人和轮椅友好,人造湖、假山、修剪成各种形状的树,在这个院子里,保姆推着她哪都能去。

  但什么时候能走、能走多远,在儿女不来探望的日子里,成了“全看保姆良心”的事。她曾经想要的一切都有了,但距离换鞋、下楼、看一眼真实的世界的权利,却越来越远了。

  久了之后,她也不太愿意下楼了。“没意思,看的东西都一样。”她说。

  她开始长久地坐在电视前,我每次去探望,她都是同样的姿势。衰老如果有形状,应该就是她倚在轮椅上,沉默着看电视的背影。

  年轻时,她个子高挑,长了一双大脚,走路很快很稳。她从大连的农村走到沈阳,养大了四个儿女,又走进这座城市的中心,带大了两个孙辈。她还去过北京,和姥爷在天安门城楼前合影。姥爷去世十余年,那张照片还摆在她的床头。

  她很幸运,在还能走动时赶上了经济腾飞,过上了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好日子。她也遗憾,在她搬离2年多以后,老楼开始安装电梯。

  我想起了20多年前。那时我读小学,在她家中过暑假。她住一间带小院儿的房子。妈妈将我送去时,她出门采购,我在院门口等。不多时,她回来了,臂下夹着一箱小浣熊干脆面,看到我,她跑了几步,站在我面前说,“姥给你买‘好贺儿’去了。”

  探望后回家的路上,妈妈突然感慨,“人老了不好混啊。”她明年就60岁了,在买养老房时,选了一楼。

  国家统计局最近人口统计数据显示,截至2023年底,我国65岁及以上人口为21676万人,占全国人口的15.4%。今年8月住建部公布数据,自2020年7月城镇老旧小区改造推进以来,全国累计新开工改造城镇老旧小区25万个,装电梯12万部以上。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

相关推荐
热点推荐
到底有多少钱,才能跻身日本富裕层?

到底有多少钱,才能跻身日本富裕层?

米宅海外
2024-11-28 07:35:28
捐赠相册的美国小伙埃文凯尔,计划长期留在中国,“真不敢相信人们都对我这么好”

捐赠相册的美国小伙埃文凯尔,计划长期留在中国,“真不敢相信人们都对我这么好”

封面新闻
2024-11-27 14:29:29
货郎买下狐狸后放生,不料狐狸夜里传话:借钱也一定要买下那座凶宅

货郎买下狐狸后放生,不料狐狸夜里传话:借钱也一定要买下那座凶宅

红豆讲堂
2024-11-07 12:55:02
毛主席遗体防腐每年花费无数,而永久保存的水晶棺,纯度达99.99%

毛主席遗体防腐每年花费无数,而永久保存的水晶棺,纯度达99.99%

扶苏聊历史
2024-10-29 18:32:38
鲲鹏中学后续:因为老师批评几句,翻越围栏从5楼跳下?广东通报

鲲鹏中学后续:因为老师批评几句,翻越围栏从5楼跳下?广东通报

娱乐的宅急便
2024-11-27 18:01:14
故事:老营长转业后我升任旅长,聚会上他命令我端茶倒水,我怒了

故事:老营长转业后我升任旅长,聚会上他命令我端茶倒水,我怒了

白云故事
2024-11-25 20:25:03
全网怒骂!被官方制裁的吴柳芳,揭开了退役运动员的遮羞布!

全网怒骂!被官方制裁的吴柳芳,揭开了退役运动员的遮羞布!

小盖纪实
2024-11-26 15:43:52
吴柳芳账号被封禁,眼含泪花,称我爸妈都看我直播跳舞,支持我的

吴柳芳账号被封禁,眼含泪花,称我爸妈都看我直播跳舞,支持我的

柚子新媒
2024-11-25 17:56:26
冬季不要喝太频繁这些配方,怕你们气色太好了!

冬季不要喝太频繁这些配方,怕你们气色太好了!

猪猪之家
2024-11-27 13:30:02
叶珂带火了自己,带没了生意,流量有了人设崩了,女装店越做越差

叶珂带火了自己,带没了生意,流量有了人设崩了,女装店越做越差

小樾说历史
2024-10-30 10:41:37
到期合同!多队询价泰特 火箭想换回多个次轮签

到期合同!多队询价泰特 火箭想换回多个次轮签

直播吧
2024-11-28 14:28:19
三星史无前例降价,2K屏+钛金属+2亿像素,售价更亲民了

三星史无前例降价,2K屏+钛金属+2亿像素,售价更亲民了

北境不忘
2024-11-28 11:42:46
西部排名又乱了:火箭创NBA奇迹,灰熊冲到第4,森林狼掉到第11

西部排名又乱了:火箭创NBA奇迹,灰熊冲到第4,森林狼掉到第11

篮球大视野
2024-11-27 15:17:56
生殖功能较强的男人,通常有以下几个共性,若你全占,值得恭喜!

生殖功能较强的男人,通常有以下几个共性,若你全占,值得恭喜!

晓徙历史
2024-11-22 17:33:18
A股:市场发出明确信号,请继续坐稳了,周四将迎来更大的上涨?

A股:市场发出明确信号,请继续坐稳了,周四将迎来更大的上涨?

云姐财说
2024-11-28 00:01:00
中国女排主攻排名更新,小钢炮已成李盈莹绝配,美女新星制造惊喜

中国女排主攻排名更新,小钢炮已成李盈莹绝配,美女新星制造惊喜

吾爱女排
2024-11-27 14:30:16
中英香港谈判中方为何吃暗亏?因我方出内鬼,16年后中央布局抓捕

中英香港谈判中方为何吃暗亏?因我方出内鬼,16年后中央布局抓捕

阿胡
2024-10-11 16:54:21
上海浦东新区书记朱芝松被查 身边数人同时“失联”

上海浦东新区书记朱芝松被查 身边数人同时“失联”

经济观察报
2024-11-27 14:27:14
古劲松被查!2009年至今,7位“一把手”中,已有6位被查

古劲松被查!2009年至今,7位“一把手”中,已有6位被查

上观新闻
2024-11-28 13:58:08
一名内地男子在香港务工突然晕倒身亡,老板将其丢在街头后离去

一名内地男子在香港务工突然晕倒身亡,老板将其丢在街头后离去

慕容青霄
2024-11-27 10:58:37
2024-11-28 14:55:00
新华社
新华社
新华社是国家通讯社
532956文章数 2406929关注度
往期回顾 全部

头条要闻

干部被查 15年内7位"一把手"中已有6人被查

头条要闻

干部被查 15年内7位"一把手"中已有6人被查

体育要闻

梦回巅峰!哈登单节炸裂+7记三分轰43分

娱乐要闻

耗资1亿的新片被宋佳打蒙,片方亏大了

财经要闻

马光远:所有的房地产政策基本都到位了

科技要闻

前实习生攻击模型训练,字节跳动索赔800万

汽车要闻

ID. CODE概念车/探岳L领衔 大众汽车携25款车亮相

态度原创

艺术
旅游
游戏
时尚
军事航空

艺术要闻

故宫珍藏的墨迹《十七帖》,比拓本更精良,这才是地道的魏晋写法

旅游要闻

张家口一滑雪场吊厢突然停运 游客-15℃被困

20年情怀终于打赢复活赛!三国志曹操传手游到底表现如何?

穿十年都没有断舍离,这件衣服真的太爱

军事要闻

美官员:乌克兰没有动员或训练足够的新士兵

无障碍浏览 进入关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