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内蒙古自治区中西部的包头,是一座拥有着独特气质的城市。
这座城市拥有辉煌的过往,在50多年前,它的人口一度超过兰州、乌鲁木齐,仅次于西安。其工业产值更是遥遥领先于同时期国内大部分城市,综合实力堪称“西北第二城”。
并不同于人们刻板印象中绿草茵茵、牛羊成群的塞外风景。行走在包头,眼中看到的是开阔笔直的林荫大道、气势雄浑的广场,恍惚间仿佛有种置身于上世纪80年代莫斯科的错觉。
俯瞰今日包头。
图/图虫·创意
在包头,如果坐上一辆从西往东的公交车,会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同在一座城市,东西方言却天差地别。
比如同样是一根热气腾腾的煮玉米,在包头最西边的昆都仑区,走街串巷的小贩们称其为“粘苞米”,一声声叫卖中,令人仿佛置身在那塞北寒阳照耀下的白山黑水;而到了包头最东边的东河区,它就叫“玉茭茭”,看到这个黄澄澄的颜色,就像看到了太行山下老山西人祖祖辈辈耕种的黄土地。
沃野千里的河套平原。
摄影/杨孝
两个人文风格迥异的区域比邻而居,着实令人诧异。而这其中的奥秘,就藏在包头的自然风貌、人文风貌和历史源流当中。
大西北、阴山与黄河之间,
草原城市包头如何诞生?
相比于中国传统农耕区域,大部分位于我国干旱和半干旱区域的西北大地,显得贫瘠了不少。上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大漠孤烟直”是日复一日的常态。
而包头所在的土默川平原,则是茫茫大漠戈壁中为数不多水草丰美的地方。
阴山南麓,黄河北岸,滋养出这一片秘境。
图/视觉中国
土默川平原位于阴山南麓,是北朝民歌中称颂“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富裕之地。
让这片土地如此特殊的原因,全在于那润泽万物的生命之源——水的充盈。
高大巍峨的阴山横亘在广阔无垠的内蒙古高原之上,就如同巨人一般,阻挡了夏季来自太平洋吹来的水汽,将珍贵的水资源留在了中国境内。
乌拉山,阴山支脉。
摄影/杨孝
得到大自然馈赠的土默川平原,汇集了周边的生灵,让这片总面积约10000平方公里的土地,生机勃勃。
如果说,阴山为土默川平原带来了生命,那黄河则是为这里注入了灵魂。
黄河百害,唯富一套。
摄影/杨孝
黄河从宁夏平原自南向北进入内蒙古以后,先是流经后套平原,然后在地势的倾轧之下陡然收窄,直到进入包头境内。奔涌的黄河水流入土默川平原后,流速开始变缓,河道也变得更加宽阔。
碧波千顷的南海生态湿地,是九曲黄河为这座城市带来的无私馈赠。这里沙鸥翔集、锦鳞游泳,称得上是“万类霜天竞自由”。
生机勃勃的鸟类天堂。
图/视觉中国
就在这聚气养人之地诞生的包头,自然也是一座有故事的城市。
阴山,是古代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的分界线。位于阴山脚下的包头,在长达千年的时间中,都曾是中国农耕区的最北缘,也是历代兵家必争的重镇。
若追根溯源,包头市建城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战国时期的九原城、汉代的五原郡。
1998年,当地市政府将原本的包头郊区改名为“九原区”,让人梦回2000多年前的大秦帝国。
屹立不倒的秦长城遗址,是大秦帝国存在过的证据。
摄影/莎萝蔓蛇
现代地名的复古,听起来别有韵味;而古代地名如果用今天的称呼,则平添了不少风趣。
比如汉末三国那白马银枪赵云,他出生的常山,位于今天河北省石家庄市的正定县。不过若是自称“吾乃石家庄赵子龙”,不知是否还有那长坂坡七进七出的锐气。
西凉军领袖吕布就是五原郡人氏,也就是今天的包头。按现在的说法,当年在虎牢关前,他应该自称一声“包头吕布”。
不过,从秦汉北击匈奴,到北魏一统北方;从六镇起义,到明英宗土木堡之战……历经战火的包头早已不复当年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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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文化,在这片土地上烙下了深深的印记。
摄影/史东升
到清初现代包头的肇始兴建,古早的九原城已被完全抹除痕迹。
那时的包头已经是游牧民族的草场,被称为“泊头”、“包克图”,是为蒙古语当中“有鹿的地方”。
虽然人少,但包头的地理位置可谓是至关重要。包头到北京的直线距离不到500公里,到陕北约200公里,而到中蒙边境的满都拉镇,则只有290公里。
如今包头的兴起,也和这区位优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黄河与阴山的共同作用下,
形成了水草丰美的河套,
包头就在此而生。
制图/孙璐
在中国近代贸易史上,有一群著名的商人叫晋商。晋商们从中国南方采买瓷器、茶叶,将这些颇具东方特色的昂贵商品,跋涉万里,贩卖到俄罗斯帝国的首都圣彼得堡。
这万里茶路,可谓是险象环生。严寒、沙尘暴、匪患,都有可能让冒险求财的晋商家破人亡。因此这条路线上的各个城市,诸如今天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俄罗斯的恰克图、新西伯利亚等,对于当时的晋商来说,都是重要的避风港和货物集散地。
冬季包头,一派北国风光。
图/视觉中国
位于黄河之畔、物产丰富的包头,就这样以水旱码头、贸易交通要道的身份,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这样重要的地理位置,在新中国成立后随着铁路的建设进一步强化。
俗话说“火车一响,黄金万两”,铁路对一座城市发展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新中国成立后,横跨东西的铁路京包线、包兰线,和纵贯南北的包西铁路、包满铁路一起,让包头成为了中国西部铁路交通的十字路口。
包西铁路黄河特大桥。
摄影/姜宁
如今,从内蒙古临河到新疆哈密的临哈铁路全线贯通,让从北京到乌鲁木齐的路线不用再绕行西安、兰州,距离缩短了足足800公里。并且也让包头市成为了这条进疆新通道上,最重要的人、商品和风物的集散地。
来自东北的产业工人,
在西北荒原上扎下了根
2021年,《你好,李焕英》上映,赚足了影院的欢声笑语和眼泪,也赢得了票房和口碑双丰收。
同时,这部电影里湖北襄阳人大多讲东北话,也让人摸不着头脑。
东北工业移民,打下了今天包头蓬勃发展的基础。
摄影/史东升
这个小小的文化现象,为我们揭露了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在60年代的三线建设期间,上百万来自东北工业基地的产业工人内迁到我国“三线地区”,让关内出现了很多“东北方言岛”。
除了电影背景的襄阳之外,类似的还有四川攀枝花市、贵州安顺平坝区、甘肃嘉峪关等。
而东北产业工人最早迁入的地方,就是包头。
百里钢城的支柱,包头钢铁厂。
摄影/石耀臣
说起城市的土特产,与包头相邻的鄂尔多斯人们会骄傲地说出“羊煤土气”四个字,即羊绒、煤炭、稀土和天然气。这些物产包头并不缺,不过如果问起包头人,他们可能会给出一个更硬核的答案:坦克。
包头为什么这么硬核,就得从156计划说起了。
上世纪前半叶,中国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农业国,不仅一辆汽车都生产不出来,钢铁、煤炭、化肥的产量,也远远落后于世界平均水平。直到1955年,由苏联牵头援助中国的156项重点工程开始落实。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一个国家向另一个国家转移全套工业体系。
很多项目设施,到今天都在发挥作用。比如一汽、鞍钢、沈阳飞机工业集团、西安飞机工业集团等,振奋人心的国产大飞机C919的背后,就有西飞集团的身影。
钢铁工人是早期移民军的主力。
图/视觉中国
包头是幸运的,落地于内蒙古自治区的五个工程项目,没有被分配在任何一座内蒙古的大城市。当时的中国选择将这些新建的工厂,全部集中在老包头市西北部的荒地上。
这么选择的原因是因为:包头的地下,埋藏着丰富的宝藏。
白云鄂博矿区。
摄影/莎萝蔓蛇
包头白云鄂博矿区,在蒙古语中意味着“富饶的神山”。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是对这里最贴切的描述。物产方面,白云鄂博矿区坐拥全世界57%的稀土资源,以及建设新中国急需的丰富铁矿;在杰出人物上,也有全国知名的草原英雄小姐妹。
由工业聚集起来的人,迅速充实了这座城市。一座能容纳百万人口的新城,就在这片荒地上,拔地而起。
在那个年代,包头人口一度以年均150%的速度飞涨。到1978年,无论从建成区面积还是人口上,都是仅次于西安的“西北第二城”了。
对称、严整,是包头的城市规划思路。
图/视觉中国
大量来自鞍钢等厂的钢铁产业工人涌入包头,致使包头最大的新建城区——昆都仑区成为了东北人聚居地,另一个新建城区青山区,移民二代的普通话也染上了不少东北味。
让包头更像东北的,不仅是人们的口音。“少先路”、“科学路”、“钢铁大街”这类工业气息满满的路名,在包头市西部两个区随处可见。开阔的林荫大道、对称式布局的城市街区,也让这座西部草原明珠仿佛我们熟悉的任何一座东北工业城市。
颇具新古典主义美感的林荫道。
图/视觉中国
汇辽晋之人,聚一方宝地
如果说西二区的包头展现出了现代中国工业文明的一面,那东河区的包头则体现了中国源远流长的历史文脉。
这不是西藏,这是包头的佛教寺庙五当召。
摄影/石耀臣
尽管包头的山西人聚居区比东北人聚居区形成更早,但山西人其实也不算包头的原住民。
自明代传入中国的玉米、番薯等美洲作物,以及康雍乾三世内地的长久和平,让中国的人口翻了三倍。可过剩的人口,让中国人地矛盾到了最尖锐的时刻。
三晋大地,素有“表里山河壮”之称,吕梁、太行等山脉赋予了山西以秀美的自然风光,也限制了山西省的耕地面积,让这个省份的农业产出远小于邻近的河北、陕西等省份。
移民,就成为了大量山西、陕西居民唯一的生路。
晋北特色窑洞。
图/视觉中国
一部《乔家大院》,让无数观众认识到山西的晋商文化。其实包头有一座同样规模庞大、古色古香的“白家大院”,它原是传奇旅蒙晋商王肯堂所建,历尽百年沧桑依旧保持了其原有风貌。
白家大院是山西移民在内蒙古落地生根的一个缩影,整个内蒙古西部,80%的人口都是晋陕移民的后代。在东到乌兰察布西到阿拉善,绵延上千公里的广袤土地上,人们大多都操着一口浓重的山西话。
白家大院。
图/汇图网
而包头,则是内蒙古中西部最特殊的城市。
在这座城市中,各地移民相互交流,形成了包头独特的文化。语言上从西到东形成了东北官话——晋语大包片的过渡。
比如同样是说一件事情搞不清,包头西部的人会用粗犷的东北口音说“整不明白”,而东部的人则会和自己的山西先祖一样讲“闹不机密”。
晨跑的市民和公园的羊群,不期而遇。
摄影/姜宁
除了移民们带来的方言,当地原生的蒙古语,也对包头方言有着广泛的影响。蒙古语里把贼称为“呼拉盖”,而这个词到了包头人口中,则拓展出了多种用法。一个人大胆狂妄,可以称他为“呼拉盖”;言语轻佻,也可以叫作“呼拉盖”。
尽管语音上有如此区别,但在饮食上,包头人就不分你我了。
山西移民带来的莜面、烧麦,到了内蒙古焕然一新,成了全包头人喜闻乐见的美食。
根植于黄土高原的莜面,和精米细面相比口感略粗糙,但老绥远人最爱其筋道弹牙的口感。在面食专家山西大厨的手中,莜面被做成了莜面窝窝、莜面鱼鱼、凉拌莜面、蒸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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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令人垂涎的莜面。
图/图虫·创意
和形状的高度可塑性一样,莜面的口味,也与其辅料深度绑定。吃莜面,最常见的是羊肉臊子,羊肉的鲜与膻,跟莜面的厚实劲道是一对绝佳的组合。一笼朴素的莜面,是山西风味在包头移民群体中的遗留。
从东到西,傍晚夜市里最火热的摊子绝对是东北烧烤。包头烧烤之于东北烧烤,可谓青出于蓝。包头不仅有久经战阵的东北烧烤师傅、深厚的烧烤文化、炼钢之后产生的焦炭、广大热爱烧烤的工矿子弟,还有吃着阴山下鲜嫩牧草长大的肥美羊羔。
羊肉串是包头烧烤的扛把子。
图/视觉中国
说到内蒙古,说到羊肉,就不得不提起内蒙人普遍偏爱的清水涮羊肉和手扒肉。不需要加额外的底料,一个铜锅、一锅清水,就能熬煮出内蒙古羊肉自带的鲜活。
手抓羊肉。
摄影/窦俞钧
对美食的追求不分地域、不分老幼,只要上了桌,那就不再有籍贯之分。在推杯换盏之中,东北人的爽朗热情,山西人的绵密细致,在苍凉广阔的西北大地上,交织成了一幅奇特的图景。
一笼热气腾腾的烧麦。
摄影/窦俞钧
各地居民杂糅相处,让包头并不像一般的城市那样有着鲜明的地域特色。不过,这种文化交融、南腔北调的和谐,恰恰塑造了包头不同于中国西部任何一座城市的独特气质。
时过境迁,阴山、河套早已被太多人赋予了各种文化意义。从“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到“三边戎马多娇气,河套烽烟二千里”,昔日的古战场早已偃旗息鼓,烽火台也不再燃起那滚滚的狼烟,但这些旧时往事,早已融化在这片山川河流当中,成为今天包头独特气质的历史源流。
包头,一座开阔到能牧马的城市。
摄影/姜宁
从九原城的覆灭,到走西口的新生,再到工业时代的大移民,这座阴山脚下的城市也经历了太多的风霜雨雪。
水草丰美的土默川平原,总是以包容的态度迎接八方来客,张开双臂欢迎着来来往往的人们。
一座多元文化通融的包头,就是最好的例证。
树荫下的包头市井。
摄影/史东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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