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乘旦：现代化的迷途

《现代化的迷途》前言

文 | 钱乘旦、刘金源

中国的现代化研究和中国确立现代化目标几乎同步，当时，国势艰难，人们满怀希望，相信现代化能够开创一个崭新的局面。中国确立现代化目标经历了很多曲折，除各种原因之外，文化和心理障碍是一个重要的因素。中国人长期不愿接受“现代化”这个概念，原因是他 们害怕“现代化”等同于“西化”。中国的现代化是被迫的，这与世界上大多数后发展国家一样。对大多数后发展国家来说，现代化是一个艰难的选择，只有真正（而且往往是被迫）认识到现代化的必要性，它们才会把现代化作为一个目标来追求。中国人花了很长时间才做到这一点，因此当现代化的目标真正确立时，人们满怀憧憬。起初，现代化研究主要关注这样一些问题：什么是现代化？为什么要现代化？现代化是不是历史的必然，任何国家都不可避免？现代化为什么在西方国家首先发生，它们如何实行了现代化？现代化应当怎样进行，别国提供了何种借鉴？总之，当时关注的主要之点是别人如何取得成功，人们希望从先行者那里汲取经验，以图为 中国的现代化标示方向。这在当时是迫切需要的，因为必须向人们说明：现代化是必经之路，现代化必须成功。

然而在世界现代化进程中，失败却多于成功，挫折也多于顺利。作为一个历史的过程，现代化不可能一帆风顺，现代化道路上障碍重重。现在人们已经看到：成功的现代化也包含着许多不成功的因素，不成功的现代化则更让人掩卷深思。在那些一般认为已完成现代化的国家中，尚且还有许多问题没有解决；那些现代化起步相对较晚的国家，它们所面临的困难也就更大。一个国家的现代化是有可能失败的，关于这一点，历史已一再提供证据；至于挫折，则更是在所难免。现代化是一条艰难的路，即使有别国成功的经验，每一个国家自己的路却仍要由它自己去摸索。

现代化的实质就是这样，它把人们带向未来。这个未来虽依稀可见，但通往未来的路上却布满陷阱。许多国家在陷阱中栽下去，更多的国家却仍然在走上来。现代化不是个要不要的问题，它是个必须接受的现实。作为人类历史的一个阶段，它必须被接受；但也与历史上一切阶段一样，它不可能十全十美。现代化本身就充满了问题，等待着人们去解决。在现代化过程中，人们往往看到这种现象：旧的问题尚未解决，新的问题又出现了；旧社会的弊病尚未完全克服，新社会的弱点却已经显现。人们在越来越多的问题中奋力开拓，而解决问题的出路仍有待于不断探索。既如此，现代化过程就必然充满失误，挫折和失败是随时可见的。尽管这样，别国的经历却仍然非常宝贵。原因是：现代化是一个“同质的”过程，在各国现代化过程中，共性仍大于个性，别国的成功可以给自己以指导，别国的失败可以给自己以教训。时至今日， 我们更应该重视别国的教训，因为一旦踏上现代化的路，就必须准备面对挫折!

对于后发展国家来说，现代化更是国运攸关的事，容不得一次一次反复试验，因此，失误应越少越好。别人走错的路我们应该避免，别人掉下去的陷阱我们应该回避。尽量减少挫折是现代化成功的关键， 而认识陷阱可能在何处，则是减少挫折的关键。这样，别人的经历就非常宝贵了，别人的失误更为宝贵。现代化研究发展到今天，应该对挫折问题特别加以注意，这不仅是学术问题，也是实际问题。出于这种认识，我们对不同国家失误的历程进行探讨，意在探索：现代化的陷阱究竟在哪些地方？我们希望这本书中提出的问题能够引起人们的警觉，能引起人们进一步思考：如何避免现代化进程中的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