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们经常滥用这个词

本文节选自

《小说写作工具箱》

詹姆斯·斯科特·贝尔 著

唐奇 译

2024年6月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非虚构作家威廉 · 津瑟说，要追求新鲜的具体细节。不要写那些显而易见的东西（比如，海鸥飞过海滩）。这也适用于小说。去搜寻 “ 细节 ” ，找到那些新鲜的！如何想出新鲜的细节？

● 把那些显而易见的细节列一个清单，不要使用它们。

● 列一个比喻清单。多多益善，然后选出其中最好的。

● 提问：考虑到人物当时的情绪状态，他们会在这个场景中注意到哪些不明显的东西？有什么线索能够暗示发生的事？

作家们都被教导，要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俗套。但是还有另一种方法。

你可以让俗套焕然一新并从中受益。哈尔兰·艾莉森曾经写道：

她盛装打扮，和平常一样，看起来就像免税的百万美元。

埃尔默·伦纳德有一条著名的规则（或者臭名昭著的规则，取决于你对作家守则的看法）：永远不要使用 “突然”或者 “ 一切都失控了” 。

但是如果我们想要使用后者呢？这样如何：

一切都失控了，附近的每一条狗都跳了起来。

写作时，当一个俗套跳进你的脑海，不要把它踢到一边去（看到我是怎么做的了吗？）。考虑一下，看你能不能让它像清晨贪婪地吸收阳光的雏菊一样新鲜。

1.多余的词

关于写作这门技艺，我喜欢跟那些痴迷于钻研细节的同行们交流。我喜欢深入讨论副词、视角违规，以及在 “哦上帝”中间是否应该有逗号之类的问题。（对于最后一个问题，从严格的语法规则上讲，答案应该是有。但我认为这取决于人物的反应——是忧郁还是恐惧？后者没有逗号。多余！）

这里我想讨论四个多余的词。这是最细枝末节的东西，但是在我看来，也是写作这门技艺最迷人的地方。

01

然后

这是第一人称视角会出现的问题。比如：

我又喝了一口那杯淡而无味的可乐，让她先离开，然后我付了钱，在吧台上放了几块小费。走出门外，我爬上台阶到街上去。

——劳伦斯·布洛克，《到坟场的车票》

在这里， “然后”这个词是用来控制节奏的。这个动作并不 “剧烈” 。作者在控制速度。我自己也是这样做的，当动作很剧烈时，我就不用 “然后”了。

我会让句子精练再精练。不过如果我需要慢一点，这个词就很方便。

这个词还有另一种我喜欢的用法，就是当你想要强调一个非常情绪化的时刻。然后，她走到我身边，把我搂进怀里。严格说来，这里不需要 “然后” 。不过，嗯……它有一种微妙的强调效果。

02

突然

关于这个多余的词，这里多说两句。埃尔默·伦纳德说永远不要使用它。

而我要说，为什么不能用？

在我的惊悚小说《罗密欧之怒》中，有一个场景是 迈克·罗密欧和他的爱人索菲在一家餐馆里，那里正在举行一场小规模的抗议活动。迈克面对着讨厌的记者和他们高高举起的手机，开始用话术对付其中一个人。

“闭嘴！”那个记者喊道，眼看着场面可能变得更加白热化。

突然，索菲来到我身边，看着镜头。

这就是迈克当时的感受。这是他内心的想法。既然这里是第一人称， 我们就可以深入他的思想。如果没有 “突然” ，读者可能会以为索菲一直站在迈克身边，而不是像这样展示出她全新的一面——愿意投入一场争论。

这里还有一个关于心理活动的例子，来自另一个迈克。准确地说，是来自米奇·斯皮兰的《致命的吻》中的迈克·汉默。在第一章中，汉默遇到一个在路上游荡的神秘女人。他准备带她去纽约，但是另一辆车加速冲到他们前面并且突然停车，两辆车撞在一起。迈克从车里跳出来，另一辆车里的人也跳出来。枪声响起。迈克头上挨了一枪，倒在地上。当他终于恢复意识时 ——这就像是从一种不舒服的睡眠中醒来。是疼醒的，你能听到自己在呻吟，试图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然后，你突然清楚地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噩梦，而是真的发生了某些可怕的事。

03

非常

我通常避免使用这个词。

许多了不起的类型小说作家——比如钱德勒、约翰·Ｄ．麦克唐纳——经常使用它。但是今天，它已经显得含糊、乏力了。在第一人称视角中讽刺性地使用它是个例外，例如：不用说，看到厕所时，萨奇非常沮丧。

当然，人物可以在对话中使用 “非常” 。

但是在叙述部分，不要这样写：他的块头非常大。

相反，你可以这样写：他壮得像一辆啤酒车。

04

曾经（had）

叙述过去发生的事情时，作家们经常滥用这个词。比如：她（had）是在波士顿长大的。申请大学时，她（had）选择了韦尔斯利学院和布林莫尔学院。这让她的父亲很不高兴，他（had） 明确地把他的感觉告诉了她。他们（had）关于这件事有过许多争论。告诉你一个规则（没错，我是说规则）：用一个had来让你进入过去，之后你就不需要它了。删掉上面那段话中后三个had，没有任何损失，叙事还会更清晰。

2.拓展你的风格

约翰·Ｄ．麦克唐纳曾经谈到过他喜欢在小说中看到的东西。除了曲折的情节和迷人的人物，他说：“我希望在散文风格中加入一点魔力，一点不那么张扬的诗性。我想让文字真正地歌唱。”

麦克唐纳在他写的每一部小说中都给我们提供了这种 “散文诗体” 的例子。比如，在崔维斯·麦基系列的《比琥珀更黑暗》中，我们能看到这样的描写：

她慢慢坐起来，依次打量着我们每一个人，她的黑眼睛就像两个深深的洞穴的入口。洞穴里没有任何生物。或许在很久以前曾经有过。现在，那里只有成堆的骨头、墙上的涂鸦和一些烧火剩下的灰。这几行文字比大段的直接描写更能让我们了解人物。这就是精心挑选的生动描写在小说中的作用。我们可以做点什么来拓展我们的风格。我的意思不是为了炫耀，从来不是。如果风格和各种各样的噱头太过抢眼，就会把我们带离故事。不张扬的诗性才是理想状态。

3.从诗歌开始

雷·布雷德伯利喜欢在开始一天的写作之前读诗。他在《写作的禅机》中写道：“诗有助于你放松平时不常用的肌肉，扩展你的感觉，让它保持在巅峰状态。”

不过，是哪种诗呢？

比尔·莫耶斯的 《玩弄文字》是一个不错的开始，他采访了11位当代诗人，并列举了他们的作品。正如莫耶斯所说的，诗歌首先是关于音乐的，乐趣在于聆听那些 “以最佳顺序排列的最佳文字” 。

这就是你读诗的时候要做的。聆听音乐。

然后，作为练习——是为了发表！——把这首诗改写成散文。例如，下面的诗句出自斯坦利·库尼茨的《层级》。

心灵怎么能从

失落的盛宴中复原？

在一阵狂风中， 倒在路边的朋友们

身上狂躁的尘埃，刺痛了我的脸。

你可以提取关键词——心灵、失落的盛宴、狂躁的尘埃——从叙述开始，由你自己叙述或者创造一个人物。随心所欲地写，随心所欲地修改，但是要尽量押韵。不要担心意思的表达。这种从诗歌到散文的练习能够拓展你的写作风格。

4.一页纸那么长的句子

另一个有用的练习是写连续的长句子——一个句号前的句子有一页纸那么长，或者更长。放飞自我。唯一的规则就是不要修改。

威廉·萨洛扬写过一本充满了连续长句的书，叫作《讣告》，其中大部分是关于生与死的反思。下面是一个例子：

我喜欢活着，但是早些年，我要么一点也不喜欢活着，要么不喜欢我当时的生活方式，或者认为自己不喜欢，比如在奥克兰的孤儿院时，当然，有时候对于活着，我既没有感到特别的快乐，也没有感到特别的不快乐——当然不是因为我自己，因为我拥有一切，我完全没有理由对自己忍受时间、世界和人类的方式感到任何不满……

下面是我的写作日记中的一些长句：

他头上戴着一顶帽子，有丰田汽车那么大，是泡沫做的，红得像血，像吃饭时喝醉酒的人一样摇摇晃晃，当他走在街上，像在暴风雨中吹着老长笛一样吹着口哨，他停下来环顾四周，他的头像装了弹簧的玩偶箱，他的眼睛像两把水枪，充满了沮丧的泪水……

这些意象我可能都不会使用，但写它们的过程拓展了我的风格，这是我的主要目标。

5.明喻、暗喻和惊喜

道·莫斯曼是著名的爱荷华写作训练营的毕业生，他的后现实主义小说《夏天的石头》于1972年问世。出版社很快就倒闭了，这本书消失了。作者也消失了，30年后才被一位追踪他的纪录片导演重新发现，他默默无闻地生活着（但是仍然在写作）。（你可以在这里看到那次不可思议的冒险。）配合这部纪录片，巴诺书店再版了《夏天的石头》，我立刻购买并阅读了这本书。

好家伙！这本书完全是它那个时代——托马斯 · 品钦等人的时代——的产物。莫斯曼在纪录片中解释说，他努力让这部巨著的每一页都成为自己的散文诗。也就是说，它充满了明喻和暗喻。比如下面这段：

他靠着双层玻璃门的木门框站着，回头看了看，他的目光似乎比去年更呆滞了，像不再在开阔水域游泳的爬行动物一样沉默不语。

那么如何找到新鲜的意象呢？

列一个清单。在顶端写下主题。上述例子中是呆滞的目光。像什么一样呆滞？

列出你能想到的尽可能多的意象，不用担心这样比喻是荒谬还是牵强。走出你的舒适区。强迫自己想出20种可能性。这样做时，你会发现一些令人愉快的东西，更重要的是，它会给你带来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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