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93年,卖掉第一个孩子,到2022年,余华英正式入狱,时间走过了漫长的29个年头。
29年间,在余华英的魔掌下,12个家庭在痛苦与绝望中支离破碎。同样破碎的,还有17名儿童的人生。
如今,“余华英拐卖儿童案”,在人们的咬牙切齿中,迎来了重审后的一审判决。结果没变,死刑。
法庭之外,杨妞花如英雄那般,被众人层层围起。舆论的嘈杂中,有一个相对一致的评价:
她几乎凭一己之力,加速了中国治拐的进程。
在这场正义与邪恶的对决里,杨妞花始终对最终的结局深信不疑,自己也必会战斗到底。可无论取得了怎样的胜利,
她和那些被拐儿童的人生,都再也回不去了。
01
1990年,杨妞花生于贵州毕节一个苗寨村庄,是家里的小女儿。
父亲是村里鲜有的高中生,结婚晚,30多岁才生下她。
在杨妞花的记忆里,父亲目光柔和,看向她时眼神里全是宠溺。
她小时候的甜蜜,大多来自这个温柔的男人。
印象中,她喜欢黏在父亲背上酣睡。每次外出回来,朦朦胧胧中,只要经过一座小桥,家就不远了。
回到家,父亲会把她干的搞笑事情悉数讲给妈妈听,妈妈边听边笑。杨妞花努力睁大眼睛,也跟着笑。可眼皮总不听话,经常笑着笑着就睡着了。
农村的条件不是很好,父亲会时不时想办法给姐妹俩改善伙食。一次,父亲晚归,睡梦中,一阵香喷喷的肉香直冲杨妞花的鼻孔。
睁开眼,父亲正一脸笑意,手里捧着的两只鸡腿,冒着热气。
杨妞花小时候调皮,整天跟小伙伴一起满村子疯,经常弄得一身泥巴,父亲也从不发脾气。
即便有一次,她穿着妈妈刚买的白色小裙子一屁股坐在了大便上,父亲也只是笑着,拎小鸡一样把她拎回了家。
父亲少有的一次严厉,是因为她不小心掉进了水塘。父亲着急,一把抱起她就往家里跑,边跑边叫她的名字。
杨妞花睁开眼时,第一次看到了父亲与以往不一样的眼神,有慌乱,有责备,更多的是心疼。
为了给姐妹俩提供更好的生活,杨妞花的父母是村里最早外出打工的年轻人。
他们落脚在一个叫麦秆冲的地方,虽是城中村,这里的繁华也不是村子能比的。门口有宽大的马路,出门不远就是菜市场。街上经常有各种表演,满身少数民族装束的人蜂拥而过。
想着方便照顾,1995年,父母把姐妹俩也带了过去。
住的地方是铁路旁两层小楼的二楼,二楼有三个房间,他们家在中间。因为爸爸在一家纸箱厂上班,家里堆放着大大小小的纸板。
1995年冬天,隔壁房间搬来了一家三口。女人短发、抽烟,说话柔声细语。女儿则和杨妞花年纪相仿。他们入住的第一天,就到杨妞花家借了碗筷。
杨妞花年龄小,看她长得像男的,叫她“大伯”。
熟络之后,女人经常带着女儿找姐妹俩玩。杨妞花有一双溜冰鞋,她用鞋子与女孩交换了眼珠会动的洋娃娃。
后来的遭遇,让杨妞花知道了这个女人的名字,叫余华英。
02
余华英,1963年生人。
出生在大理鹤庆县农村,在家里排行老四。
因为家里穷,她8岁才开始上学,但只读了两年,母亲就去世了,余华英只能辍学回家干活。17岁时,父亲也去世了。
1984年,21岁的余华英认识了重庆籍男子王加文,这才总算脱离原生家庭,建立了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
两人很快结婚。王加文把余华英带回重庆老家,不久,生下了女儿王梅花。
只是,无论悲惨的家境还是女儿的降生,都没能给余华英带来任何美好的品格。
两口子贪图享乐,都不是肯吃苦的人。平日里净偷鸡摸狗了,压根没什么正经工作。
1992年,王加文终因盗窃被抓,母女俩彻底没有了生活来源。余华英不得不前往县城的一家面馆打工维生。
在此期间,她遇到了比她大20岁的木匠龚显良。两人不顾各自的家庭、子女,很快住在了一起。第二年,生下一名男婴。
龚显良平时靠经营蔬菜小买卖勉强糊口,私生子的到来,彻底打破了本就岌岌可危的生活。两人一合计,干脆把孩子卖掉。
龚显良通过朋友认识了远在邯郸的王国付,再由王国付作为中间人,寻找买家。
至于对方家境如何,孩子最终将流落何处,都无所谓。只要有人愿意买就行。
卖掉亲生儿子,两人将手里的钞票数了又数:5000元。
这简直就是一条挣钱的捷径。
从此以后,两人像幽灵一样游荡在贵州、重庆等地,物色方便下手的孩子。
据统计,1993年到1996年,三年间,余华英和龚显良合伙作案8起,累计拐骗了11名儿童。其中,有三对是亲兄弟,或亲姐弟。
他们带上女儿王梅花,假扮成在外打拼的本分人,先在目标旁租下房子,再借机套近乎,博取信任。以食物或玩具为诱饵,将孩童骗出门。
之后,倏地消失。
03
杨妞花对童年的所有美好回忆,都留在了5岁那年的冬天。
杨妞花被带走时,刚学了织毛衣。她一直惦记着能有一副毛线针,好给洋娃娃织件衣服。
1995年1月,趁杨妞花父母外出,余华英找到机会。她拉着姐妹俩,说要带她们去买毛线签子。姐姐杨桑英胆小,不肯跟着去。
妹妹被带出门时,她不放心,追了出来。余华英告诉她,在家等着,回来给她带好东西。
她眼看着余华英带着妹妹走下楼梯,慢慢消失在视线里。
事实上,一开始杨妞花并不是余华英的目标,只是一直没有找到适合的男童,才打起了姐妹俩的主意。
杨妞花并不知道危险降临。直到汽车换成了火车,她才第一次感到害怕,哭闹着要回家。完全没有预料,平日里柔声细语的“大伯”,此时换了一副模样。
余华英作势拉开车窗,恶狠狠地威胁,再闹就把她扔下去。那对满是眼白的三角眼,恶毒与狠厉,迸射而出。
中途她不准杨妞花上厕所,眼看杨妞花尿了裤子,她上去就是一脚。杨妞花踉跄着爬起来,迎面又是十几脚。
女童的市场远不如男童。杨妞花年龄太小,又不适合给人当媳妇,在邯郸呆了十几天,也没卖出去。
余华英愤怒难当,趁着给杨妞花洗头,她端起一盆热水,直直浇了下去。
最终,杨妞花是以2500元的价格,被卖掉的。
那是一个大风天,积雪堆得老厚。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奶奶,用棉被裹住杨妞花,往自行车前杠上一放,带回了家。
所谓的家,是三间到处漏风的土坯房,一个三十多岁的聋哑男人,是老奶奶的儿子。
老奶奶把她买来就后悔了。她原本攒钱要给残疾儿子娶媳妇的,结果一时没忍住,买回来一个只有5岁的养女。
越想越生气,此后的日子里,只要稍不如意,她就对杨妞花连打带骂。但终究没办法,只能盼着杨妞花赶紧长大赚钱,好把钱还给他们。
就这样,她将杨妞花改名李素燕,理直气壮地做起了“奶奶”。不但要让杨妞花下地干活,还要让她为家里的两头猪割猪草。
上小学时,“奶奶”身体不好,经常将大小便拉在床上,杨妞花又扛起了照料的担子。每天中午一下课,她就急匆匆往家赶,做完饭,再给“奶奶”擦拭身体。
八九岁的杨妞花对“拐卖”并没概念,于是,时长常打听母亲的情况。奶奶告诉她,你家里太穷,父母就把你卖掉换钱。卖的时候连个棉袄都没穿,差点冻死。
整个童年,唯一让杨妞花骄傲的,是她几乎各科成绩都很好。大大小小的奖状贴满了一墙。而买铅笔、本子的钱,是她帮同学写作业,一毛、两毛挣的。
后来,有亲戚告诉奶奶,不能让她再读书了,书念多了,孩子留不住。
2003年,13岁的杨妞花,小学一毕业就离开学校,外出打工。她先是去了雪糕厂,后来,又去了一个当地景区旁的超市,做搬运工,每月300元工资。
杨妞花个子小,动辄100斤的货扛不动,害怕老板不要她,就蹬着三轮车一趟趟地拉。她最怕别人看不起,无论做什么,都跑在最前头。
眼看生活进入正轨,“奶奶”又生病了,她只好又辞工回家。
直到后来,杨妞花远离邯郸,去了苏州打工,她压抑的人生,才算有了点奔头。
04
余华英第一次被抓,是在2000年。
那时,因涉嫌拐卖儿童,她被邯郸警方刑事拘留了两个月,之后释放。余华英也因此沉寂了好几年。
这本是余华英重新做人道路上,难得的一丝光亮。只是,这丝光亮并没有阻止她继续走向罪恶的脚步。
2004年,余华英重操旧业。她特地绕开贵州、重庆,拉着丈夫王加文去往了云南楚雄。不过这次她仍没能逃过法网,在拐走了两名儿童后,再次被云南警方抓获。
面对审讯,两人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分别以“张芸”“王伟”的假名,骗过了当地执法机关。最终,两人各自被判了八年,之后减刑三年,于2009年被释放。
事实上,在此之前,余华英本可以收手。
1997年,余华英与龚显良因感情不合分道扬镳。分开之后,她并没有停手,而是又联系上丈夫王加文,继续干起了老本行。
继1993年到1996年,与龚显良作案8起,拐卖11名儿童之后,1997年开始,她与丈夫又作案4起,拐走6名儿童。
一次性被拐走两个孩子的家庭,也由3个变成了5个。还有的孩子在拐走后,被她中途遗弃。
那些受害者,在公检法的调查报告里,显现端倪:
1993年正月,遵义火车站。6岁的蔡X胜和哥哥在站台捡酒瓶时,被余华英以买糖吃为由,带上了火车。
之后,他被以3000元的价格,卖给了邯郸一户农家。
1993年8月,遵义南门关。趁大人不在家,余华英以买零食为由,将何X洪两兄弟带到河北,分别卖了3800元和4200元。
20多年来,家人为寻子倾家荡产,直到2016年,丈夫在痛苦中离世,也没能找到孩子。后来经DNA比对,孩子是被找到了,只是,因为没有感情,二儿子至今仍没相认。
1994年7月,贵州都匀。11岁的哥哥带着5岁的弟弟肖X俊在百子桥玩耍时,弟弟被余华英骗走。三天内,母亲头发全白。
此后20余年,一家人背井离乡,踏上了漫漫寻亲路。一路辗转福建、山东、广东多地,甚至将儿子照片制作成扑克牌。
母亲想过死,同行的寻亲人一句,你死了大儿子怎么办。她才“苟活”了下来。
1995年7月,贵州都匀。7岁的郭X德和4岁的弟弟,在家中被余华英带走。
最终,父母在永无止境的煎熬中离了婚。
1996年……
名单,还有很长。
05
是温暖的家庭,给了杨妞花寻亲的底气。
2009年,杨妞花回村给“奶奶”操办周年祭时,通过相亲认识了现在的丈夫。
19岁的她不敢对婚姻有太高期待:只要不打我,实在要打,偶尔一两次也行。
刚认识半年,两人就结婚了。之后很长时间,杨妞花对自己的过往讳莫如深。直到有了自己的孩子,才敢将身世告诉婆家。没想到,婆家不但没嫌弃,反而催她赶紧去寻找亲生父母。
杨妞花是从2012年开始寻亲的。起初是找寻亲志愿者帮忙,后来采血进入了DNA对比库。始终没有消息。
有时候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被父母卖掉的。可一想起小时候父母望着她的眼神,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
直到2021年4月,她在抖音上发布了寻亲视频。视频中,她配上小时候与现在的对比照,将自己的情况仔细描述。
半个月后,收到了来自贵州的回复。经DNA鉴定,最终确定了亲属关系。
姐姐杨桑花告诉她,在一次次寻找她无果之后,父亲性情大变,把准备盖房的砖头砸了个稀巴烂。他和母亲吵架,怪姐姐弄丢了妹妹,终日借酒浇愁。
姐姐亲眼看着父亲,撕心裂肺地满地打滚,边爬边哭。1997年,父亲终究没能扛住折磨,吐血而死,时年38岁。
父亲去世后,母亲承受不住打击,精神开始恍惚。她经常一个人跑进山里乱转,说听到妞花在叫她。
直到四个月后,母亲也随父亲而去。这一年,母亲刚好32岁。
杨妞花不止一次的幻想过父母现在的情况,她丢了之后,爸妈可能感情发生问题了、早就离婚了,又重新建立了各自的家庭。或者,他们又生了一个男孩,儿女双全,所以没找她。
唯独没想过,父母早已在她被拐十几年后,双双离世。
杨妞花颤抖着听姐姐描述完这一切,浑身力气被抽空了大半,心里只剩下彻骨的恨意。
她发誓,要为父母,也为那些悲惨的家庭,讨个说法。
06
余华英是被杨妞花亲手送上法庭的。
2022年6月,在志愿者的陪伴下,杨妞花前往当年被拐的贵阳市南明区报了案。
在12张对比照片里,她一眼就认出了余华英。
24天后的2022年6月30日,余华英在重庆大足县落网。
被抓获时,她正在打麻将。59岁的她,身穿粉色外套,头发被染成耀眼的红色,金项链明晃晃地挂在脖子上。
2023年7月14日,贵阳中院一审开庭现场,时隔28年,杨妞花再次见到了余华英。
四目相对,杨妞花直愣愣地盯着余华英说:“你还认识我吗?你记住,是我把你送上法庭的。”
得知被拐真相后,杨妞花一直想听到余华英“一个发自内心的道歉”,可她瞪向杨妞花的三角眼里,分明依旧透着冷漠与狠毒,哪有半点悔恨的样子。
果不其然,余华英以“量刑太重”为由,提出上诉。为了逃脱制裁,她甚至当场翻供。
直到今年10月25日,案件迎来重审,维持原判。余华英终于将头深垂于胸前,第一次表现出害怕的模样。
但这依旧打消她求生的欲望。余华英再次提出上诉。她辩解说,当时太年轻了,经济也比较困难,才走上了拐卖的道路:
“我不想死。”
而在重审开庭前,杨妞花也表示:不管余华英是否上诉,她都做好了准备。
今年6月,她将名字重新改回了“杨妞花”。她性格本来开朗,想着今后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掏出身份证,向别人介绍:“我叫杨妞花。”
等到案件迎来最终裁决,她会坐在父母坟前,将自己的故事一一讲给他们听。她和老公靠着自己的努力,过上了很好的生活,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她会像曾经的他们一样,把最好的生活都给孩子,父母当年没有机会完成的事情:
“我们来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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