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月经的第四天,发现家里的一次性内裤剩下最后一条。好快,明明囤了三包。
痛经的时候,人是很难再费力地弯下腰,给内裤挤上洗衣液,再对着水龙头揉搓干净的。于是 5 块钱的一次性内裤,是我给自己安排的小小奢侈品。
热水冲下来的时候,脑海里再一次响起那个声音:这样的好日子,不会太长久的。
好日子,是指终于不用关心卫生巾的打折时间,在安睡裤、卫生棉条、月经杯、更舒适安全的卫生巾之间,不做选择,全都要。
过上了好日子,会感到快乐吗?
事实上,我每日恐慌,对于幸福的恐惧,早就高过得到的幸福价值。
我始终搞不明白,这份害怕的心情来自何方。
「你已经连续两晚,和我说你的日子会变坏了。」
这是当我再一次纠结要不要续费私教课时,伴侣对我说的话。
因为我向同事咨询健身课价格时,才知道对方买了很多私教课。原来我的同龄人,已经到了可以轻易报上几十节私教课的阶段了。
同龄人不仅愿意大手笔地买私教课,也逐渐走上了世俗的正轨。
和大学朋友的微信群聊里,在某一个瞬间她们会开始讨论起房价,起初我也会一起感叹,后面发现,原来别人是真的在看房。
再见面时,就已经是有车的人了。尽管被提醒是伴侣买了,不是她们自己,我还是抓狂地喊,可不要下次就是结婚了!
不是因为我想结婚,我也不认为世俗的人生是成功的唯一指标,只是很错愕,怎么一到二十七八岁,大家就纷纷大加速,赶上了社会时钟呢。
无法脱离比较的心态,于是连带着自己的「好日子」也站不住脚。
我当然也来到了,可以轻易地付出一笔私教费的年纪。可掏钱的时候会忍不住想,是不是只有在这个年纪,我才有资格做出这样的行为。
往后,人生都是下坡路。
下坡路是有迹可循的,只要一上网,你就会发现,裁员、单休、低就业率的现实铺面砸来。感觉日子是有倒计时的,而 28 岁之前,是作为一个打工仔,最好的年华。
决定去健身,也是因为公司有两天的自由办公日,我可以选择在周中的下午去到健身房。
我和异地的朋友们有一个两年之约的默契。每两年,我们就会借着一起旅游,见一次面。
今年计划落空,原因是朋友只剩下一天的年假可用了。而我的加班调休和年假加起来,还有十来天可以挥霍。
「我们加班是没有调休的。」「我现在去拔牙都不舍得请假,六点起来去医院,伤口缝合后脸肿得特别疼,但九点半还是只能正常上班。」两位朋友告诉我。
朋友会说「你公司太好了」,那些招聘软件上的公司,也会把「双休」当做福利挂出来。
在失常的世界,正常,成为命运的奖励。
我不再把这些归为「是我应得的」。更多会想,确实,是公司好。
公司好,但公司不会许诺永远存在,你也不可能永远在这打工,日子摇摇欲坠,一切都会结束。
我问同事,怎么不会担心自己会走下坡路?她说:「我默认这一行,都是不需要固定坐班的,很少会时间不自由。」
这是一种行业自信。喂,媒体行业被唱衰成这样,要我怎么幻想下一份工啊。
同事全是善人的公司
仙草断言,我总是被命牵着走。
是的,因为我是被命运塑造的,毕竟原生态的我是那么匮乏,我来自一个在上小学之前,都没人教你怎么刷牙的家庭。
匮乏,让我对世界没有想象力,于是无法发出提问,不知道该好奇些什么。被投喂了什么,就长成什么样的人。
之前去澳门散步时,我对伴侣说,如果我初中的时候就辍学了,我应该永远不会来澳门。不是来不起,是我不知道,我可以来。
如果命运让我只能读到中学,我就永远只能看到眼前的生活,可能会一生留在小镇。远方是虚无缥缈的,是不知道为何要去的。
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因为看到以前的同学,真的从辍学那一刻,发型永远静止了,衣服的风格静止了,连拍照的姿势也静止了。
在《他乡的童年》第二季里,周轶君问老师:「如果发现某个小朋友有怎样的天赋,你会告诉家长吗?」老师摇摇头,因为人是发展的,再过几年可能会有新变化。
但人是发展的吗,我对此感到怀疑。
人也许需要经历与自己既有的生活、圈子、价值观完全不一样的变动,才可以发展。变动是否发生,又是看命运。
前几个月接待了一个从老家来广州考博的朋友,吃火锅时,她向我讲起,自己一直以来都在顺其自然读书,恋爱,直到有天突发奇想,要不要考到外省去。
男友担心她离开老家,心会变得野了,于是要求先结婚,再出省读博。
「我本来觉得没什么,反正都要结的,早晚都可以。但来的路上,我突然觉醒了。」
她拒绝了先结婚的提议,一切留待毕业。我大喊:「你的好日子,要来啦。」后面,她真的考上了广州的医学博士。
这就是这个阶段的我,所理解的好日子。
好日子,是去过有选择的生活。可以选择在冰箱塞满饮料,不用等任何人的准许,就可以吃一盒瑞士卷,报一个季度的健身课。
但这样的日子,我是偶然得来的,所以恐慌。
我偶然地生在了一个,哪怕是女儿,也不会被拒绝上学的家庭。我小学最好的朋友,正因为是女孩,于是和我在小升初时走散了。
我偶然地在教育资源本就匮乏的小镇里,成为几个能升学的人之一,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原来中考是有强制分流政策的,注定要有 40% 以上的人留下。这个比例,在农村更甚。
就连最终得到这份工作,都是因为填志愿的时候,朋友在旁边随口一说:「汉语言文学看起来蛮厉害的。」
上大学之前,我没有机会读到任何一本名著,不只是金钱上的缺乏,也是精神的缺失。我没有鉴赏的能力,也没有生在那样悠悠然的环境,去慢慢品评一本好书。
我当然知道有很厉害的人,一边做辛苦的体力活,同时热爱文学。但我不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作为普通人一次次被眷顾,所以感到惶恐。我有幸在 2019 年,疫情来临前毕业,找工作不算难。有幸在新媒体行业完全没落之前,积攒到还算漂亮的履历。
普通的长相,普通的职业,普通甚至是差的家庭。最拿得出手的就是年轻。
回头看去,身后的一切却毫无变化。妹妹好像永远在上学,家人好像永远年迈,能挣钱的小孩依然只有我。
于是我无法确保自己的存款只增不减。妹妹的小猫骨折了,我于心不忍。奶奶为了卖几块钱的白菜骨折了,我于心不忍。这当然可以说是父母的课题,但我做不到,统统扔给爱我爱得毫无保留的母父。
一个什么都想要,想要给出爱,想要别人也过得好,想要又有职业价值感,又有钱挣的人,要如何找到好日子的平衡呢。
只能在无事发生的每一天,环顾四周,寻找被命运眷顾的证明。
信命比信心理咨询师要好,因为不存在的神,是免费的。
我习惯在打开一则客户反馈文档前,先对着电脑拜三拜,也会在发出一个稿子时,避开含「4」的时间。
做足准备迎接好命,在惴惴不安中与不幸做斗争。
好命来了,就说谢谢。
好命不来,就说:我过去已经得到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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