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团”野蛮生长 户外探险活动如何更安全

近年来，被称为“人生第一座雪山”的哈巴雪山成了不少户外“小白”的第一站，且网络上许多攻略将其称为“入门级雪山”“有腿就行”，但潜藏的安全隐患，却令许多慕名前来的游客直呼上当。

国家体育总局体育经济司发布的《中国户外运动产业发展报告(2023-2024)》显示，2023-2024年，我国户外运动产业保持快速发展态势，户外运动消费市场繁荣活跃，户外运动爱好者年均消费2000元-5000元。

户外旅行市场的火热也带来了一系列安全隐患。根据中国登山协会登山户外运动事故调查研究小组的不完全统计，2023年中国大陆共发生526起登山户外运动事故(以下简称“事故”)，全年事故发生的活动中参与总人数超1852人。发生事故人员参与户外探险形式主要以亲友结伴和个人出行为主，事故主要原因多为欠缺户外经验、户外知识和装备的不足、风险识别和规避能力不足等。

记者在某分享类社交平台上，以“户外游”“山野徒步”等作为关键词进行搜索，浏览到大量社团组织以及个人承接组建户外旅行团的广告帖。记者联系到其中一个团队，询问其是否有相关资质时，对方却几次将话题引到其他内容上，最终也未向记者展示资质证明，只一味强调领队经验丰富、安全可靠。针对上述情况，记者展开调查，商业户外登山团队(以下简称“商团”)野蛮生长的同时，带来了哪些安全隐患？这些隐患又该如何避免？

社交媒体加速户外“商团”野蛮生长，领队素质却堪忧

今年5月2日，四川甘孜勒多曼因峰冰川下，户外运动爱好者张小艺准备开启期待已久的冰川徒步之旅。

暮春的暖意还未蔓延至此，远处的雪线与岩石黑白分明。虽然是第一次走这条海拔6112米、含氧量低的高海拔路线，但张小艺并不紧张。她这次在某社交平台上联系的商团据说经验丰富，临行前，领队也一再保证不会有事，看她负重过大，甚至主动提出帮忙背包。

他们一行人朝着5000多米海拔的目的地行进，随着海拔攀升，气温逐渐降低，细密的山雨打湿了张小艺的衣服，她开始感到冷。准备拿厚外套和雨衣时，张小艺才发现，领队早已背着她的登山包走在了前队的位置，她一时追赶不上。

数公里的山路，张小艺又冷又饿，行至海拔3900多米的中转营地时，人已是头昏脑涨。而营地内，领队已早早坐在火炉旁，对张小艺出现的剧烈头痛、呕吐症状并不理会，依旧和其他人聊着自己丰富的带队经历。虽然领队反复说着问题不大，但张小艺认为自己已出现高原反应，第二天果断要求下山返程。

“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危险离自己那么近。”张小艺对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说，事后复盘这段经历时，她才感到后怕，尽管领队出于好意帮她背走物资，但领队在徒步途中不见踪影、不及时观察队员反应、不对队员身体状况进行判断、施加情绪压力等问题，都将她推向了危险的边缘，“后来才知道，除了主领队，其他领队均为兼职的体校学生，不仅是第一次走高原路线，行前甚至未经过任何培训”。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采访到一名从事相关工作17年的资深从业者李亚辉，他认为青年群体在户外探险时乐于接受挑战，更倾向于尝试难度较大的户外探险项目，喜欢在社交媒体上记录和分享他们的探险故事。这些行为特点使他们成为户外运动的主要推动者之一，带动户外运动的社交化和多元化。但近年来，户外市场发展迅速，在这个过程中也逐渐产生了一些乱象，影响市场的健康发展和参与者的安全。

李亚辉说：“户外市场的火热导致众多未经认证或无资质的机构和个人成为户外教练，他们缺乏专业技能和安全知识。同时，部分户外运动、旅行组织和俱乐部忽视安全措施，缺乏规范的安全培训和急救措施，有的在未审批地点活动或带领无经验者进行高风险探险，安全隐患极大。此外，市场竞争激烈，不良商家为吸引客户压低价格，削减安全措施，降低了服务质量也增加了事故风险。”

张小艺5年前开始参与户外徒步活动，平均每月有两次户外徒步经历，她发现团队或领队不靠谱的情况并不少见。在长期的体验中，她认为市场上表现及格的“商团”“不到10%”。“线下实际与线上描述不一致，是最常见的问题。”张小艺说，有时行前沟通好的车辆、装备，实际并不能满足，而大家最为关心的领队问题，即使组织方拍着胸脯保证“绝对放心”，往往最后也并不一致。“配备的领队中，常有被临时拉来的体育专业的大学生，看着体能很好，实际并没有带队经验。”

户外领队应参加专业培训，获得领队或户外运动指导员资质

绿野救援队是中国最早开展户外公益救援活动的民间组织之一，队长吕忠洪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他们的救援对象大多是单独徒步者、户外“小白”、临时组建的户外团。

“有些人自己在网上下载了个地图就敢直接走，一旦迷路了心里非常慌，很容易发生滑坠或者崴脚等意外。”吕忠洪谈道，“在野外，一个很小的问题都会让你陷入绝境。比如在城市里崴脚可以去医院治疗，但在野外崴脚便寸步难行，若长时间得不到救治，夜晚山里气温骤降，出现失温，多半性命难保。”

吕忠洪感慨：“很可惜，可这样的悲剧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中国登山协会《2023登山户外运动事故分析报告》中提到，事故数量与组织形式密不可分。2023年，个人行为和亲友结伴的事故数量全年最高，二者最大的共同点就是组织松散、户外经验缺乏，完全没有责任主体，遇到风险时抵御能力非常有限，容易造成悲剧的发生。而以法人单位为组织形式的事故数量基本保持在最低，这不仅是因为这种形式有严密的组织，更重要的是有专业的人员作保障。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旅游法》相关规定，从事旅游经营应依法办理工商登记，取得营业执照；而从事领队业务，除需取得导游证外，还应通过专门的培训和考核，取得户外指导员证书。对于特定类型的户外活动如探洞、潜水等，还需要其他专业资格或证书。

据记者了解，目前国内多家组织、机构都为户外领队提供培训课程。以中国登山协会的中国登山协会户外领队(山地户外指导员)培训为例，记者在中国登山协会官方网站查询到，中国登山协会向登山户外运动相关从业者、爱好者提供“山地户外指导员培训”，初级课程共计5天培训1天考核，聚焦单日非露营徒步活动，通过两次单日野外徒步活动的开展，重点强化与提高户外服装及装备，地形图判读与导航，户外常见风险的识别、预防与应对，行前计划及准备，绳索技术，户外基础领导力，队伍组织与管理等方面能力；中级课程共计9天培训1天考核，课程聚焦多日徒步露营活动有关事项内容，重点强化、提高学员的户外硬技能和软技能，课程内容涉及：地形图、服装装备、风险管理、绳索技术、领导力、食品与营养、运动训练、户外运动概论、团队建设、队伍组织与管理等；高级课程偏户外多项技能的学习与体验，是户外裁判员、户外教育师资报名的前置条件。户外领队可通过中国登山协会网站平台报名上述课程。

李亚辉认为，目前国内户外领队培训课程体系涵盖基础知识和安全、急救技能。市场需求增加，市场上存在未经认证或培训不足的领队，影响市场安全水平。

某户外团领队张春荣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对于难度较高的线路，资深的户外爱好者都会偏向跟随已经相熟的领队或与好友组队，不会轻易尝试不熟悉的“商团”。

规范的户外旅行探险活动如何做

李亚辉认为，社交媒体的普及让不具资质的人员能轻易组织户外探险活动，带来了不少安全隐患。通过加强监管、平台规范、应急支持、法律层面和公众教育等多方面综合治理，能够有效遏制无证活动的扩散，提升户外活动的整体安全性和规范性。

首先，应强化平台监管，提高准入门槛。平台应建立资质审核机制，要求活动发布者提供领队资质、保险和安全协议，确保只有专业人员才能发起活动。同时，平台应设立监督与违规处理机制，及时处理违规账号。

其次，支持规范户外团体认证与备案制度。政府或行业协会可建立备案制度，要求户外组织在相关机构备案，获得资质后才可活动。同时，引入活动预审批流程，降低高风险活动的事故率。

再次，建立线上线下的应急支持系统。平台可与救援系统合作，提供实时追踪和应急支持，确保紧急情况下能迅速提供帮助。并设立风险等级和预警系统，确保活动安全进行。

此外，还应完善法律法规并加强处罚力度。制定法律规范户外活动准入，明确组织者资质和责任，对违法或因管理不当引发事故的组织者进行法律追责。同时，规定社交平台需为发布者资质把关，未尽审核义务造成安全事故的，追究平台连带责任。

“每个人永远是自己安全的第一责任人。”李亚辉认为，应当重点加强消费者教育与辨别能力。通过多渠道推广户外运动安全知识，提升公众风险意识，引导消费者选择有资质的专业机构和领队。同时，建立领队认证查询平台，便于消费者甄别活动安全性。

“不能因为买了保险、领队承诺了，就完全信赖他人，把自己的生命安全托付在他人手上。”在经历过高反失温后，凡是新线路，张小艺都会做好充分准备，查阅相关资料，并不完全偏信“商团”的一面之词，“如果在这条线路中，我无法百分百保障自身安全，那我就不走”。

张小艺也提醒户外爱好者“不可心存半分侥幸”，在她的经验里，即使是一些简单线路也不是“万无一失”的，“很多年轻人都认为危险只出现在新闻里，离自己很远，但是在户外，变化是极不确定的，季节、时间、实时天气等很多因素都会影响徒步的难度”。

(应受访者要求，张小艺、李亚辉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