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提保温箱的“以蚊治蚊”团队工作人员正准备释放蚊子。
一批已释放的雄蚊。随后,它们将四散寻找野生雌蚊进行交配。
白纹伊蚊雄蚊。
“以蚊治蚊”团队用于监测蚊子种群数据的设备。
10月末的一个中午,甘任贤来到广州市白云区峡石村巴江河畔的绿化带旁,从保温箱中取出一盒因低温进入蛰伏状态的白纹伊蚊。当正午的阳光唤醒这些蚊子后,甘任贤将它们释放到绿化带中。这些被释放的蚊子很特殊,作为雄性蚊子,它们不仅不叮人,还能在交配后使野生雌蚊产的卵不育,从而使村内的白纹伊蚊控制率长期高达90%,而这也是所谓的“以蚊治蚊”防治手段。
过去一个月,广州全市登革热病例数量激增。根据广州市疾控的最新数据,截至11月11日,全市仍有156个镇街正在开展登革热疫情处置,存在传播风险。但峡石村自从2018年开始采取“以蚊治蚊”的方式后,至今未发生一例登革热病例。
由此看来,“以蚊治蚊”很可能是防治登革热这种传染病的“良方”之一。不过,南都记者也注意到,“以蚊治蚊”自从2014年在广州开展田野试验后,在本地多处是试点状态。“良方”背后,仍有多种因素掣肘。
团队利用昆虫胚胎显微注射技术,创建了携带沃尔巴克氏菌的白纹伊蚊人工品系。经过精细的雌雄分离流程,筛选出了雄蚊,当这些雄蚊与野外的白纹伊蚊雌蚊进行交配后,雌蚊产的卵将无法成功孵化,无法发育成为成蚊,从而达到以类似“绝育”的方式对当地白纹伊蚊种群进行控制。
科技助力
广州一村白纹伊蚊控制率长期达九成
广州市白云区西北部的峡石村是一个传统的纯农业村,依山傍水的地理位置除了有良好的自然环境,蚊虫的困扰也不少。
峡石村党总支书记、村委会主任朱杰湧告诉南都记者,在2017年以前,峡石村曾有登革热病例出现。“村里叮咬人的蚊子有多种,包括白纹伊蚊、致倦库蚊、骚扰阿蚊等。其中白纹伊蚊俗称花斑蚊,是传播登革热、寨卡病毒病的元凶。”据“以蚊治蚊”团队成员甘任贤介绍,今年,广州受到多雨天气的影响,白纹伊蚊活跃时间提早,而且活跃期延长。因此,防治登革热的核心在于控制白纹伊蚊的数量,切断传染的媒介。
目前,清除蚊虫滋生地、使用杀虫剂等是防控登革热传播的常见方法。而在峡石村,控制白纹伊蚊的种群数量主要依靠“以蚊治蚊”的方式。
“以蚊治蚊”团队负责人钱伟告诉南都记者,团队利用昆虫胚胎显微注射技术,成功创建了携带沃尔巴克氏菌的白纹伊蚊人工品系,并经过雌雄分离流程筛选出了雄蚊,最后将这些雄蚊释放到野外。
资料显示,白纹伊蚊的雌蚊一生只能交配一次,交配后的雌蚊在体内储存有雄蚊的精子,可多次产卵。此外,白纹伊蚊的成蚊虽然难以越冬,但其产下的虫卵可以越冬。而特殊的雄蚊与野生雌蚊交配后产下的卵无法孵化,从而达到以类似“绝育”的方式对当地白纹伊蚊种群进行控制。
当天,“以蚊治蚊”团队在峡石村内的休闲公园,村民居住区后的山地、水边等绿植覆盖率较高,而且适合白纹伊蚊栖息的地点,共计放飞约30万只雄蚊。钱伟表示,这些雄蚊在野外的生命周期约一周,在4月至11月登革热高发期内,团队会根据需要,每周来峡石村放飞30万-50万只雄蚊。
除了释放特殊雄蚊,“以蚊治蚊”团队还在村内安放诱蚊诱卵器、成蚊诱捕器等装置,通过上述仪器了解特殊雄蚊和野生雌蚊的交配成功率、蚊子种群结构、某种蚊子的密度等数据,并将连续监测结果绘制成曲线以得到蚊媒密度的变化趋势。
“在项目实施的头两年,团队还以附近村庄为对照区同步进行监测,以便对比分析释放沃尔巴克雄蚊的效果。”钱伟表示,通过持续的监测和数据分析,当时辖内白纹伊蚊的数量明显下降,控制率最高时达到98%。根据团队长期监测显示,村内白纹伊蚊的控制率常态化超过90%。这也是峡石村连续7年无新增登革热病例的“底气”所在。
“以蚊治蚊”
对环境友好提高了防治精准度
事实上,“以蚊治蚊”在广州已有数年。2014年,中山大学一研究团队选择广州市番禺区大刀沙岛和南沙区沙仔岛这两个小岛,投放大规模培育的“绝育”蚊子。根据该团队在《自然》杂志上刊发的论文数据显示,在两年时间里,试点区域的野生蚊子种群几乎全被清除,每年野生蚊种的数量平均减少了83%-94%,且在长达6周内都侦测不到任何蚊子。
那么,一片区域用白纹伊蚊进行有效控制,是否意味着登革热在此地就能得到有效控制?
曾领衔团队在大刀沙和沙仔岛投放“绝育”蚊子的前中山大学热带病防治教育部重点实验室主任、美国密斯根州立大学微生物遗传和免疫系终身教授奚志勇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表示,作为以伊蚊为传播媒介的病毒,登革热疾病传播需要有一个蚊媒数量的临界线,若蚊媒数量高于这个临界线,病毒就发生传播;低于这个临界线,则不可能传播。
奚志勇透露,除了峡石村以外,“以蚊治蚊”的防治手段在广州市内的珠江公园等地也有应用,在广东省外例如长沙市也有过试点。团队发现,与试点周边地区相比,释放“绝育”蚊子的地区均未发现登革热传播。
相比于传统的大规模化学药剂消杀,“以蚊治蚊”对环境更友好,不容易“误伤”环境内的其他生物。同时,由于部分蚊子的滋生地处于死角,在清理滋生地时难免会遗漏,而“以蚊治蚊”的手段可以用蚊子来找蚊子,提高了防治的精准度。
“‘以蚊治蚊’通过雄蚊主动进入蚊子的滋生地,这些地方人类即使用化学药剂也不一定能触达。”奚志勇表示,植入沃尔巴克氏菌的雄蚊在交配竞争力上并不弱于普通的雄蚊,可以在数量上排挤掉原有的普通雄蚊,让雌蚊产下不育的虫卵概率更大。
此外,“以蚊治蚊”的方式在地方登革热防控的成本上或有节省空间。朱杰湧向南都记者简单算了一笔账:若村子在没有发生病例的情况下采取日常的药剂消杀,平均每年村里需多付出1万元以上的费用。“如果村里有登革热病例出现,就要封锁出现登革热的区域,并进行大规模的消杀。这样多付出的成本及暂停生产活动带来的代价是难以估算的。”朱杰湧说。
推广难题
两种主流思路仍有多个问题待解决
坐拥多种优点,“以蚊治蚊”是否适合大规模推广?目前,“以蚊治蚊”已被引入到新加坡、墨西哥等地。其中,新加坡的登革热发病率在引入“以蚊治蚊”手段后下降了75%以上。然而,南都记者查询公开报道发现,即使广州是最早落地试验的地区之一,“以蚊治蚊”在当地仍是试点状态。
目前,世界上主流的“以蚊治蚊”手段有两种思路。一种是“种群压制”,即通过对蚊子“绝育”的方式控制种群数量;而另一种思路则是“种群置换”,即同时放飞携带沃尔巴克氏菌的雌蚊和雄蚊,并让它们与体内没有沃尔巴克氏菌的野生蚊子交配,使沃尔巴克氏菌扩散到原有种群中。
不过,两种“以蚊治蚊”的思路均有其缺点。“种群置换”不但没有让蚊子数量减少,在释放期间还会因放飞导致蚊子增多。尽管感染了沃尔巴克氏菌的雌蚊子不传病,但依旧会吸血、叮人,因此想让社区居民接受该手段,有一定难度。同时也有研究发现,在热带高温条件下,沃尔巴克氏菌在蚊子体内并不稳定,还有消失的可能性。
而中国、新加坡所采用的“种群压制”缺点在于,由于雄蚊在野外的生命周期较短,因此需要大量携带沃尔巴克氏菌蚊子的持续释放。
“相较偏僻的野外,在环境、人员流动更加复杂的大城市,要将蚊子数量控制住也是一个难题。”钱伟在采访中表示,例如广州遍布的城中村环境对于雄蚊的释放比较困难,因为人流会把蚊子带出原有的区域,也会不停带进新的蚊子。而密集的楼房使得蚊子种群呈立体分布,难以在指定区域内横向扩散。
此外,“种群压制”思路面临最大的瓶颈,是对蚊子进行雌雄分离。钱伟告诉南都记者,目前蚊子工厂内雌雄分离的手段是利用蚊子蛹雌性大、雄性小的特点,以过筛的手段挑选出雄蚊的蛹再进行进一步孵化,成本较高。值得注意的是,雌雄分离这一瓶颈已实现了一定的突破。今年8月,由美国密歇根州立大学、暨南大学和广州威佰昆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组成的国际研究团队自主研发了拥有两项国家发明专利的自动蚊蛹雌雄分离器,将蛹的搅拌、分离和收集过程高效整合,可以在蚊蛹供应充足时有效地快速分离得到大量的雄性蚊蛹。与使用传统的人工手动分离方案相比,自动蚊蛹雌雄分离器将雄蚊生产能力提高了17倍,可以实现人均每周分离1600万只雄蚊。
奚志勇还透露,包括无人机释放在内的多种雄蚊自动化释放技术,技术团队也正在探索当中。
南都广州新闻部出品
采写/摄影:南都记者 陈卓睿 实习生 丁永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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