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三下学期,我和玉洁恋爱了。我们在校外租了房子,过起了小夫妻一般的生活。那时候每月有父母给的生活费,学习上也没有太大的压力,彼此间花前月下,极尽浪漫。
在租住的小屋里,我们挤在一起共食一碗面;在图书馆里,两人共看一本书。以为日子会那样平静幸福地走下去。可一次偶然,竟让我们之间从此战火连绵。玉洁怀孕了,我们俩都毫无经验。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我身上,让我替她想办法。而从小在父母娇生惯养下的我,面对突如其来的“怀孕事件”,也手足无措,只能催着她去医院流产。玉洁是个胆小的女孩子,一次次走到医院门口,又一次次怯阵而回。眼看着她的早孕反应越来越明显,我们开始互相埋怨,争吵像家常便饭。
最后是玉洁的母亲来学校接走了她。那一天,玉洁去我们的小屋收拾她的东西,脸上挂着冰冷的泪。我不敢正视她的眼睛,更不敢提出到车站送她。她这一走,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回我们的学校。她说情愿放弃学业,也不愿意在那里呆下去。看她低着头吃力地拎着行李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我无力地瘫坐在门口。她临走时那种复杂难言的眼神,成了后来一直伴随着我的痛。
玉洁从此杳无音信。任我给她老家写了多少封信,都如泥牛入海。在那份不够成熟的爱情里,我把她丢了。我知道责任在我,怪我的怯懦不敢担当,把所有的苦痛,放在她一个人的肩上。
二
思念的痛,如影随形,更让我痛苦的,是那份来自心底的良心责问。我几乎每一天都在自责中度过,学业一塌糊涂,毕业考试中,我只是勉强过关毕业。
家里父母早已找关系,为我联系了一家不错的单位。我却不敢回到那里,怕乡里乡亲说三道四,我抛开他们为我安排好的一切,带着一纸毕业证书,到了另一个城市。我想用自己的奋斗,来忘记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陌生的城市,我像一片无根的浮萍。好赖在一家保险公司找到一份差事,这一行遭冷遇、吃闭门羹是常有的事。一张本科文凭,在那样一个大城市里,实在算不了什么,而像我一个毫无背景、靠山的异乡客,要在保险业立稳脚跟更是难上加难。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自己租住的地下室,吃着单一的泡面时,心就莫名地刺痛。
她在哪儿?在做什么?像我一个堂堂男儿,都不容易在这个社会安身立足。何况是她,一个文弱的女子呢。她肚子里的孩子呢,是不是已经打掉?她的身体,是否因此受到伤害……忙起来的时候,我可以忘了她,一闲下来,才发现满脑子都是她。孟郊曾在《偶作》诗中发出感慨:道险不在广,十步能摧轮。情爱不在多,一夕能伤神。这个时候,我才深深理会:爱真的好伤神。
随着业务的开展,我慢慢在那个城市安定下来,身边也不断有女孩子的眉目间流转着对我的好感。我不敢靠近她们,总觉得无形中,有一双忧怨的眼睛,一直在某一个角落盯着我。
三
去年春天,单位有一个业务会,要去青岛。因为我老家是山东的,这个任务自然落到我肩上。
正是阳春三月,青岛海滨还有着丝丝凉意。忽然又生出些许的伤感。我和玉洁都喜欢海,曾经相约毕业后一起来这个美丽的海滨城市打拼。如今城市美丽热情依旧,当年的誓言却如烟飘散。
会议负责接待我们的是位年轻的姑娘,当那个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地闯入我的眼帘时,我感觉自己的心都停止了跳动。不错,就是她,我苦苦思念那么久的玉洁。她一直在这家与我们有业务往来的公司,我却不知道。原来共赴青岛闯天下之约,只有我没有信守。玉洁也有些吃惊,定定地看着我,足足有一分钟。
那次会议,我开得心不在焉。会后,我迫不及待找到她,原以为,会遭受她的冷落,谁料她很开心地接待我,像一个久违的好朋友。
在海边一家优雅的咖啡厅里,我们隔桌而坐。几年的时光,已让彼此间陌生得找不到最初的感觉。她还是那么美丽,还多出几份成熟女子的风韵。她用平静的语调说起从前,一切并没有我想像中那么惨。当年她被母亲接回家,在母亲的陪同下去医院做了人流。此后她就来了青岛,做过很多种职业,最后选择在这家公司落脚。虽然很遗憾没有拿到学历学位证书,但她还是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在那儿立稳了脚跟。五年的时光,弹指一挥间。我们都已步入大龄青年的行列,可她说,她的爱情不在这里。说这些的时候,才发现她眼里有晶莹的泪光闪过。
我向她伸出了自己的手:“让我来对你负责,你还肯给我一个机会么?”没有埋怨,没有斥责,她只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我的爱情,丢失了五年的爱情,竟然在那一刻,又回来了。好长时间,我都沉浸在梦幻般的幸福里,有一种浓浓的不真实感。
四
我辞掉了原来的工作,来到青岛。为了那份失而复得的爱,我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那些曾经的痛与伤,就让它们远去吧。握着玉洁柔软的小手,我让她把自己的未来放心地交给我。
在离工作单位不远的地方,我们又租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下班后,两个人一起牵手到附近的菜市场,买回一些新鲜的食材,小小的厨房里,就充满了葱油酱醋的香气。那种充满了烟火之气的爱,让我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可那种幸福,并没有跟随我们太久。一切归于平淡之后,玉洁的脸色慢慢变得难看,她想买一套房子,但我的积蓄根本就不够。我和她商量,等我的工作稳定下来,攒够了首期我们就买。她很不高兴,说可以找我的父母要一些。我的父母,都是普通的退休职工,家里有多少钱我也清楚,何况我毕业好长一段时间不但没挣到钱孝敬他们还让他们操了不少心,我怎么忍心再把房子的担子转移到他们身上。爱就是一所最华丽的房子,我总以为,有了爱情这所房子,就不愁现实中的房子。玉洁不同意我的观点,说她再不愿意过东搬西搬的流浪日子,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她就没有安全感。纷争因此而起,我却不愿意与她争吵,我欠她太多,只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尽可能给她更舒适的生活。
春节,老早就和家里父母打好招呼,说过年要带玉洁回去给他们看看。母亲高兴地一次又一次打电话问我们何时到家。腊月二十八,我买好了两张回老家的车票,兴冲冲地去找玉洁。到了单位才被告知她已于那天早上搭车回了自己的老家。连一个电话也没打给我。回想那一段时间困扰着我们的房子问题,我的心再次隐隐作痛。她给我发了最后一个短信:五年前,你因为学业放弃了我,五年后,你宁可选择亲情也不选择我。我们还是分手吧,我不想再在这个没有归属感的城市无休止地漂下去,我想有一个家,而你不能给我,连最起码的安全感,也给不了我。
我想有个家,什么才是温暖的家?回家的路上,我掏出那张多余的车票,轻轻地撕,然后看着它变成雪花一般的碎片,飘散在飞驰的车窗外。爱过,痛过,分过,合过,最终,我们还是不能携手白头。到底是谁偷了我们的爱情,是越来越难企及的高价房子,还是其他的一些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但我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场无果的爱里,我们都在现实的磨砺中长大了。真的,我们确实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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