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到姥姥周年,或者十来一儿的时候,姑奶奶就来了。
我们一群孩子,帮她提着提篮儿,里面是给姥姥装的祭品和纸钱。
一路上,我们热闹着,欢笑着,根本没把这事儿当成很伤心的事儿。
姑奶奶确是一脸的愁容,甚至,她还用自己的手巾抹眼泪。
没到坟头,她就哭起来,嘴里叫着:娘,娘啊,您里不孝的闺女来看你了啊——
那一遍又一遍重复的拉着长腔的哭音,深深刻在我们的记忆里。
一听到她哭,看到她悲伤的样子,我们站在姥姥坟头,都有些不知所措。也没有劝慰她的话说,只任她哭着跪在坟头,放声发泄。
听奶奶说,姥姥已经走了很多很多年了。姑奶奶已经八十多岁了,她还这样思念她的娘吗?
她把祭品给姥姥认认真真的摆在坟头,然后用一根棍子,在坟头划个圈儿,我们不解其意的问:
姑奶奶,划圈儿干啥?
她一脸愁容的说:这样圈起来,给您姥姥的纸钱都是她的,写上名字,打上记号了,谁也抢不走。都是俺娘的。
她说着说着,又跪下来,给奶奶烧纸钱。
烧着,一张张纸钱她用手往火苗上放,眼里流着泪,嘴里念念有词:
娘,这钱都是您的,都收好,想吃啥了,自己去买一些,想喝啥了,自己去买些。给俺爹也送一些啊。
那时候,咱家里穷,您舍不得吃,舍不得喝,现在有钱了,尽管花吧,别仔细,闺女年年给您送。
我们几个疑惑,她为啥不全部把纸钱烧了?咋一张一张往火上搁那?
看着她烧纸儿的样子,我们没有一个人掉眼泪,甚至觉得姑奶奶有些可笑。姥姥又不是才走,几十年了,她为啥这样伤心?
她嘴里还说着:娘,前几天睡觉,做梦梦见了您,还是那模样,笑着不说话。是不是闺女做错啥事儿了,让您老牵挂?
您是不是怕我忘了您的周年?
放心,啥事儿都没这事儿重要,您是俺娘啊!
她还说,娘,您是我里亲娘啊,只要我活着,就不会忘了您的周年,忘不了您的恩情。
我们听着,看着姑奶奶流泪,心里想,她咋这么多眼泪。
烧完纸钱,就跪在坟头,放声大哭,在地里干活儿的,走在路上的人,相信都能听见。
那哭声,很悲伤,很痛的样子,平常没见有人这样哭过。
她哭老长时间,可能累了,站起来,把祭品给姥姥用指甲掐一些,扔在坟头。
边掐边说:娘,肉,您吃吧,油馍,您吃吧,水果,您吃吧。
我们听着,感觉姥姥好像就坐在我们面前一样,但是,心里不害怕。大概,都是她的子孙吧,有人说,这是一种亲的方式,离去的祖先们是不会让后辈儿们感到害怕的。
姑奶奶在坟头大哭的样子,还有哭很长时间的记忆,一直在大脑里储存着。
不明白,她为啥那样悲伤。甚至以为,那都是迷信。就那黄色的被称为纸钱的纸,在坟头烧了,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就变成钱了吗?
姥姥能买到吃的喝的穿的戴的吗?
还有那些祭品,姥姥真能看到吃到吗?
直到父亲走了,我们跪在爹的坟头,才深深的明白,深深的理解了。
那烧去的不是纸钱,那摆在坟头的,不仅仅只是祭品啊!
那一张张放在火苗上的纸钱,随着纸灰儿升空,那是一种寄托,一种思念,一种深深的亏欠。
在烧纸钱的过程里,和爹一起的点点滴滴,在眼前展现,在大脑里不停的往外涌,越想越思念,越想心里越难过。今生,再也不见了啊!
一别,就是永远。梦里偶然的相见,不说话,不眨眼睛,到不了跟前,只要大声呼唤,声音没有发出来,景象没了,梦没了,只剩下眼泪打湿枕头。
对爹的不舍,曾经不懂事儿,惹他生气的画面,一桩桩一件件,都出来了。
嘴里不停的说着请原谅,不停的请求爹原谅当初自己的不懂事,不停的道歉。
放声痛哭,毫无顾忌,谁劝都站不起来,要把多日的思念全部说出来,哭出来,发泄出来,表达自己的悲伤。
也许,父亲就站在我们跟前,或者在他坟头的天空里,看住我们。
他也许在哭在流泪,只是我们看不见。
他也许在呼唤着我们的乳名,只是我们听不见。
他也许已经拥抱了我们,拍了拍我们的肩头,握了握我们的冰凉的手,只是,我们再也感觉不到他老人家的温度了。
爹——
我们悲痛的大声喊出:爹啊,我想您!
话没出口,泪如雨下。
微风轻轻吹落了树上的叶子,发出轻微的声响,这是不是您的回答?
树上有几只鸟儿在叫,是不是您的化身,来和在们应答?
看着我们悲痛伤心的模样,您的眼角,是否也挂满了泪花?
想起姑奶奶思念她娘的模样,我深深的理解了。
爹,对您的思念,有生之年,不会少。年年的坟头,放心,都有青烟缭绕,都有思念、倾诉、泪水在燃烧。
爹,您是不是成为了一个老神仙,在没病没灾的天国里,逍遥?
爹,愿您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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