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葬礼上,大伯一声没哭。第二天一大早,他却悄悄去了村外。
那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村子里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我站在院子里,看着远处的山影,心里说不出的沉闷。奶奶的走得太突然了,仿佛昨天她还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和邻居们聊着天,今天就躺在了冰冷的床上。
屋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大姑和二姑坐在奶奶床前,脸色苍白,眼睛红肿。一旁的二伯正和村里的几位长辈商量着丧事的安排。奶奶的身体已经僵硬,穿寿衣的事一直没办妥。二伯试了几次,怎么都穿不上,急得满头大汗。
“这可怎么办?”大姑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再过一会儿,客人们就要来了,再这样下去,成什么样子?”
我站在门口,心里也乱得很,眼睛酸涩,却哭不出来。大伯还没回来,他在外地,离得远,电话打了,却说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屋子里的气氛越来越沉重,每个人都在忙碌,却没有人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突然间,我走到了奶奶的床前,跪了下来。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我轻轻在奶奶的耳边说:“奶,俺大伯回来了,就在门外。”
话音刚落,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奶奶的身体好像突然柔软了些,二伯和大姑再次试着给她穿寿衣,这次竟然顺利地穿上了。大姑愣了一下,眼里的泪珠还挂着,但手上的动作却利索了起来,仿佛有一股力量在推动着她。
这个时候,大伯从门外进来了。他是坐顺风车赶回来的,脸上满是风尘,眼神里透着一丝疲惫。看到奶奶的身影,大伯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接过二伯手里的寿衣,继续帮着穿整齐。
整个过程,他一句话没说,一滴泪也没掉。
我心里一阵难受,忍不住想问大伯为什么不哭,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能这么冷静。我站在他身后,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大伯和二伯在忙碌的声音,其他人都沉默着,似乎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奶奶的丧事办得很简单。现在的村里,丧事不像过去那么隆重了。记得我父亲去世的时候,还要全村的人来帮忙,抬棺材,扛灵几,走几步就要换一次肩,那种场面至今让我记忆深刻。可是现在,什么都简化了。奶奶的棺材是用拖拉机拉到坟地的,三下五除二就埋好了事。
葬礼上,宾客们有说有笑,像是赶集一样热闹。我看着他们,心里突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奶奶刚走,怎么好像大家都无所谓了呢?我看到大伯,他忙前忙后,招呼着宾客,敬酒敬茶,脸上还带着笑意。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大伯有些陌生。
他怎么能笑得出来呢?奶奶是他照顾了这么多年的老人,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笑得这么自然?
我回头看了看二伯,他也在忙着招呼客人,虽然神色有些疲惫,但脸上却看不出太多的悲伤。我心里一阵困惑,难道他们就真的不难过吗?还是说,他们只是习惯了这种生离死别?
整个葬礼过程,大伯都没掉一滴泪。他站在人群中,像个无所不能的顶梁柱,撑着整个场面,处理着每一个细节,甚至还在笑着和客人们寒暄。我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心里越来越不解,甚至有些愤怒。
为什么他不哭?为什么他还能笑?
傍晚的时候,院子里的人逐渐散去。大伯坐在屋里,靠在床头发呆。我走到他身边,轻声问他累不累,他摆了摆手,示意我别打扰他。我看着他那疲惫的样子,心里一阵酸楚,却又无能为力。
晚上吃饭时,二伯一家过来帮忙,大伯依然没什么表情,安安静静吃完饭后,就回屋躺下了。二伯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也没多待,早早回去了。我站在厨房里,看着桌上的饭菜,心里空荡荡的。
奶奶不在了,这个家好像也空了。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时,发现大门开着,大伯却不见了。我喊了几声,没人回应。打电话过去,也没人接。我心里一阵慌乱,赶紧给二伯打了电话,他也不知道大伯去哪了。
邻居的李婶说,早上她看到大伯往村外走了,可能是去集市上买东西。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明白了什么,赶紧叫上二伯,往村外跑去。
出了村两三里地,远远的,我就看到了坟地里有一个人影,孤零零地坐在坟前。走近一看,果然是大伯。
他坐在奶奶的坟前,面前摆着几根烟,眼睛红红的,脸上还带着没擦干的泪痕。
原来,大伯早就出来了,天不亮就来到了奶奶的坟前。他一夜没哭,但在这里,终究是忍不住了。
我蹲下身子,轻轻拍了拍大伯的肩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大伯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
我心里一阵酸楚,想起了父亲去世时的那个下午。那时,大伯也是这样,站在人群里,忙前忙后,脸上一丝悲伤的痕迹都没有。等到葬礼结束,所有人走了,他才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手托着下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远方,一动不动。
那一刻,我觉得大伯的背影特别孤单,甚至显得有些无力。
如今,奶奶走了,大伯还是这样。葬礼上,他要撑着这个家,给外人一个交代。而在奶奶的坟前,他才终于放下了所有的伪装,流出了泪。
回家的路上,我心里一直在想,大伯为什么只有在坟前才哭出来。
葬礼上的那种笑,其实是给外人看的。大伯告诉我,家里的顶梁柱不能倒,虽然家里有人去世了,但剩下的人也得撑着,不能让外人看笑话。
“你笑,别人就知道这个家没垮。”这是大伯常说的话。
可我知道,笑得越多,心里的痛恐怕越深。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常常回家看望大伯。奶奶走了之后,大伯一个人住在老家,拒绝了所有人让他搬去城里的提议。他说,家里有个门,他得看着。
“村里的人情世故这东西,不能断。”大伯总是这么说。他觉得,自己在村里住着,能替我维持住这些关系。将来我有事求到村里人头上,大家自然会帮忙。如果他也不在了,时间久了,这些关系就慢慢淡了,到时候我就成了村里人的外人。
。他对这片土地有着割舍不下的感情,这里有奶奶的坟,有父亲的记忆,还有他自己的一生。
每次我回家,看到大伯,他总是坐在院子里发呆。手托着下巴,眼睛看着某个角落,沉默不语。那样的场景,和我父亲去世后的那个下午如出一辙。
我知道,他在想奶奶,想父亲,也在想着我。
再后来,奶奶的三七、五七、百天,我都回去了。每一次见到大伯,他似乎又瘦了一圈,眼窝深陷,皮肤黝黑,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我劝过大伯,让他搬去我那儿住,他摆摆手,说自己在这儿挺好,习惯了。
他说,家里有个门,他得看着。
大伯的理由让我无话可说。我知道,他的心里,一直放不下这个家,放不下奶奶,放不下村里的一切。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伯渐渐老了。每次我回家,都能看到他坐在院子里,沉默不语,夕阳渐渐落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孤零零的。
有时候,我会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他,心里一阵酸楚。大伯这一生,没结婚没成家,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了这个家里。而我,作为他唯一的亲人,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孤独终老呢?
可是,每次我提起让他搬去城里和我一起住,他总是笑着拒绝,说自己习惯了村里的生活,不愿意离开。
后来,我终于明白,大伯的心里,其实早已经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了这个村子。
他守着这片土地,守着奶奶的坟,守着父亲的记忆,也守着我这个家。他的一生,或许就是在这一片小院子里度过的。
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常常回家看看他,陪他坐在院子里,和他聊聊家常,聊聊过去的那些事。
奶奶走了,父亲也早就不在了。这个家,只有我和大伯相依为命。
老家,我是一定要常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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