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人笔下的北京保卫战

这是《历史的亲历者》连载的第九章。每一章都是一个独立的故事，整个系列挑选若干明清时期的私人笔记、日记，以此为基础，展现亲历者眼中的历史。那些我们认为熟知的事件，也许有不一样的答案。整个连载一共十章。

前文阅读见下：

（讲述太平军在无锡）

（讲诉太平军在绍兴）

（张献忠在四川）

（两位传教士记载的张献忠）

（李自成三打开封之战）

（贵阳围城之战）

（明亡的真实记录）

（朝鲜使者在建州女真内部的见闻）

朝鲜作为明朝的忠实支持者，与明朝为父母之国，每年朝鲜都会派出大量的使者到明朝出使，这些使者被称为“燕行者”，意思是向燕京而行。

李忔（1568年—1630年），朝鲜王朝文臣，号雪汀，官至淮阳府使，多次出使明朝，后在出使明朝期间去世于北京。

崇祯二年（1629年，仁祖七年），他出使明朝，此行两个目的：一是祝贺皇子朱慈烺出生，二是袁崇焕在题本中称朝鲜“款奴媾倭”，他要向明朝进行辩解。他从同江急水门出海，至宁远登陆。他在进京途中恰逢皇太极率10万大军进攻北京城，史称”己巳之变“，他也因此滞留山海关数月。他将自己的经历写成了《雪汀先生朝天日记》，详细记载了所见所闻，其中包括袁崇焕救援北京、袁崇焕下狱、祖大寿哗变、孙承宗组织与皇太极作战、皇太极攻打山海关等等，是记载”己巳之变“的重要文献。

现在就让雪汀先生（以下简称：雪汀）带我们走进那场决定双方命运的北京城之战。

01

崇祯二年七月初九，雪汀祭拜过先祖的坟茔之后，与送行人员告别，开始了朝天之行。

过了平壤之后不久，即开始坐船。

八月十九日过了鹿岛，在天黑之时抵达石城岛。

二十日夜到长山岛。

二十一日，岛上明军参将刘兴沛(刘兴祚之兄）接待了朝鲜使者，双方互相赠礼。

二十二日午后到广鹿岛。广鹿岛很广阔，比长山岛更大，居民铺店，沿江排列。

二十三日，大风忽起，这天夜里明朝有六、七只船遭遇大风，淹死百余人。朝鲜船营救了20多人上船。

二十四日，大风仍未停止，雪汀则在岸上居住。岸上有一名把守将姓魏，冒姓毛，毛文龙被杀后，他心怀疑惧，率家属装船将逃走，为明军发现后活捉，等待副总兵徐敷回来之后进行处理。

二十五日，徐副总兵到岛上查问魏姓将领逃跑之事，并且给了朝鲜船上的水手十两银子，对他们救人表示感谢。

二十七日，朝鲜船继续前进。

九月六日，抵达旅顺。

九月十七日，天晴，三艘朝鲜船齐发，但不久海上即起了大风，卜船沉没，船上50多人无一生还，书状船不知所踪，仅有雪汀所乘坐的船幸免于难。从这里可以看出，走海路还是很危险的，那朝鲜使者为何不走陆路呢？因为沈阳、辽阳、广宁都已经被后金所占领，陆路早就断绝了。

二十日，雪汀终于登上了觉华岛，岸边有五、六百艘运粮船，岛上米豆堆积如山。

二十一日，雪汀进入宁远城，在其后的几天，先后拜见了拜访了兵备道孙元化、督师袁崇焕。袁崇焕回帖说：

辽自被兵，无鲜使之趾久矣。兹信使重来，汉官威仪再见，今昔之感欣然，又复怆然。嘉王之恭顺，念我之同仇，欲致使者，情好无量，其如格之，有限何仰。赏功厅具折宴银二十金，送与陪臣，且犒同来者，将来不作例也。

袁崇焕在这里主要表达了自己的感慨，自从辽东战事起，就没有了朝鲜使者到来。而今信使重新到来，朝廷的威仪再现，感觉既欣慰又伤感。袁崇焕赏了使团二十两银子，但也特别强调，这只是这一次的赏赐，并不成为以后的惯例。

二十四日，书状船上的人登岸，船上的礼单、揭帖、物资及文书，失而复得，雪汀也是喜极而泣。

雪汀在宁远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期间与明军在宁远的官员多有来往。在此期间，他们向孙元化、袁崇焕呈上辩解文书，为朝鲜解释，并得到了谅解。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朝鲜使者准备向北京进发，袁崇焕给他们发来了赏银二百五十六两，孙元化也让人送来三百六两八钱。

在临行之时，朝鲜人听闻了一个案件：有四人往船所，打伤格军朴铁者，这件事告到了都司面前，打人者每人被打十五军棍，并入狱。有金总兵代裴副总自锦州新到上任，到孙元化衙门行相见礼，金总兵的仪仗十分盛大，孙元化出中门迎送。裴副总兵是祖大寿的妹夫。

02

二十五日，雪汀一行都沙河，沙河距离宁远三十五里。

二十六日，到东关，东关距离沙河三十里。

二十七日，行六十四里至前屯卫，有张副总兵率领三千人驻守。

二十八日，行七十里到达罗城。罗城实际上也就是山海关了，山海关有东、西罗城，是关防的重要组成部分。从第二日朝鲜人员等待入关的情况看，雪汀到达的是东罗城。

在这里，雪汀听闻蒙古军进犯遵化的消息，所以烟台放炮，连络不绝。前屯卫兵马驰入山海关的很多，总兵赵率教也在此日已经领兵西行，副将刘恩、参将杜弘坊赵鸣凤等也率兵而去。

从雪汀这里的记载来看，赵率教救援遵化是在听闻遵化有难之时，即刻带兵出发，并没有时间等待袁崇焕的命令，因为此时袁崇焕根本不在山海关。

二十九日，雪汀一行入关。在城中，他们有听到了关于遵化的消息，说这一次蒙古有数万人马进犯，遵化城内的有两名参将堕马被贼杀死。不久，又有消息传来，说这批敌军并非是蒙古，而是女真。

三十日，江差官(南京淮州人）来见朝鲜使者，带来盘果、行酒三杯，并告知雪汀，到北京去还需要停留几日，等到袁爷（指袁崇焕）来详探敌人的情况之后，方可去北京。

袁崇焕此日飞驰入关，住在衙门，雪汀让部下韩译去叩头问候，但因为军门太严，韩译根本不敢进去，所谓未成。

从这里可以看出，此时战场的情况已经十分紧张，袁崇焕的部下高度紧张。

十一月一日，拂晓之时下了小雨，早上则天晴了。整夜炮声不绝，这样下去到北京的时间就要延后，雪汀心中感到闷虑但却无可奈何。这时有消息传来，遵化失守。

袁爷早上往文庙参谒，与诸生讲学完毕，回到衙门。雪汀又令韩译去叩头问安，并询问一下敌人情况。袁崇焕回复：

贼夷从前如此，不须挂念。然须留数日，打听的报，然后发行可也。

有汉儿庄将官彭守印子来到袁崇焕处哭诉，他父兄皆战死，愿得一枝兵马以报父兄之仇。袁崇焕并没有给他军马，而是给了他银子三十两丧葬费。

雪汀得知了一些情报，其中有遵化巡抚王元雅的塘报，主要内容是二十七日子时（23时—1时），敌人从棚路潘家口大举入犯大安保、龙井关，在距离遵化二十里处扎营。左营将张保安领兵堵截，失踪；中营将李惯被敌人砍死；中协副将叶应武、参将王纯臣领兵接应，不知下落。由于这是塘报，可以确认无误。

辰时（7时-9时），袁崇焕入府，先赴土地祠行香，然后回堂和诸位将领商讨军情，在询问敌人的情况时，有将领认为是蒙古插酋部，也有将领认为是女真。袁崇焕认为是束卜的（苏布地，蒙古喀喇沁部首领）勾引前月通好的数千女真人来犯，并不是皇太极率大军前来，也不是插汉部的兵马。袁崇焕前面的判断是正确的，判断失误的地方在于低估了女真军的数量，女真此次由皇太极亲率约十万大军入关。

袁崇焕随即发令牌一面，安慰永平府州县军民等毋得要惊恐，自己将亲统大兵，即来援剿。

不久，遵化巡抚王元雅差夜役自城上缒下，前来告急，并称女真人已经攻下了汉儿庄。又报告说女真军在遵化东西两关扎营，滦河城附近也有大量女真军聚集。已时（9时-11时）王元雅差夜役执令箭报称哨拨斩夷三颗，但贼势猖獗，扎营在东西关，请求急救兵。据夜役禀报，在中路见到了总兵赵率教，大概会于今日到遵化。

有锦州将官罗景荣，宁远将官靳国臣、赵国志、刘抚民、钟宇领兵到达山海关。可以看出，袁崇焕在紧急调遣兵马。很快又有中前所游击曹文诏，前卫副将张弘谟，中后所游击张外加，宁远游击张履仁、余永寿进见，袁崇焕当即下令让他们带五营兵马西去与总兵赵率教合营，即行勿迟。

这里会有疑问，为何袁崇焕不赶紧率军西进救援呢？因为袁崇焕手中的主力大概有三支：一支是赵率教，驻守山海关；一支是自己帐下的中军，驻守宁远；一支是祖大寿，驻守宁远。赵率教已经前去救援，而且袁崇焕已经派了几位游击率军去援助赵率教，其中就抽走了自己部分的中军，所以他现在必须要等到锦州的祖大寿率军到来。

不久，又有山海协将王乘忠与诸位将领进见，袁崇焕他们留下兵马守关，但可以可预先挑选精壮，等待时机跟随自己西行。做完这些，袁崇焕又对进见生员讲：

来日是朔日，诸生讲学，徇套须打点几丈书讲，本部院试诸生学问进益如何。

又有部道官员进了袁崇焕军中，与袁崇焕聊了很久，中间又有三屯营总兵朱国彦差夜役执令箭来报，称有将官虎力带领兵马截杀，但见到遵化女真军队数量极多，根本无法救援遵化，已经撤兵冋到三屯归大营了。

初二，天晴，中午十分天阴。

雪汀见到了二十八日的一封报告，提塘守备吴先阶向袁崇焕举报：老爷平台问对之日，对皇帝说过“臣平辽止用五年”，在诛杀毛文龙的奏疏中说“臣五年不能平辽，愿以诛文龙之剑自诛”。老爷不惜自家性命以报皇上，而诸将中仍有害兵蠹饷误国误辽者。副将张斌良，杀离民无数，然后私吞了他们的财产，又杀离民以报功；又将门下梁弘模打死；九月时，又骗吴姓商人、人参八十余斤，又将吴姓商人打死；还有刻剥钱粮、虚冒兵马等，言语不能尽述。

袁崇焕将张斌良、赵不忮、何麟图并三营中军俱拿堂下治罪，要用尚方剑将张斌良枭首示众。经过众将求情，将斌良一百二十棍，打到七十军棍时放免。陈中军打三十棍之后放免。

初三日，晴，各地军报密集到来。

赵总兵、张参将并差夜役告急，赵总兵因为滦河相去很远，不知虚实如何，不敢前进。蓟州道差人禀报，敌人的哨骑距离蓟州只有二十里。密云军门差官投紧急公文一角、书一封，请求救援。

初更十分，总兵祖大寿自锦州领兵来，到来之后即与袁崇焕商议，三更时分才出来。

因为祖大寿对朝鲜使者多有帮助，而且祖大寿的父亲祖承训在壬辰倭乱之时曾入朝作战，所以此时雪汀投书致谢。

祖大寿也让家丁回帖一封。

四日，晴。袁崇焕、祖大寿率领大军入援，雪汀见行军紧急，也心知敌情十分严重。

03

初五，雪汀从陈主事处得知，水平道差夜役执令箭报称冷口守备斩蒙古军一人，敌人被枪炮打退。又有山海中军王良臣由三屯营来禀告，赵总兵同方裕崙（lún）、侯体乾、李居正等将领兵救遵化，过了关家屯，与贼寇对阵，尚不知战况如何。雪汀认为此这些都是不吉之报，所以才在报告中如此说。

六日，朝雪晚晴。关外军马过山海关者连络不绝，撤边防内，雪汀认为这是破东补西。快到晚上时，听闻敌人退阵四十余里，雪汀深感深欣慰。

初七。雪汀又回想起，袁崇焕在初一日谕诸将所说的话：

舍死则生，悻生则死。大家把自家性命去在一旁，报效朝廷，诸神亦来拥护，定然死不得；纵然死了，好名在世，难道人终无死期也？

又见一份报告，副将张弘谟报称兵马已过滦河，离遵化五十里，因贼势太大，不敢轻进，等候大兵到来之后一起进剿。

遵化城中差人报称敌人围城三日，十分紧急，有救援的军队到来，敌人撤围扎营。这里说的援军，很显然是赵率教所率的援军，后金军放下围困的遵化城，转而全力对付赵率教。这个战法，实际上就是围城打援。

又有千总三科武举孙镇禀报，他是来提作战方略的，大意是持重固守，勿为轻战。

八日，晚晴，风寒。今日得到的战报都很糟糕，雪汀写道：

闷极闷极。 ‍

雪汀喜欢用这种重叠词来表达自己的心情，日记中多次出现。

九日，晴。有兵部告示到来，皆是镇定之谋。又闻报告，总兵赵率教初一日在袁家屯作战中阵亡，遵化城失守，雪汀写道：

奈何奈何。

朱学高说总兵尤世威入守蓟州云。

兵部告示说：

初八日得报，山东、保定、昌平等处兵马俱已调到，京营选精锐数万也于初五出京。督师袁崇焕率精骑前进，大兵四集，剿灭敌人在指挥间矣。军民商贾各宜静听捷音，勿得忧疑，特示。

又获得有朱笔亲题的一份报告，说祖总兵大捷，杀贼无数。

十日，晴。近日讹言盛行，人多惶惑，雪汀郁郁久滞，中心也不免有些抓狂。

十一日，晴。一大早，雪汀就去拜见陈主事，得到的回答是没有军报到来。

十二日，晴。雪汀一大早就到衙门前等候兵备道王楫，到了天黑还没有见他到来。昨晚，总兵朱梅自西到关，守山海关。有的说袁崇焕在守卫蓟州，有的说袁崇焕被召入京，未可知也。兵备道下令捉拿讹言惑众者。

十三日甲午，晴。雪汀让译官问军报于朱总兵，得到的回答是袁崇焕及祖大寿进守蓟州，敌人尚在遵化。

十四日，晴。书状上次雇的骡主十余人从小路到山海关，他们说大路上全是军兵，小路可以往来。雪汀就想从小路西行，但不知凶吉，所以就进行了占卜，占卜的结果并不理想，他也就放弃了从小路到北京的打算。

十五日，晴。朱总兵任山海关总兵，代替战死的赵率教。朱梅布置城防，兵卒、器械均可恃。一埤三铳五卒，两埤一大铳，每埤设绵子防牌如小衾样，垂撤任意，火药则无数。

十六日，晴。有朝报到来，其中称袁爷初九到玉田，见人民等十逃八九。袁崇焕对知县杨初芳、县丞典吏等说：

知县乃守土之官，土守则生，土失则死。今虏未抵城下，知县等官竞先逃走，以致百姓惊慌，民庐烧毁，那有此理。尔既做了朝廷大官，就是虏至，消不得以死守之。丰润知县尽力死守，百姓安堵，方是尽守土职分。如尔等官都该枭首了，但非本部院督属，且会同军门另议。

袁崇焕留步兵一营守城。

初十日袁崇焕自玉田发兵马，分四哨前进。

有遵化逃民到来，禀称敌人克了遵化，壮丁都杀了，妇女孩子赶出长城口去。

兵部尚书刘策九日拂晓已到蓟州，至城门外迎袁老爷，并亲自牵辔进城，两人交流了很久才，袁爷至二更才回府。

又听闻三屯营有将官虎力（乃降达也）叛了，总兵朱国彦自刎，本城军民全部跑了，敌人三王子住汉儿庄，五王子住遵化城。

十三日有蓟州兵马在蓟州城北二十里札营，以便截杀敌人。敌人哨骑在蓟州北马神桥与前屯副将相遇，这是祖大寿儿子祖泽润的家丁，敌人被斩杀十余级。这件事并没来自于正式报告，而是私下发信所讲。朝廷赏银二百两。

十八日，晴。雪汀往见江差官，说自己想要西行至北京。江差官则回答说，战事将在一旬之内结束，等到那时再出发才行，现在不可轻进，避免到时候狼狈不堪。

十九日，晴。欧继功一行人中有人要去宁远，付传令于军官，且招炮手等三人。

周旗鼓从蓟州归来，他带来了不少消息：

一、十三日，敌人至蓟州东门外，但并没有攻城，随即向仙山岭扎营，第二日早，继续西行。

二、十五日，袁爷统领大兵三路西追，未知战守如何。总兵祖大寿要在阵前杀敌，砍其精锐，人人俱有愿战之心。敌人至通州，地势平坦，正好利于厮杀，而且要急救通州，从形势上看，不得不战。

三、十三日敌人到蓟州，捉住了一生员，四王子将其放回，并让他带一书给袁老爷，但不知道信中说了些什么。雪汀先生在这里写道：

然悬军深人，女真本不知兵，必自送其死也。

二十日，西边炮声频频，未知吉凶。韩译往兵备道处，因为陈主事吩咐发粮。

二十一日，晴。收到了十二日的报告，袁崇焕在蓟州启本一封后拜别兵部尚书刘策后赶往密云。袁崇焕部下参将金日官，初十在黄崖营遇到贼军数百骑抢掠仓库中的粮食，斩首十二颗，经过查验，其中有幼少二颗不算，兵丁全部都得到赏赐，金日官获赏银二百两。参将张遇春已归顺投降敌人。石门驿丞、本驿徐秀才俱投降敌人，有不顺从的逃在山中。未时（13时—15时），祖总兵派遣哨拨五十名前至二十里，遇贼百余骑，拨兵奋勇冲杀，缴获一副盔甲，盔甲是金的、还有一匹马，讨并且贼无数，得赏银二百两。

黄崖守备潘光启的塘报称，有回乡汉人史文时禀报，敌人宰牛羊祭天，于十四日在蓟州三河县劫掠。

二十二日，晴。总兵朱梅巡查山海关城的守备，器械、火药、军马皆齐备。又禁止行人在街道中横行，这是为了防止那些恶棍趁机作乱。在这一天夜里，雪汀做了一个大吉的梦，在梦中袁爷领大军往辽东，雪汀率朝鲜使团随其后，回归朝鲜。

二十三日，晴。雪汀在这天夜里又做了一个好梦，梦见崇祯皇帝赐宴款待雪汀一行，并赏赐元宝银一块，约五十两，一行人每人分得二两。又好像有朝鲜国王设宴赏赐，而尹静春也在这次宴会之上。雪汀连得吉梦，认为必有喜报。

果然，很快喜报就来了。

江差宫送来了情报，十六日之时，永平道差宫探敌情，回来禀报称，十三日祖总兵杀敌得首十三颗，袁爷给为首家丁赏银二百两，其余照例赏赐。十四日敌人至遵化，前往蓟州西南离城五里扎营。袁爷差役连打三炮，在西南神仙岭安营。祖总镇马兵在五里桥安营。十九日，袁爷帐下的夜不收至遵化，回府云：先日袁爷杀四王子是真，小的夜见贼营大哭大叫，又见俱戴白（这里很显然是谣传）。十八日有迁安县快手十名，在县西北离城五十里见敌人赶着许多牲畜，得首三颗。有乡兵两百名于重俗口截下了敌人的牛二只，死牛三只。二十日建昌将爷马光远领兵马在米鱼口得首二十四颗。又有永平府哨拨斩贼十九颗，这些首级被送往山海关王兵备道处验功，所以雪汀先生看见了，他看过头发之后，认定是真虏。

04

二十四日，晴。据永平、建昌两路传帖，袁崇焕统领祖大寿各营大兵在北京八里二十日与敌人大战，大获全胜。天黑之时，敌人败逃，不知去向。至于逃往何处，有说往密云的，从说从古北口出边墙的，没有得到确认。听说皇上派官员拿尚方剑督战，止以灭敌为上，不以首论功，一律升赏。雪汀在这里写道：

此报诚然，则曷胜喜跃。

二十七日，晴。早上，雪汀听闻了一些不好的消息，他赶紧使派人到江差官处打探消息，得到的回复是：

道路讹言，切勿听信，静而待之云。

很显然，雪汀在这一日听闻了一些让他震惊的消息，但他还无法确定。

朱总兵发了告示，据建昌参将马光远禀报，本月二十四日据永平王思选禀称，十九日敌人过通州河时，冰面踏蹋，淹死了很多敌人。有袁老爷、满桂、侯世禄各总爷及金公在齐华门外安营，与敌对峙，敌不敢近城。二十有圣旨下来，官兵与贼对阵，许杀敌而不许斩级。敌人大败，我兵全胜，战后找敌人首级，不计其数。

但朱总兵所发的告示并不是雪汀所关心的事情，他在日记中写道：

而与所闻不同，罔知攸处，闷极闷极。夕自东追往，袓爷、军门兵多还来者，虽不言消息，而可以知其凶，奈何奈何。

看来面对即将到来的决战，雪汀心中感到很不安。

江差官让译官送来了一小帖说，有舍人自京十八日起身到山海关来，贼已被袁爷砍杀一阵，退往北四十余里，一路到山海并无敌人骑兵，此人是今日到关，说的是实情，毋听讹言。但雪汀不这样认为，他觉得这必定江推官是为了让大家镇定，才这样说的。

二十八日，朝阴晚晴。一大早，雪汀去拜见陈主事。陈主事则说：我军与贼相战，两军都又伤亡，并没有分出胜败。

傍晚十分，祖总爷票下有四人自北京来，言贼进逼京城沙窝门，与祖总爷交战，双方杀伤相当，袁祖两爷的甲衣上都中箭，但并没有受重伤云。又得江差官的通报，袁爷中了二箭，祖爷左手中箭，参将张存善中了八箭。

有文献记载说，袁崇焕在这一战中穿了重甲，身上的箭头如刺猬一般。但考虑到数万人的大战，双方的伤亡并不大来看，这一记录显然值得商榷，倒是这四位从北京归来的士卒的话更为可信。

二十九日，晴寒。早上，陈主事送来一札，是祖总兵给陈主事的致书，其书是祖大寿记录了自己在京城作战的经过：

自别老宗主，大寿径赴蓟州，幸保无恙。贼即夜奔京师，我兵亦由间道抵左安门外下营。二十日大虏直攻沙窝门，我兵亦到沙窝门外，布阵甫就，而贼来冲阵矣。自午至酉，鏖战十数合，官兵奋勇，大获奇捷，贼奔三十里下营。廿一日贼来挑战，我兵静以待之。二十二日复来，我出奇兵击之，随即远遁。此皆仰仗老宗主威庇之有也。每日塘报恐不得上达记室，特此耑役奉问，以慰悬念，差人验放过关。阵上草率之极，不庄是亮。 十一月二十三日辰时，大寿。

这封书信并不是公文，而是私札，看来陈主事和祖大寿之间颇有交情。雪汀得知袁、祖两帅无恙，用了四个字来形容自己的感受：

喜跃曷胜。

雪汀去拜见兵备道王楫，以喜报一事去庆贺，但王楫似乎并不在意，说了几句话就结束了。陈主事因为朝鲜使团一行久留，送来十斛米，这些米是陈主事的私储，并非朝廷所有，雪汀不胜感谢。

这一天，又听说建昌献首前后多达二十一颗，燕河献二级，沙河斩十九级，全部给赏。

十二月一日，晴。

二日，雪汀想去见总兵朱梅，去往衙门，得知朱梅去拜见兵备道了。督师票下吴道德等向徐副总兵报告说，袁军门十七日到京，二十日在沙窝门与贼对敌，杀贼无数，余贼皆走虎圈南海于内去。仗托老爷天威，袁老爷平安。二十四日宣进面君，赏赐蟒衣玉带，又赐狐皮袄一领，又赏诸将每人蟒二匹。我兵只伤损二百余人，宁远参将张存仁受到箭伤，皇上赐药之后，很快就痊愈。二十五日又派吴道德等赴蓟州调兵。

雪汀在日记中写道：

连得喜报，我心则降。

三日，晴。王兵备送来礼物十七种，朱总兵也送来八种，雪汀收下之后回谢。雪汀认为这必定是陈主事向两人提及朝鲜使团缺乏物资，所以才有这样的情况出现。雪汀物资分给使团随行人员以及伴送店主欧继功等。

四日，晴。早上听闻墩台炮声不止，问之才知道距离山海关五十里，有零星的敌人往来，很显然，这是敌人的哨探。

雪汀将若干土物送于王兵备道，但王楫并没有收，雪汀听闻此人十分廉洁、清苦自守，各衙门送的礼他一律不收，这一点，雪汀觉得深为可贵。又送回礼给朱总兵，朱总兵收下了，然后赏赐回礼者闵继韩、李义国三百钱。

六日，晴。雪汀派韩译去陈主事处询问情报，但没有新的消息。传闻敌人在皇城外无处不到，想必是敌人横行剽掠而不能剿灭，是谁负责剿灭，雪汀并不知道。傍晚，有情报到朱总兵处，称有敌人向良乡而去，祖总兵已经率军追去。前几日听闻敌人过芦沟桥而去，原来不假啊！

七日，晴。江差官送一小札，内称昨日有人自京师来，他说贼寇大败之后，矢尽粮绝，向南乱奔，祖总爷随即率领大军跟随追剿，袁老爷仍驻沙窝门外。贼寇应该已经被歼灭了。此人是初二离京，他的信息应该就是当时的事情。

05

八日，晴。昨天听闻袁爷下狱的消息，雪汀赶紧让韩译多方探知。得知因为前日大胜，出现了争功和进谗言的情况，圣上因此责怪袁爷，以四种罪名将他囚禁。祖、满、侯、尤四总兵上本求情，所以并没有进一步处罚袁崇焕。这些传闻虽然未必全部可信，但袁崇焕被谗言所伤已在监牢之中，则无疑也，如果这样的话，天下事休矣。因为贼寇还没有退去就出现争夺功劳，陷害忠良的事情，自古宦官监军就没有不失败的。袁爷帐下的旗鼓官周出到来，这些信息是从他这里探知的。

九日，晴。晚间时分，听说总兵祖大寿领军回镇，雪汀认为这个消息有假，他猜想有可能是祖大寿帐下出现了一些逃兵，所以有此误会。实际上这并不是假消息，祖大寿在袁崇焕下狱后不久即率领部队脱离朝廷的管控，自行向山海关而来。但这些情况，雪汀此时尚不知，他赶紧让译官去衙门探问。

初十日，晴。这一天各处的消息纷纷传来，一时间也不知真假。不久，有圣旨到来：

袁崇焕自任灭奴，今奴直犯都城，震惊宗社。夫关宁将佐乃朕竭尽天下财力培养驯成，闻知远来入援，立志杀贼。袁崇焕都不能布置方略，退缩自保，以致贼夷抢掳，百姓残伤，言之不胜惨恨。今将袁崇焕革职拿禁，特着总兵满桂总理关宁兵马，与祖大寿、黑云龙督率将士，同心杀贼。各路援兵俱属提调，会同马世龙、施洪谟等设计邀堵，大剿夷贼。一切机宜俱听便宜施行，功成之日，一体升赏。

雪汀在此时终于得知了袁崇焕被下狱的四个罪名：

一是宁远兵马当初称有十四万，但袁崇焕领来的只一万余兵。

二是擅杀毛文龙。

三是不救遵化。

四是贼寇在蓟州之时，不与其力战，而是将其驱入京师，不全力剿灭。

十一日晴。总兵祖大寿领军到了山海关，但是城门不开，祖大寿遂率军由南门外水口过山海关而去。城内的官员都出来相劝，但是祖大寿和其手下的诸军却均不听从，住八里铺下营。傍晚时分，总兵马世龙（孙承宗的心腹）带着皇上的敕命和及孙军门（指孙承宗）的书信，手拿上方剑召祖大寿入见。祖大寿说：

奸臣用事，陷害忠良。我军力战杀贼，而功归于满桂，且不给军粮，故军心愤怨，不得已还来。今若赦袁爷斩奸臣以慰军心，且给每名银五两，则当还入京讨贼。

这里可以看出，祖大寿一共提了两个要求：赦免袁崇焕，斩杀奸臣；每人给银五两。

对于这件事，雪汀认为自古奸臣妒贤争功，没有不败亡的。但朝廷请祖总兵回去，祖总兵则借此来要挟君主，也是一个大的失误。也就是说，雪汀认为朝廷和祖大寿均有过失之处。

由于篇幅过长，所以全文分为上、下两篇，下篇明天发布。

关于祖大寿率军出关，以及孙承宗上任之后如何应对皇太极在京西地区的进攻，以及皇太极攻打山海关的经过，在下一篇中进行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