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樵夫与巨兽

赖大仁是洛溪村一个满面红光的樵夫。有天进山砍柴时，不慎被锋利的岩石划伤手，伤口很深，正汩汩往外冒血。

他于是放下斧子坐在岩石后边休息，正要拿出酒葫芦畅饮时，忽然听得耳边一阵暴烈的风声，像是有某种巨大的野兽猛地从天上落下来。

赖大仁惊恐得汗毛倒竖，将自己整个蜷缩成一个面团，尽量不让对方发现自己的存在，酒葫芦都塞到了最底下。借着身旁一棵绿叶茂密的枝杈，只露出一双眼睛悄悄向外打量。

他猜的果然不错，外面来了一只巨兽，模样十分怪异狰狞——人头羊身，整副身躯足有数十丈大，光是头就占了一半。眼睛长在腋下，有着老虎的利齿，而这张血盆大口里发出来的声音却像是人类婴儿在啼哭。

赖大仁全身都在颤抖，心里计算着，这巨兽一口吞下整个池塘都不是事儿，至于自己，都不够给对方塞牙缝的。

正胡思乱想着，外面那巨兽忽然鼻子动了动，不知闻到了什么奇异的味道，竟开始往赖大仁藏身的岩石这边走过来。

不过是三两步的事情，巨兽几乎是瞬间就到了对面，结果什么活物也没发现，倒是有一个葫芦样的瓶子，瓶口没塞紧，里面有水流出来。

原来，方才早在巨兽闻到酒香前，赖大仁就因惊恐过度而忍不住从枝杈底下逃出去了。幸而当时山风不断，四处都传来树叶被风拂动的声响，那巨兽什么也没发现。

怎知逃跑时太过慌张，将酒葫芦给落下了。更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一举动，让赖大仁的人生自此发生了转变。

再说那巨兽发现香味是从这这个小葫芦里流出来的，禁不住舔了舔地上的酒水，仍觉得不够，直接咬破酒葫芦。容器被咬碎后，里面的酒水全都流入了巨兽肚子里。

谁能料想到，能吞下山海的巨兽，却被这么一点小酒给灌醉了，没多久就倒地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鼾声堪比雷声，震得整个山林都在晃动。

有两个结伴上山打猎的村民听见这样的“雷声”，只当是快要下雨了，转身就下了山。

而此时，赖大仁正被吓得连滚带爬下山，自然也听见了这骇人的响声。不同于那两个村民，他是见过巨兽的，又发现自己的酒葫芦不见了，很快就猜到这“雷声”是怎么来的。

几乎没多犹豫，他便转头回到了山上，回到方才落下酒葫芦的地方。

果然，那只巨兽正醉倒在岩石边上。随着鼾声，一阵阵酒气铺天盖地袭来。赖大仁在心里直呼可惜，这样的好酒，自己还没喝几口，都便宜这大块头了。

不过他可不做这亏本买卖。近距离观察巨兽的样子，他愈加惊叹，更加打定主意要“收拾”掉它，随即就拿出斧子开始动手。

但接下来的问题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这巨兽光是头就占了身躯的一半，脖子更是粗壮，比山里的石头还硬。

赖大仁的手上本就有伤，一斧子下去，巨兽脖子上仅有点皮肉伤，而他自己的伤口却一下子裂开了，疼得他几乎举不起斧子了。

这时，不远处的山坳里突然传来人的呼救声。那人应当是听见了赖大仁的动静，正在向他求救。

“那位砍柴的大哥，烦您拉我一把，日后必定不忘恩情！”

一听到呼救声，赖大仁立即放下了手里的斧子。他深知这边时常有不熟悉的村民踩空掉下去，连忙循着声源跑过去。

只见一个穿着墨绿长袍的男子挂在一棵小树上，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掉下去了。

赖大仁找来藤条，忍着手上的疼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人给拉了上来。

获救的男子名叫广龙，显然也看到了赖大仁的伤口，上来道谢时脸上还带着满满的歉疚。

得知赖大仁方才是在处理一头巨大的野兽，他也十分好奇。饶是早有准备，也听到过如雷的鼾声，但真正见到巨兽的模样时，广龙还是不免大为震惊。

他一边来回踱步一边道：“真是奇了！拿刀子宰割它的身躯，这酒都醒不了？我看这不是醉倒了，而是昏死过去了吧……”

接着转头看向赖大仁：“赖兄，这巨兽光靠一个人恐怕难以处理完尽。如果您愿意与我合作，我将派我的手下们协助您！”

赖大仁大喜：“这真是求之不得啊！”

不多时，广龙的几十个手下到场，大伙分工合作宰割巨兽肉。怕引起外人争议，广龙特意命人封锁住山林，不让闲人进入。

赖大仁看出对方应当是身份不低的贵人，但并没有过问，也不因此而自降身位。这反倒让广龙更加欣赏他了。

再说这几十号人昼夜不歇，忙活了三天三夜，却连一半都没处理完。

大家用的都是临时从山下的村民那里借来的普通刀具，为了提高速度，后来制作出了长达二十多丈的锯子，终于在第五天的晚上将巨兽肉切割完，分批运出了山。

最后一天晚上，众人在空地上架起火堆烤肉吃。

这巨兽肉吃起来的味道相当奇妙。有人说吃出了鲜美山珍，有人说吃出了臭鱼烂虾，有人说吃出了枯树枝的味道，有人说吃出了荷花连同河底淤泥的味道……总之，这世间没有别的食物能像这样同时包含这么多种滋味。

赖大仁想起那巨兽活着时张开的血盆大口，料想是它什么都吃过，甚至不是食物的，任何千奇百怪的东西都进过它的肚子，因而肉质也是千奇百味的，品尝的时候就如同走过了千山万水，欢乐与苦痛等各种经历共存，当真是妙不可言！

吃饱喝足歇息好后，就该打算着如何处理余下的兽肉了。广龙原本有自己的想法，但依旧是先问过赖大仁。

“赖兄可否将多余的兽肉交给我处理，我知道如今有一个地方的居民非常需要这些食物。若是您信得过我，酬劳自然不会少的。”

赖大仁立即答应了，相处了这几天，他相信面前的不是会危害百姓的人。

最后，赖大仁留下一小部分肉，而其余大部分都交给他运往外地。

赖大仁自留的那部分，依旧是多得吃不完。已经腌制了许多，地窖里都放不下了，剩下的只能拿到集市上售卖。

刚开始一个人也没有，赖大仁闲着无聊，扯下一块兽肉送给旁边跪了半天还没讨到饭钱的乞丐吃。乞丐接过后笑起来，又是道谢又是祝福他。

后来有客人上门了，问赖大仁卖的是什么肉。他随口说是山上的野味，自己也不大认得。

原本还担心客人起疑，没想到对方尝过一小块边上放的烤肉后，表情万般变换，随即竖起了大拇指，脸上也出现了喜色。

“这样的肉我从未吃过……一会儿酸一会儿苦，一会儿甜一会儿辣的，还有……说不清楚什么味道……太神奇了！”

其他客人吃过后，脸上也是千变万化，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最后都痛快地掏出了钱袋子。

接下来，赖大仁的摊子一直挤满人。最后不到半个时辰，那些肉就卖光了。他高高兴兴提了一大袋银钱回家去。

过了几天，他偶然上街，被一个面生的路人叫住，原来是前些天在他这里买过兽肉的客人。

那客人一见他就欢喜得跟什么似的，问他何时再出摊。

赖大仁老实回道：“能卖的都已经卖光了。”

那人似乎早有所料：“确实啊，这种好东西，大家都会争着买的！前几天，我给家人吃了那些肉。到了昨天，家里的老娘说她多年的眼疾突然好了！还有我家那小子，头上刚撞起来的肿包，居然这么快就消了，一点儿痕迹都看不见了！真的要感谢您啊！”

赖大仁这才想起来，自己前些天上山砍柴弄出的伤口也好几天没疼了。起先还没注意，如今掀开衣服查看，什么伤口都没有，皮肤光滑如初。

“这简直就是灵药啊！”身上有病痛而吃过兽肉的人都会发出这样的感叹！

后来，他时不时就会在街上碰上那些交易过的客人，每个人都发自内心感谢他愿意舍出这样好的“灵药”。得知卖光了的消息，人人都感到可惜。

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半个城里的人都知道了有个满面红光的樵夫卖过一种神奇的兽肉：不但味道奇特，还能治愈百病。

渐渐地，城里有不少等着治病的人重金求这种兽肉。到后来，兽肉直接被当成一味灵药出售，被抬上了高价。

钱县令听闻了此事，激动万分。他儿子是个多年的病秧子，这几年病情越来越严重，大夫多次婉转地提醒家人该准备后事了。

而今知道有这种灵药，钱县令不惜重金买下了城里几乎能买到的所有兽肉，统统都喂给儿子吃，结果病情并不见好转。他便以为是吃的太少，又派人继续去集市上收，结果空手而归。

经过多方打探，他得知最开始是由赖大仁这个人售卖的，特地找到他，想要买下他手里余下的兽肉。

赖大仁摇摇头，称余下的部分自己留着吃，并不打算再卖。

钱县令见利诱不成，只能来硬的。到了夜里，吩咐手下上赖家强抢。因赖大仁用来存放兽肉的地窖并不在这屋，结果那伙人什么也没找到。

失败后的钱县令咬牙切齿，打算派人将赖大仁绑过来。结果半途被路人发现指认，路人还敲着锣鼓想将附近的居民都喊起来。

怕事情闹大，乌纱帽不保，钱县令只得放人。

赖大仁得救后，惊讶地发现救自己的人竟是那天摊子旁边的乞丐！

但对方如今的样貌完全看不出是个要饭的乞丐了，穿着整洁，目光坚定，还是个热心小伙子。

“您才是我的恩人呢！那天要不是吃了您给我的那块肉，我哪还有今天？如今我身上的疮全都好了，当初被人打断的腿也重新长好了，能跑能跳的，一身都是力气，干活十分得劲！

哦对了，如今我在一个财主家里做事，终于不用再讨饭过生活了！我一直惦记着这份恩情，今日总算找到机会回报您了！”小伙子笑得嘴角弯起，心情无比愉悦。

再说那钱县令消停了几天，仍没有放过赖大仁。明的不行，便耍诡计。他买通一个和赖大仁同村的熟人，得知赖家的地窖在别的地方。怕被人发现，就让那人拖住赖大仁，自己则派手下去搜地窖。

赖大仁怎么也没想到，背叛自己的，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赖田！

赖田生来面貌奇丑，腿上有旧伤，并且只有一只眼睛完好。当初他不慎摔到山沟里，眼睛和腿都伤得不轻。若不是赖大仁上山找了一晚上把他找回来，又背着他去找大夫，恐怕早就连命都没了。

因他相貌和身体不好，家境也差，快三十了还没有女子肯做他妻子，连媒婆都不愿上他家。

被发现和县令勾结后，赖田支支吾吾坦白：“大仁这回是我欠你的，实在抱歉！李姑娘说只要能给她买金簪，就愿意嫁给我，给我家传宗接代。你知道的，我……我到处借……还差六两银子，我……”

“什么？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就值这六两银子？”赖大仁万分痛心。原本他打算将私藏的兽肉分给好友一些，如今看来是不必了。

此后，那赖田再也没了脸和他来往。后来才知，那李姑娘是个骗子，拿到金簪就跑得没影儿了。赖田出卖了良心，最终人财两空，还失去了最关心他的朋友。

再说那钱县令耍诡计抢来了赖大仁家地窖里所有的兽肉，天天炖了给病床上的儿子吃，量大得几乎要将病人撑死，可不知为何依旧没有好转。钱子半个月后就病逝了，和大夫原先料想的一样。

“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但钱县令不认这理儿，丧子之痛让他面目扭曲，将怒火都发泄到赖大仁身上，认为都是对方迟迟不肯拿出兽肉相助，才让自己的儿子来不及得到救治。

他派出手下去暗杀赖大仁，手下亲眼看到赖大仁断气后才回去交差的。

钱县令在家还没得意多久，忽然被人揭发杀人的罪名。若是一般的平民他还能想想办法摆平，怎知是上头来的庞御史大人！

结果可想而知，他非但自己下场悲惨，还连累了一家老小。

庞御史知晓赖大仁是孤儿，亲自来到赖家，想为他好好料理身后事。

傍晚来到赖家门口，竟看到屋里亮起了灯，还有人影在里面走动。

里面的人听见门口有动静，立即走了出来，竟是活生生的赖大仁！

赖大仁也觉得惊奇，居然在这里看到了广龙。

得知是庞御史，他恍然大悟：“广龙，庞……原来如此！大人一早就暗示过我了。”

庞御史关切地问他身上可有不适的地方。

赖大仁露出脖子上的伤口给他看：“我也觉着不可思议！若不是这道痕迹，我还以为是一场梦呢！”

“这就是命不该绝啊！”御史拍掌笑道。

一辆满载着金银珠宝的马车驶了进来，庞御史说这些都是给他的酬劳。

原来，庞御史此次是特意前来告诉他，上回运出去的兽肉最后送到了闹瘟疫的村镇那里。

那边迟迟供不上吃食，饿殍遍野。送过去的大批兽肉不但解决了饥饿问题，还治好了居民的疫症，瘟疫很快就被消除了。朝廷对此大肆夸赞，赏赐丰厚。

这事过后，赖大仁还与庞御史有书信往来。虽两人的环境和经历大不相同，但谈起话来就像多年的旧相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