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
讲述人：张志强
我是张志强，今年已经56岁了。
我老家在西北的一个小山沟里，那儿沟壑和梁峁到处都是，纵横交错的。啥地方的水土就养啥地方的人嘛，这纵横交错的沟壑和梁峁，养了一代又一代勤劳的老百姓。
我1968年出生，我们那地方山大沟深，每家每户都过得挺清贫的。
我爸妈没生女儿的命，一口气生了我们兄弟四个。在那个啥都缺的年代，要把四个儿子养大，可不容易。
我模模糊糊地记得，爸妈每天都特别忙。白天在生产队死命干活挣工分，晚上回来还得拖着累坏了的身子去推磨。
我家的磨盘挺大的，一个人推可费劲了，每次都得两个人来。我爸个子高，就用肚子顶着磨棍；我妈个子矮，只能用胸口顶着磨棍。推磨得步伐一致，我爸大声喊：“123走！”然后我爸我妈使足了劲儿往前一推，磨就“轰隆隆”地响起来了。
爹和娘忙了一整天的活儿，累得浑身没劲儿了。推个一两圈还凑合，要是推几十圈的话，那眼皮子就开始打架了，迷迷糊糊地抱着磨棍，没精打采地转圈圈。
母亲推了一半的时候，得去箩面，那就只能父亲一个人抱着磨棍推磨了。推着推着，父亲就浑身没力气了，两条腿就跟踩在海绵上似的，困得开始打盹儿。一打盹儿就松了磨棍，一个激灵又得重新好好推。
我记得有一年夏天特别热，爸妈从地里干完活回来，吃完饭就赶忙去推磨了。我们家的磨房闷得很，一丝风都进不来。妈妈推着磨的时候困了，打了个趔趄就摔倒在磨道上，额头磕到磨座的棱儿上了，磕得紫青紫青的，起了个大包，还流血了呢，爸爸急忙弄了点龙骨粉撒在妈妈额头上。
那时候，我家的日子过得特别穷苦，爷爷奶奶身体欠佳，我们又都年幼，全家都得依靠父亲母亲。
怪得很，我妈一口气生了我们兄弟四个，可我大姑结婚后一个孩子都没生出来呢。找了赤脚医生瞧，偏方也吃了，都没啥用。
我在家里是最小的。我刚生下来的时候，家里穷得很，经常吃了这一顿就没下一顿。那时候大姑家条件好，她跟我爸妈念叨过，让爸妈把我过继给她养。这样呢，大姑他们就不用去抱养别人家孩子了，我们家的压力也能减轻些。
但那时候，我爸妈不太乐意，也不舍得，他们怕我长大了会埋怨他们，所以后来大姑就没再提这事儿了。
大姑父他爸妈说话可难听了，每次都当着大姑的面阴阳怪气地讲：“家里哪怕养只老母鸡还晓得下蛋呢，这人啊，天天吃饭，连个娃都生不出来。”
大姑这人性格内向，嘴还挺笨的。每次听到这种话，大姑心里气得不行，可也只能自己忍着。大姑父的爸妈想把大姑撵出家门，好让大姑父再娶一个。还好大姑父挺明事理的，他说能生孩子就生，不能生就这样过呗，两个人这么过日子也挺好的。
大姑大姑父直到我七岁时都没抱养别的孩子，为啥呢？因为大姑父的爸妈一直反对呀，他们老觉着不是亲生的，养了也是白费劲。
我很快就到了上学的年龄。在那个时候，学费和其他相关费用虽然不高，可对当时很多农村家庭来讲，这也是一大笔钱呢，毕竟那时候中国的农村普遍都挺穷的。
我上学的事儿，愁得爸妈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听说村里好多跟我一般大的孩子都要上学了，我天天跟在爸妈身后问：“爸、妈，我啥时候能上学呀？”
父亲长叹了口气，说道：“儿子，别着急，爸肯定会让你上学的。”
晚上，我们都躺下睡了。我迷迷糊糊的，听到父亲讲：“唉，咱家穷成这样，拿啥供孩子上学呢？老大和老二也才刚刚上到二年级。嗯，要么问问他大姑吧，要是能让老四上学，就把老四过继给他们养吧。”
母亲眼眶突然一红，无奈地讲：“那你去问问大姐呗，只要孩子能上学，让大姐来抚养我也安心，咋说也是儿子的亲姑姑呀。”
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呢，就从被窝里伸出头来，半眯着眼问爸妈：“爸，妈，你们在说啥呀？是要把我送人吗？”
母亲轻轻摸了下我的脑袋，说道：“儿子，快睡吧。你爸和妈在谈事呢，这是大人的事，小孩别掺和。”
我又钻回被窝呼呼睡去了，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就找不到父亲了，母亲说父亲去大姑家商量点事呢。
大姑家就在邻村。下午的时候，父亲回来了。他进了院子，脸上的表情和平常不太一样，既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难过。他啥话也没说，就直接进房子里去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父亲冷不丁跟我说：“强子啊，你去给你大姑当儿子吧。她能供你念书呢，都怨爸没本事，实在没法让你继续上学了。”
那时我才7岁，可也懂点事儿了。我忽然觉得特别委屈，哇的一下就哭了，抱着爸妈说：“爸，妈，我不想上学了，你们可别把我送人呀。”
父亲和母亲眼眶红红的，他们摸着我的脑袋，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二天刚蒙蒙亮，大姑和大姑父就到子就被我们忘得干干净净的。我和哥哥们拿着零食，坐在门槛上吃得津津有味的，那叫一个高兴啊。
大姑和大姑父坐了一小会儿，就站起来要带我走。大姑笑着问我：“强子，你想上学不？想不想吃零食呀？”
我一个劲儿地点头。
大姑讲：“那你跟着大姑呗。大姑能让你上学，还能让你吃上零食呢。”
那时候我特别傻，大姑就说了两句好话，就把我哄住了。我要跟着大姑和大姑父走的时候，爸爸妈妈就站在旁边，很不舍地看着我。
都走出一百来米了，我才猛地记起来爸妈要把我送给大姑。我拔腿就往家跑，大姑和大姑父在后面追我呢。
我跑回家后，父亲一下子就变了脸，抄起棍子就开始打我，嘴里还不停地骂：“以后你不再是我儿子了，你给我滚，我就把你送人去。”
我死死抱住父亲的腿，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可父亲呢，还是铁了心要撵我走。母亲哭得眼睛都快肿成核桃了，对父亲讲：“他爸，要是实在不行，就拉倒吧，我也放不下儿子啊。”
父亲大声吼道：“不行，让他走。”
大姑和大姑父瞧我这样，心也软了，说算啦，不行就拉倒吧。
但父亲铁了心，非要大姑大姑父把我带走不可。我模模糊糊记得，父亲的话让我特别难受，我站起来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哭着说：“他们不要我了。”
大姑和大姑父一路上都在劝我，然后呢，我就成了大姑家的孩子。
去大姑家之后，大姑和大姑父待我真的挺好。大姑父的爸妈，也就是后来我叫爷爷奶奶的，他俩刚开始不待见我，不过过了些日子，也就接纳我了。
大姑和大姑父很快就送我去上学了，我可高兴了。大姑家离学校近，上学放学都方便。大姑可能怕别人说闲话，那时候从不让我干活。我每天放学写完作业就能出去玩了。
打从我进了这个家，只要有啥好吃的，大姑和大姑父就都给我留着。我每回过生日，大姑都会给我煮鸡蛋。家里来货郎的时候，大姑就拿她攒的头发给我换豌豆糖。当时啊，我就觉着大姑家的日子可真好。
大姑有空的时候也会带我回去看爸妈。可能是爸给大姑许了啥承诺，所以每次我回去，爸就不像从前那样对我了，老是跟我拉开距离。爸不让我喊他们“爸妈”，让我管大姑大姑父叫爸妈，改口管他们俩叫“舅舅舅妈”。
也不知道是恨父亲呢，还是觉得在大姑家能过得更好，我对父亲母亲渐渐就不亲了，见了面就喊舅舅舅妈。
大姑老是跟我说：“强子啊，你可千万别怨恨你爸你妈，他们特别不容易，为了供你上学，让日子好过些，他们只能这么做呀。”
可那时候，我好像听不进大姑的话，老是觉得父亲母亲不爱我。他们能把三个哥哥留在身边，为啥非得把我送人呢？
时间过得很快，我就长大了，还考上了学。当时，爸爸妈妈特别高兴，连夜赶到大姑家给我庆祝，一进门就眼泪哗哗地流下来了。
那时候啊，我心里酸溜溜的，眼泪不由自主就流下来了，可心里还是对父亲母亲满是怨恨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