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游调查 | 猛虎下山

11月18日清晨6时许，一声虎啸划破了黑龙江省东部勃利县长太村的宁静——村民老赵如往常一样一早在自家牛圈中喂牛，正要返回时，一只体型如小牛犊般的东北虎突然出现，将老赵的手臂咬得血肉模糊。没多久，老赵家南侧的邻居张大爷也与这只老虎打了照面，老虎在猛烈撞击张大爷家的铁门后离去。

11月19日，上游新闻（报料邮箱：cnshangyou@163.com）记者实地探访事发村庄发现，长太村周围大多是平原，仅西南方向为山地。平时村民们经常去附近的山上捡柴火、掰松树枝等，东北虎进村伤人后，村民现在都不敢再进山，也有村民正在研究加固大门。

此次并非东北虎首次下山。2023年11月，哈尔滨市依兰县、虎林市虎头镇接连发现野生东北虎踪迹，造成家禽家畜死亡；2021年，野生东北虎“完达山一号”下山进入村庄，扑倒一位村民，拍碎汽车车窗，最终该老虎被抓住并隔离观察，后放归山林。

“近年来随着各地巡山清套行动开展，有效预防伤害野生动物行为的发生，生态环境恢复得较好，野生虎的数量有所增加。”从事野生动物保护工作的大庆市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秘书长付建国对上游新闻记者表示，野生动物进村伤人，可能是由于种群数量在扩大，东北虎的活动范围往外扩张，同时入冬后出现食物短缺情况所致。

11月19日，黑龙江勃利县长太村 ，被咬伤村民家房门已上锁。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张莹

猛虎进村

勃利县，这座位于黑龙江省东部的小城因野生东北虎的出现一时间备受关注。

11月18日清晨，七台河市公安局交警支队直属大队接到110指挥中心指令：勃利县一村民在喂牛时被老虎咬伤，正由家属驾车前往七台河市救治，考虑到患者急需争分夺秒送医，请交警部门沿途予以疏导交通。

稍早前，勃利县110指挥中心接到报告：“6时许，勃利县吉兴朝鲜族满族乡长太村发现老虎行踪。”

一处民房前的监控视频记录下了老虎攻击另一名村民的过程。11月18日早6点10分左右，视频中老虎从东南边的耕地里斜插进了居民家附近不远处。在一名老人走出院门后，老虎快速冲过来，还冲撞该农户家的大铁门，不时发出吼叫声。

在勃利县吉兴乡长太村，记者看到被撞门的民房位于村子最西端第一户，铁门留下了明显的撞击痕迹，铁门栏杆被撞弯。

视频监控里的张大爷讲述被扑经过：早上大约6点左右听见“呼呼”的动物低吼的声音，听说后院养牛的邻居老赵被咬伤。随后张大爷外出倒水时想看看情况。“我看见门前四轮车后面有俩邻居，我才敢出去。”结果刚出门，西侧不远处的老虎就发现了张大爷，便冲着他跑来，“大约50米左右距离，我赶紧进院顺手把大门拉上了。”

回忆起事发时的情景，张大爷家人仍然心有余悸。“我当时正在屋里，从窗户看见外面有个老虎过来了，体重得有几百斤。”家人透过窗户看到一只体型庞大的老虎正在撞击自家的大门，发出巨大声响后老虎便离开了现场，大门上还挂着点虎毛。老虎走后，张大爷和家人决定报警。

张大爷以前当过兵，因此反应还比较快。在看到老虎冲过来时，赶紧跑到屋内进行躲避了。

老虎攻击张大爷前，咬伤了一名65岁的村民老赵。记者看到，被咬伤村民老赵家与张大爷家是前后院，中间隔着一条胡同。老赵家目前房门紧闭，院门已挂着链锁，院内堆放着玉米棒，在道路另一侧正对着院门的就是老赵家的牛圈，周围被一圈秸秆围着。

长太村村民告诉记者，老赵平时起来得早，大约5点多就开始喂牛，老虎可能是想吃牛，转而攻击了老赵。事发后，牛棚内的牛已经被转移到别处。

猛虎进村在当地炸开了锅，事发后，村民们关门闭户，躲在家中不敢出门。谈到老虎进村咬伤邻居一事，村民们仍然心有余悸。“院子里有的是苞米棒子、大鹅，咬人干什么。”“村里通知不让外出，提高警惕，注意安全。”

记者在长太村看到，部分村民院门紧闭，也有村民趁着白天人多的时候出门计划加固院门。“我这大门跟被撞那家是一样的，他家都变形了，我家大门是松动的，就更不行了。”一名村民说。

长太村约有200户，村子周围大多数是平原，只有西侧靠山坡，驾车需要20分钟左右，山脚下还有几处村庄。

一名60岁的村民说，从来没听说有过老虎，就连野猪、熊都没听说过，平时村民们还经常去附近的山上捡柴火、掰松树枝等，现在都不敢再进山了。

下午3点半左右，天色渐暗，村民大多返回家中，村里几乎无人活动，一片寂静，仅能听见家禽的叫声。“天黑了还不回家啊？”往家走的邻居也互相催促着回家，一名村民告诉记者：“我家也在村子西边，昨天天黑之后没敢再出门。”

11月19日，临近勃利县的密山市、桦南县、南岔县等地发布东北虎防范通告，提醒居民勿入山区，避免与老虎相遇，养殖户务必做好家畜的安全防范工作，避免在户外散养，以防老虎攻击。

11月19日，黑龙江勃利县长太村，村民老赵在自家牛圈被猛虎咬伤。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张莹

追踪虎踪

事发后，受伤的村民老赵被送医治疗，并于当日进行手术。

11月19日，佳木斯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急诊科副主任王建业告诉记者，此前没有过这么大型野生动物咬伤人的救治案例，患者手腕沿着腕关节为横向开放的伤口，而且伤口是撕裂式、不规则的伤口，且碾挫比较严重，对于血运影响非常大，所以一度考虑过截肢手术，后经过跟患者、家属反复沟通以及在医疗团队的努力下进行保肢，并且手术成功。目前老赵已经恢复清醒，手的血运暂时也比较不错。

王建业表示，肢体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还需要后期观察。一至两周后，可以初步对血运情况做出判断，“有句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功能恢复后期可以通过康复手段等重建。”

事发后，勃利县有关部门工作人员向上游新闻记者表示，应急管理局、公安、林草、森林消防等部门联合排查老虎踪迹，并正在利用红外热成像仪（简称红外仪）、无人机等技术手段排查老虎踪迹。

11月19日，记者在长太村看到，有关部门在村里设立了由县里各相关职能部门组成的临时指挥中心，周边可见警车、森林消防、执法执勤车等正在附近巡逻。一名工作人员介绍，长太村周围大多都是平原，较为开阔，仅有西侧临近一条山脉，是与深山的缓冲地带，但是此前从没出现过老虎的踪迹。一名村民称，18日事发后相关部门就赶到村里了，无人机一直在头顶飞。

针对此次事件，黑龙江省林草局也迅速召开了东北虎保护工作紧急会议，按照国家林草局和省委省政府部署，第一时间启动应急预案，并派出有关部门负责同志、国家林草局猫科动物研究中心、中国横道河子猫科动物饲养繁育中心等专家团队和技术人员组成工作组，前往现地协助当地政府开展处置工作。会议强调，要制定人虎冲突应急预案，将相关工作落实到单位、落实到人头，特别是麻醉枪及弹药等物资要提前准备到位。

勃利县有关部门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目前工作重点首先是对伤者的全力救治，同时保护村民的财产安全，避免有人员受伤的情况发生。

11月19日，黑龙江省七台河市勃利县长太村，该村落周围大部分为平原地带。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张莹

为何进村？

东北虎豹国家公园管理局的相关数据显示，野生东北虎数量已增长至约60只，且处于繁殖高峰期和种群快速增长期，超过50%的东北虎幼崽能存活至成年。同时，东北虎呈现出向长白山腹地迁移扩散的趋势，意味着修复的生态系统正吸引更多东北虎在中国定居。

随着野生东北虎数量不断增多，闯入人类生活区域的现象也更频繁发生。据公开报道统计，近两年黑龙江省、吉林省的林区至少10次发现东北虎足迹，其中有6次出现家禽伤亡的情况。众多老虎下山捕食事件中，其捕食对象都是居民饲养的牛以及狗。

2023年11月7日、8日，黑龙江省虎林市虎头镇江边和周边村屯附近陆续发现野生东北虎活动踪迹，虎头镇居民家院子里养的一条狗被咬死后，身体部分被叼走。当地有关部门通过巡护监测及现场勘查判断，至少有2只野生东北虎在虎林市域内活动，其中1只为受伤虎。同月8日、9日，黑龙江省依兰县达连河镇新胜村也发现东北虎踪迹，连续两天出现牛被野生动物咬死的事件。经专家鉴定，确定两次袭击牛的野生动物为东北虎。

2021年，一只野生东北虎下山进入村庄，扑倒一位村民，拍碎汽车车窗，最终该老虎被抓住并隔离观察，被命名为“完达山一号”，后放归山林。

野生东北虎为什么会频繁下山？从事野生动物保护工作的大庆市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秘书长付建国认为，随着近几年各地巡山清套行动开展，有效预防伤害野生动物行为的发生，生态环境恢复得较好，我国东北虎的数量有所增加，此前有关单位也监测到东北虎豹国家公园范围内有新繁殖幼虎。此次事发地勃利县系东北虎种群非重点分布区，恰恰证明种群数量在扩大，东北虎有占地盘的行为，也有可能会出现东北虎原有领地被挤占，从而需要寻找新的领地的情况。因此东北虎的活动范围往外扩张是在所难免的。

付建国介绍，东北虎是独行动物，不结伴，主动攻击人的行为较少，此次有可能是为了村里的家禽家畜。现在当地刚刚入冬，可能会出现食物短缺，由于觅食求生的本能，东北虎也开始从深山往外移动，来到人类村庄附近觅食，发生在依兰、虎林的东北虎进村事件也是在刚入冬，并且攻击对象之一都是村里的牛。

付建国建议，在山区居住的村民应提高警惕，冬季居民尽量不要去山上或森林中，同时避免在野外放牧，外出时携带棍棒等工具或者带着狗，因为狗可以提前观察到野生动物出现。同时可以在村里放些爆竹，东北虎对火药气味敏感，可能会起到驱逐的作用。在与老虎正面相遇的时候，要保持镇定，避免背对着动物，缓缓后退，并尽快找到隐蔽物。如果开车途中遇到，不要抱有猎奇心理去驱赶，尽量为其让出通道，使野生东北虎回归森林。

11月18日，黑龙江勃利县长太村，老虎正在撞击一座院落的大门。图片来源/视频截图

赔偿制度

在此次老虎进村伤人事件后，伤者的医疗费用以及维权问题受到关注。据伤者主治医生、佳木斯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急诊科副主任王建业介绍，目前后续治疗费用暂时无法估算，还需观察恢复情况。

11月18日，黑龙江省林草局召开的东北虎保护工作紧急会议提出，要稳妥推进野生动物致害补偿工作。各地各单位要按照《黑龙江省陆生野生动物造成人身伤害和财产损失补偿办法》，依法依规推进受伤、受损群众相关补偿工作，全力为群众生产生活、医疗救助等方面提供保障。

据东北虎豹国家公园官网发布信息显示，东北虎豹国家公园管理局立即启动应急处置预案和保险理赔工作程序，协调保险公司派出工作组前往现场协助地方林草部门开展勘查工作，如确认为野生东北虎肇事，将立即启动保险理赔程序，按照民生至上原则，为伤者垫付医疗费用，力求为受伤群众提供最及时最有效的关爱与帮助。

2021年11月，东北虎豹国家公园管理局编制印发《东北虎豹国家公园野生动物造成损失补偿办法》。群众报案信息一旦被认定是野生动物造成损失，村民在15个工作日内就能获得理赔。2022年全年，东北虎豹国家公园与商业保险公司合作，受理野生动物肇事损害报案3157件，赔偿金额740.5万元。

上游新闻记者 张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