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丰谷：诗歌八首

1、【南京毗卢寺】

进了山门，就看见一位僧人

在清扫堕落下来的叶片

半张过了时的报纸

以及翻越围墙的喧闹之声

当然，麻雀是不用扫的

香客们藏在肚子里的些许杂念

也是不好一次性清扫干净的

午后，找了一块幽静的地方

就像万佛楼前的黄杨古树

在等一场雪，洗去身上的寄生虫

出了山门，黄昏愈发污秽昏暗

我没带灯笼，滚滚红尘

总有一条路方便大家沟通

我没带扫把，外面的风真的好大

2、【玻璃人】

不要拿我当玻璃人

不是你们看到的样子，将深渊速冻

躺在水的蹊跷里，静默养生

我没那本事。我的一笔一划

不过是光线进入体内，出现了折射

是秒针对分针的校对

锥子扎进皮肤时，本能的反应

不要在关节处等我

那儿没有传说中的密室，何谈门缝

我手中的笔，也不是水龙头

年过半百的人，知天命了

浑水摸鱼的把戏，自然越看越透明

我往低洼处，去挖掘某种高度

骨质变脆，冰块似的，易碎

3、【安丰塘】

云倒映在水里，飞鸟倒映在水里

岸上的意杨树倒映在水里

我的魂儿，鳊鱼一般

深深潜入在这碧波万顷的水里

这个初冬，修成正果的夕阳

如同树杈上的鸟窝

乡音长出了翅膀，贴着水面飞

比文火还婉约的乡愁，可以熬药

先前怕见人的病句，已不治而愈

在安丰塘，天地一下子拉近了

鹭鸶的呼唤，愈发的悦耳

远处的一叶木舟

像极了王家修的脚印

踩着数万行的排比句，直奔我而来

*注：王家修，乃作者的爷爷。

4、【水酒】

水在地窖里开窍的这天

月牙儿露齿，与我谈笑风生

这些生性泼辣的水

修行不出门

如同侠客，怀揣三千利刃

多少事，从来急

那个口蓄巨澜的少年

恨不能策马扬鞭过山门

一剑封喉，定乾坤

水在地窖里开窍的这天

我与水披肝沥胆，打成一片

许多钢化杯，争相拜把子

我扶着空酒瓶

风扶着我

影子在路上，悄悄还魂

5、【忆江南】

见到了马蹄莲，立马明白

蹲守在体内的豹子，该挪挪窝了

与浩浩大江一道走走

与月亮一道，在文德桥上扭一回头

江南是水做的。水做的豆腐脑儿

比银鱼羹还要卤莽、冒昧

最来斯的是一根大辫子

用辣油及香菜，霸占你的味蕾

过了桃叶渡，有些举止按捺不住

秦淮河舞动着自己的水袖

定情物，随后浴火重生

就连曼陀罗，也想借喇叭发声

在江南，你迟早会向女人低头

低进嗲里嗲气的温柔

与拥有玻璃心的女人呆久了

铁都知道，哪一截时光容易生锈

如今你以满头的白发，替代烟柳

以一行文字，替代白鹭

水田之埂，犁杷之间，阳光

这头老黄牛，让人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6、【乌云】

好威武的云

天马行空，蹄声汹涌

有如虎着脸的农工

犹如一场暴动

革命就是举事求生

硝烟弥漫处，血祭长虹

瞧！它开始抚摸灯笼了

比抚摸苦胆更生猛

自古弄潮儿，纷纷揭竿拉风

改写历史自然要浓墨重彩

那些刀剑相向的头颅

怒发冲冠的吼声里

英雄辈出……

有人摔倒了，有人闪电般爬起

一批批烈士前赴后继

撞响青铜。谁又能无动于衷

7、 【戗风】

戗风了，怎么喊

声带像麻绳

怎么吊，也出不了声

舌头如同断了把的小铲子

炒不熟开心果

你爱吃的板栗、核桃，瓜仁

戗风的那一刻

我只好以剪纸的姿势

背对卧室

背对你粽子般被我包着的小手

眼眶里那两粒滚烫的疼

险些被火钳夹出

这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礼物

饱经沧桑，比石榴

更早熟

比风，更戗人

8、【桃花】

除去鬓角滋生的白，雪已无痕

这么多年飘然而落的文字

一笔接一笔，恍若深入浅出的花纹

在瞳仁中央娓娓游动

总算找到了流水

桃花啊，那些个点点滴滴的往事

成群结队地穿越我

就像是池塘里放生的鱼苗

一尾一尾刚聚拢，旋即又散开

哪里顾得上支离破碎

这么多年过去了，风儿也感乏力

喘一阵，咳一阵的；愈发疲惫

想起桃花下所犯的过错

岂止一二？一肚子难言之隐

难怪比伤口还大的嘴唇喊不出痛来

难怪会有一种疾病

一塌糊涂了，偏又令人迷醉

每每想起莞尔一笑的桃花

红歌唱热了大江南北

纵使吐血一地，也未放弃拳拳之心

不同的节气注定了不同的命运

桃花啊，你想表达什么呢

仿佛一首小令，你省略了夏秋冬

成了肝胆间互认的血型

在这翻脸比翻书还要频繁的世道

坦诚与信赖，百年难觅

你万万想不到思恋也是一把双刃剑

比刀子的起落还要快

我已被红豆命中，伤痕累累

只留下桃叶渡孑然的后背

桃花啊，经历了脱胎换骨的燃烧

妙香已悟空，万物自带清明

千里之外时间之外

做个真正懂你疼你念你的

红颜知己，该有多美！

走投无路不就是归途在召唤吗

哀怨欲深埋，银河终觉浅

我已将岁月进行了钢化

所有的玻璃都像你水汪汪的大眼睛

绽放在心里，永不衰退

作者简介：雪丰谷，原名王永福，南京人。下过乡，当过兵。出版过诗集《诗无邪》、《老雪的诗》等。部分作品进入年选。

编辑：意不尽网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