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树，那个人，那座城

文|张伟超

在外漂泊的岁月中，每当我在异乡与那些年长的朋友谈及山东的水果，他们总会脱口而出“莱阳梨”三个字，仿佛那是他们心中关于山东最深刻的印记。而我与莱阳梨的缘分，始于一次探亲之旅。

那时，我陪伴家中长辈，一同前往莱阳探望舅舅。此前，家人们已多年未曾谋面。穿过曲折的小巷，转过街角，舅舅的身影映入眼帘。他踮着脚尖，远远地望见我们，兴奋地挥舞着双手。到了屋里，家中长辈与舅舅沉浸于对往事的回忆中，这些回忆有的会有我的身影，只是那时我年岁尚小，对回忆中的场景已是无比模糊。见我有些无聊，舅舅便从桌上拿起一只梨，递到了我的手中。

那梨表皮的粗糙与点点的锈斑让我有些迟疑，但当我鼓起勇气咬下第一口，细嫩且充满汁水的果肉，伴随着清脆而甜美的口感，瞬间让我为之倾倒。“这梨真好吃”，我赞叹着向舅舅表达感谢，舅舅只是莞尔一笑，没有多言。

那次探亲之旅，不仅让我见到了久违的亲人，更让我对莱阳梨有了深刻的记忆。此后，每逢秋季便会想起清脆可口的莱阳梨，可想到自己无法品尝到正宗的莱阳梨时，内心又不免泛起遗憾。未承想，一年秋天，我意外地收到一份快递。拆开包裹，一股丰盈的香气迎面扑来，映入眼帘的是满满一筐排列得整整齐齐的莱阳梨。那一刻，舅舅的关爱，顺畅地穿越空间的阻隔，让那梨香更加馥郁了几分。

以往，我常听家中长辈提及，在我稚嫩的童年时光里，舅舅是如何牵着我漫步在大街小巷，挑选着精美的糖果，讲述着奇幻的故事。然而，那些珍贵的记忆片段，虽根固在长辈的记忆中，却在我的脑海里逐渐模糊。看到这满满一筐的莱阳梨，我才真正感受到了舅舅那份具体而深切的亲近。

然而，去年的一次意外使舅舅的腿部受伤，行走无比艰难。我心里一直想着舅舅，但苦于无缘拜访，只能在手机上问候。前阵子，终于有了时间，便带着妻儿，备足礼物，一同前去舅舅家拜访。

舅舅早早站在门口，一只手轻扶门框，以支撑身体，另一只手则微微抬起，向我招着手。我远远便看见舅舅眼中闪烁着期待与喜悦的光芒，那光芒伴随着他缓慢且吃力的步伐，在我内心踩下一阵阵酸楚。

随着舅舅走进院子，一棵梨树矗立在那里，它的枝干虽粗壮，但树皮早已斑驳，显现出深浅不一的褐色，向四周伸展的枝条因承载了太多季节的更迭与生命的重量，微微下沉，透露出一种坚忍中的无奈。树根旁，散落着几只成熟后自然跌落的果实，它们或已干瘪，或仍保留着些许饱满，都静静地躺在大地的怀抱中，与落叶为伴。

看着这棵结满硕果却无人采摘的梨树，我突然意识到，这棵梨树在我上次来访时还未曾存在。此刻，我恍然大悟，为何人们对未曾品尝过的‘莱阳梨’赞不绝口。原来，人们真正赞扬的，不仅是那清脆可口的莱阳梨本身，更多的是那座孕育了它的城市、那些培育它的人们，以及他们内心深处那份温柔细腻却从不刻意显露的品质。

(本文作者为青岛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