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一片石”

一

说是一片石，查一下厚重的史册，就知道那不是普通的一片儿石，而是一大片石铺排在一起，并用燕尾铁榫连接，石的上面，就是水上长城。

长城现在叫九门口，九座门昂立于野水之中。

从古老的永宁城出发，路程可谓艰难，跑了省级公路，又跑乡级公路，再跑高速公路，最后再转到乡村公路。

燕山山势高兀，峰谷参差，其南部更是形成一条东西壁立的峭脊，宛如一道屏障，横插在东北与中原之间。

一片石关，藏在燕山山脉的最深处。

明朝建立后，退居草原的蒙古诸部不断骚扰，居于白山黑水间的女真族也构成威胁。绥中这里是辽西走廊的咽喉，一片石，成了拱卫京师、控扼蓟辽的重要关隘。戚继光、李成梁、熊廷弼、袁崇焕都曾在绥中和山海关一带防守，构筑起一道缜密牢固的军事防线。

长城从两座山间蜿蜒而下，锁定的峡谷，就像一张大口，城垛是大口的牙齿，看上去，有一种不露声色的威势。

因是明朝所修，城垛全部朝着关外。关外是辽宁，关内是河北。也就是说，只要抄近道，攻破这一片石关，就可以绕过山海关，长驱直入中原腹地。

这是多么顺畅的捷径，从老牛岭上的长城望过去，峡谷间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水道。这水道有时水大，有时水少，但都不影响雄健威武的马队，倏忽间穿越千山万水。

所以这一片石关城，是关内人的一块心病，时时都会疼。也是关外人的一块肥肉，常常淌口水。

万里长城永不倒，万里长城，可能就因为这一片石关，而江山易主。

二

当天，正是周末，一队队的学生来到九门口，来看山、看水、看长城。

他们兴奋地说笑，唱着嘹亮的歌曲，在小本子上写写画画。

问他们，说是来自秦皇岛。再问一队，说是来自葫芦岛。哦，一个关内，一个关外，如果在过去，可不就是对立的两方？

现在，他们全然没有了这种概念。一片石也好，九门口也罢，都成了他们随意研学的景点。

他们学着这里穿民族服装的老人，打起了手鼓，那薄薄的羊皮鼓，在欢声笑语中嘣啪作响。

放在以前，未必不是鼓舞士气进军的战鼓。

已经进入了深秋，水量不大，水大的时候，可以到达城墙的一半。

不远处就是那些老人的村子。一片水，流向远方。一片山，重叠绵亘。

守城的兵士，在附近开荒，自给自足，老百姓的村子，也成了兵营和武器库。耕作需要人，不需要把村子迁移，人们也就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

我看到村子外围，也有斑驳的城墙，从上到下，一直修到水底。说明当年百姓也参与了守护。

有人说这里的村子都不是一个姓氏，有的是当年跟着戚继光来的。也就是说，这些村子，或为守城人的家属聚集而成。

三

我在城墙突出的角楼下方发现了射击孔。横着的有两个，那是接近城墙的地方，朝外的有三个，那是敌军来的方向。这些射击孔，放出的无论是尖锐的冷箭还是燃烧的火药，都会近距离杀伤敌人。

那么，防御人员是如何进到里面的呢？上到高高的城头，看到一个方形的深井，也就是当地人说的围城。围城里隐藏兵士和武器。一条曲折的通道，可以从上面不断支援。也就是说，一旦敌兵攻至城下，可由围城角楼射孔与城上桥楼、箭楼和垛口形成交叉火力，有效地射杀来犯之敌。

一片石关两边的城墙，一直延续到山上，山上还有垛楼和烽火台。长城、关口、烽燧及屯戍聚落，形成以点控线、以线制面的军事防御体系，完全显现出“京师左臂”的完美与独特。

在这里，如果你的心头掠过一丝激动，那就是历史的回声。一片石雄关，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数百年的战火，写在了这些砖石上。马蹄踏踏，上演过一幕幕惊心动魄的悲壮战事。

明末，李自成攻克北京，又率大军征讨山海关一带的明将吴三桂。一代枭雄吴三桂却在此时投靠了清军。于是，李自成、吴三桂、多尔衮，当时中国最能打的三支部队在此交手。

那是1644年，矢飞箭鸣，血流成河，李自成最终在吴三桂与清军的夹击下，大败而逃。清军由此长驱南下，入主中原。

现在这里还有一座砖石合筑的敌台，说是吴三桂的点将台。

1922年，直系军阀和奉系军阀为争夺北京控制权打了一仗，奉系惨败出关。1924年再打，出关的奉系直插一片石关。山呼海啸，天昏地暗。直系败北，北洋政府落入奉系手中。

一片石关，对交战各方至关重要。

1933年，日军攻打热河、古北口以东长城一线。中国军民在一片石关、锥子山进行了顽强的抵抗。

两边山上，伸向远方的长城还是半塌半毁，那是真正的原物，没有经过任何修复。多少年，它们都在受着风雨的侵蚀。

事实上，一片石这里，原来也是那个样子。国家发出“爱我中华，修我长城”的号召后，不少单位和个人积极响应，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才让我们看到一片石——九门口的真实面貌。

河北那边通行不便，人们都是从辽宁这边过来。道路曲折，穿过一个个村庄和大片的田野。田野里到处都是苹果树。今年苹果大丰收，一树树苹果，阳光下像是涂了一层釉。

走的时候，还有孩子们一队队来看一片石古战场，兴高采烈地往长城上攀。他们真的是花朵一般，生活在和平时代，享受着美好的时光。（作者：王剑冰；编辑：宋雨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