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
“你妈住院了，医生说可能撑不过这个冬天。”
接到电话那天，我正在开车，车窗外是冬天的冷风，挂在后视镜上的小吊坠随着车辆的颠簸轻轻摇动。电话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我快要遗忘的名字：舅舅。
他的声音急促，带着责备：“你妈病了，医院那边催着交住院费。你是她儿子，这事儿你不管，谁管？”
我攥紧方向盘，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她不是还有你们吗？”
那头愣了一下，随后便是一阵怒火：“她是你妈！你不管她，你还是人吗？”他声音高亢，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宣判我的罪行，“你别忘了，当年她是为了我们这个家，才牺牲自己的！如果没有她，你能活到现在吗？”
我没有回应，只是冷冷地挂了电话。
车里静得只剩下空调出风口的低鸣声。那晚回到家，我坐在沙发上，摸出一支烟，点燃。烟雾缭绕中，我的脑海里全是小时候的画面——那个为了表哥一家，亲手拆散了我们小家的女人，究竟有什么资格让我再一次为她付出？
22年前，我的人生第一次被彻底颠覆。
那是个寒冷的冬天。家里唯一的暖气炉已经停了火，我爸和我妈吵得天翻地覆。我躲在卧室里，透过门缝偷偷看着，心脏怦怦直跳，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疯了吗？把房子卖了？你是想让咱们一家人睡大街吗？”我爸的声音像一记炸雷。
“我哥一家人都快活不下去了！我不帮他们，谁帮他们？”我妈的语气咄咄逼人，眼里满是倔强和狠劲。
“你哥自己欠的债，凭什么要咱们还？咱家可还有孩子呢！你是这个家的人，还是你娘家的？”我爸气得拍了桌子，眼睛里全是愤怒。
我妈一声冷笑，把离婚协议摔在桌上：“离就离！房子归我。孩子归你。我哥的事儿，我管定了！”
我当时只有10岁，根本不懂“离婚”意味着什么。只知道那天晚上，我爸拖着行李箱走出了家门。他的背影看起来那么孤单，走到楼梯口时，还回头看了我一眼，沉声说：“儿子，跟我走吧。”
我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我妈。
“跟他走，你就别回来！”她站在客厅中间，眼神冷硬，像是在下最后通牒。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天，我没有追上我爸，也没有哭，只是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他走远。后来我才明白，从那一刻起，我失去了父亲，也失去了母亲。
离婚后，我妈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舅舅一家身上。
舅舅的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债主堵在他家门口砸东西，连锅碗瓢盆都抢走了。我妈二话不说，把房子卖了，还清了大部分债务。剩下的钱，她拿去给表哥交学费，甚至连舅妈买首饰的钱都要贴补。
而我呢？她好像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个儿子。
那几年，我的生活过得异常艰难。没有房子，我们只能搬进一间破旧的出租屋。上学的路远了，衣服也总是穿得破破烂烂。放学回家，家里空荡荡的，吃的东西少得可怜。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她：“妈，为什么我们连饭都吃不上了？”
她皱着眉头瞪了我一眼：“别废话，咱们苦一点没什么，你舅舅一家才是最需要帮助的。”
说完，她拎起包就出门了，留我一个人坐在冷冰冰的餐桌旁，盯着那碗凉了的稀饭发呆。
那种被忽视的感觉，像是一根刺，深深扎在心里，怎么拔都拔不掉。
我和我爸重新见面的那一天，是他结婚的日子。
他再婚的对象是王姨，一个小学老师。她比我妈年轻几岁，戴着一副眼镜，笑起来温柔又亲切。我站在婚礼现场，心里有些抗拒，又有些期待。
王姨蹲下来摸摸我的头，轻声问：“你是小浩吧？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我没说话，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
刚开始，我对她很冷漠。青春期的叛逆让我觉得，她不过是个外人，凭什么插足我们的生活？
可渐渐地，她用行动打动了我。
冬天早上，她会悄悄把暖水袋塞进我的被窝；考试失利时，她会给我煮一碗热腾腾的红糖姜水；每次我发脾气，她从不责怪，只有耐心地陪着我。
“你妈不要我了，为什么你要管我？”有一次我忍不住问她。
她笑了笑，摸了摸我的头：“因为你是个好孩子啊。”
从那以后，我开始喊她“妈”。
后来，我妈和舅舅那边的事，我听得越来越少。只知道舅舅的生意失败了好几次，欠的债越来越多，连住的地方都快保不住了。我妈还在帮他，一边打工，一边贴补他一家。
等我大学毕业后，我几乎和她断了联系。她从未打过电话问我过得好不好，也从没给我寄来过一分钱的学费。
直到舅舅的电话打来时，我才知道她病了。
“你妈住院了，医生说很严重。你再不回来，她真的撑不住了。”舅舅的语气越来越急，甚至带着威胁，“她是你亲妈！你不管她，她死了你就后悔去吧！”
我冷笑了一声：“她不是还有你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后便是咆哮：“她是为了你们才这样的！你不孝！”
那天晚上，我坐在家里，王姨轻轻问我：“你真的不去看看她吗？”
我摇了摇头：“她有舅舅。”
王姨叹了口气，没有再劝。
最后一次听到关于我妈的消息时，她已经去世了。
舅舅给我打电话：“你妈的住院费还没结清，你是她唯一的儿子，这笔钱你得付。”
我平静地回应：“她有你们，不是吗？”
舅舅愣了一下，随即大骂：“你这个不孝子！她是你妈！”
我没有再说话，直接挂断电话。
我知道，我妈这一生都在为她的娘家付出，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可她从未想过，她的儿子，也需要一个母亲。
她走了，我没有去见最后一面，也没有参加葬礼。
后来，我和王姨搬进了新家。新家的客厅里挂着我们一家三口的照片——我、我爸、王姨。照片上的她笑得温暖又满足，眼里满是对这个家的珍惜。
有些人，生你却不养你；有些人，不生你，却愿意为你倾尽所有。
我不恨我妈，只是觉得，她这一生，输得彻底。
而我，幸运地拥有了一个真正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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