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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欢喜漫天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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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建新

中国古典诗词中的咏雪诗句不计其数。从《诗经》的“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到唐代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到宋代王安石《送僧游天台》的“前程好景解吟否,密雪乱云减翠微”, 到明代高启《梅花》“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到清代陈维崧《二日雪不止》“新年雪压客年雪,昨日风吹今日风”,历代诗人们吟咏不绝。诗人毛泽东也对雪情有独钟,反复吟诵。毛泽东融情于雪,或以雪写景,或以雪喻人,或以雪言志,是自然之雪,又是政治之雪;既承继了古诗,又超越了古人。

一、雪里行军情更迫

毛泽东走上革命道路之后,尤其是领兵打仗之后,冬雪就不仅仅是一道风景了,它变成一种特殊的甚至是十分恶劣的环境。毛泽东戎马倥偬,自然是什么样的气候条件都遭遇过,但在毛泽东的军旅诗词中,反映的最多的却是雪天。

1930年2月,在红四军从江西广昌向吉安的行军途中,天降大雪,毛泽东面对漫天风雪,诗兴大发,写下了激情洋溢的《减字木兰花·广昌路上》:

满天皆白,雪里行军情更迫。头上高山,风卷红旗过大关。 此行何去?赣江风雪迷漫处。命令昨颁,十万工农下吉安。

这是一幅雄壮的雪里行军图。全词通篇四十四个字,写雪景的也只有两句共八个字,“漫天皆白”和“风雪迷漫”,真是大笔写意。漫天风雪中,红旗在飘扬,“漫天皆白”,脱口而出,直截了当,境界广阔。“漫天”形容风雪之大,寥廓天空,疾风卷雪,特别有空间感和立体感,不仅写出冰天雪地一片白的自然景象,同时也象征性地写出了白色政权四面包围的严峻形势。“雪里行军情更迫”中“情更迫”三个字,意在笔先,力透纸背。恶劣环境吓不倒英雄红军,红军顶风冒雪,精神更加振奋,完成任务的心情更加急迫,前进的步伐更加坚定。“此行何去?赣江风雪迷漫处”,一问一答,交待了红军的战略意向,但又没有具体指明。这样写不仅进一步渲染了气氛,而且给人以朦胧之感。而“命令昨颁,十万工农下吉安”,又让人从冰天雪地之中看到了革命队伍的强大阵势,这是多么雄伟和壮观的场面。

万里长征,艰苦卓绝,红军遭遇的雪异常猛烈。但在《七律·长征》中,毛泽东对雪的描写却非常简约,只有一句“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岷山终年积雪,是长征途中最艰难的路段之一。“千里雪”,不仅是“千里雪”,而且是“千秋雪”,无疑又增加了百倍困难。而“更喜”和“尽开颜”,不仅豪迈表达了毛泽东藐视艰难险阻的大无畏气概,也生动刻画了英勇红军攻坚克难后的胜利喜悦。从“红军不怕远征难”到“更喜岷山千里雪”,深刻诠释了毛泽东“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的斗争精神与挑战性格。

二、倚天抽剑截玉龙

昆仑山是我国最大的山脉之一,主峰在新疆和西藏交界之处,分北、中、南三支扩展,东西长约2500公里,海拔6000米左右,山势高耸,雪峰林立。毛泽东在长征途中登上昆仑山的支脉岷山,远眺昆仑山。1935年10月,毛泽东以大手笔写成浪漫诗篇《念奴娇·昆仑》:

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 而今我谓昆仑,不要这高,不要这多雪。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

《念奴娇·昆仑》最早发表在1957年1月《诗刊》杂志的创刊号上。在“飞起玉龙三百万”一句末,曾有毛泽东写的自注:“前人所谓‘战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说的是飞雪。这里借用一句,说的是雪山。夏日登岷山远望,群山飞舞,一片皆白。老百姓说,当年孙行者过此,都是火焰山,就是他借了芭蕉扇扇灭了火,所以变白了。”在毛泽东手书的一幅《念奴娇·昆仑》上,他也写了几句注解,与此有所不同,很值得一读:“宋人咏雪诗云:‘飞起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昆仑各脉之雪,积世不灭,白龙万千,纵横飞舞,并非败鳞残甲。夏日部分消溶,为害中国,好看不好吃,试为评之。”

该词题目虽未标明写雪,实则从头至尾写雪,刻画雪的形象,营造雪的意境。“飞起玉龙三百万”,以“玉龙”形容雪山,冰雪覆盖,曲折蜿蜒,是如此生动,如此雄奇。“搅得周天寒彻”,使天上人间都变得冰冷刺骨。“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进一步写出高寒多雪的严重恶果。“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昆仑山是长江黄河的发源地,对中华文明的起源和发展功不可没。但它“夏日部分消溶,为害中国”,这是毛泽东评述昆仑山之雪的根本出发点。

不管是功是过,毛泽东不是从个人偏好或审美情趣来评说的,而着眼于国计民生。如果不是思想感情与人民大众心心相印、息息相关,怎么可能把如此博大的心胸和如此奇特的想象联系在一起呢?毛泽东关注对昆仑山之雪的负面影响,本质上是对中华民族和全人类共同命运的关注。正因为如此,他在词的下阕要评说昆仑,并且要剑劈昆仑。“而今我谓昆仑,不要这高,不要这多雪”,完全是不容争辩的命令语气,这既是改造大自然的决心,也是改造旧中国的壮志。“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毛泽东驰骋想象,以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胆力倚天抽剑,把昆仑山截为三段。“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把经过改造的有利无害的昆仑山,分别赠送给包括日本人民在内的世界各国人民,这是何等博大的胸襟!这是对“大爱无疆”的最好诠释!结尾“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充分突显中国共产党人谋求天下太平、和谐相处的宏大抱负。

毛泽东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他对昆仑山的功过是非进行评论,既有现实主义的真实描写,又有浪漫主义的极度夸张,还有象征主义的表现手法。毛泽东的胸怀不仅容纳了祖国河山,而且包括了整个世界,气魄之大,可谓穷尽八荒,涵盖寰宇。因而《念奴娇·昆仑》具有厚重的历史感,广博的思想性和雄奇的想象力。

三、雄视千古咏雪词

1936年2月,毛泽东率领红军东征,到达陕西省清涧县高杰村附近的袁家沟。当时,整个西北高原冰雪覆盖,雄伟壮丽,而冰冻了的黄河更有一番独特景象。面对银装素裹的大好河山,回溯中华民族灿烂悠久的文明历史,毛泽东挥毫写下了光照千古的壮丽诗篇《沁园春·雪》: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是对北方雪景的总体感受。“千里冰封”写大地,“万里雪飘”写天空。一静一动,互相映衬,极其生动地描绘了北国严冬的图景。毛泽东通过雪来赞美辽阔大地,写得气魄宏大。“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长城内外冰天雪地,白茫茫一片,结冰封冻的黄河顿时失掉滔滔滚滚的水势。“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高原被雪覆盖着。一座座山峰绵延起伏,像银蛇在舞动;一个个丘陵逶迤伸展,像白象在飞奔。向远处望去,山和丘陵与天相连接,似乎要与天公比试高低。“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雪后天晴,艳阳高照,宛如浓妆美女披着白色的外衣,显得格外娇艳。

毛泽东歌颂了北国雪景的丰富多彩,透露出热烈深沉的爱国主义情怀。毛泽东接下来转向评论古往今来的英雄人物。“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尽折腰”,祖国的河山这样壮丽美好,吸引着无数英雄豪杰为之倾倒、为之奋斗。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这些功业显赫的封建帝王缺乏文采,更不善于文治,其他历史人物就更不值得一提了。

毛泽东曾对这首词有过自注:“雪,反封建主义,批判二千年封建主义的一个反动侧面。文采、风骚、大雕,只能如是,须知这是写诗啊!难道可以谩骂这一些人们吗?别的解释是错的。末三句,是指无产阶级。”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历史上的英雄人物都已成为过去,而主宰国家和民族的命运,改变眼前世界的责任,还要靠当代的英雄来担当。

《沁园春·雪》大气磅礴,兴会淋漓,脍炙人口。在所有毛泽东诗词作品中,要论写作技巧的炉火纯青,艺术成就的超凡脱俗,首推《沁园春·雪》。而要说到毛泽东诗词的影响力,首屈一指的仍然是《沁园春·雪》。

四、飞雪迎春丛中笑

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对雪的热爱一如既往,但他笔下雪意象的含义已有明显不同。它从战争的自然环境演变成了和平时期的政治环境;它从国内战争的风云变幻扩展成为国内国际政治斗争的舞台;它从诗人要立志征服、兴利除弊的自然对象跃升成为诗人陶冶情操、催人奋进的人格追求。

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雪”字第一次在毛泽东诗词中出现,是1957年9月写的《七绝·观潮》:“千里波涛滚滚来,雪花飞向钓鱼台”;第二次出现是1961年创作的《七律·答友人》:“洞庭波涌连天雪,长岛人歌动地诗”。但这两处提到的“雪花”和“连天雪”,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雪,而是对钱塘潮水花以及洞庭湖波涛浪花的一种形象比喻,只能说明毛泽东对“雪”的一种偏好。

然而,当“雪”第三次出现于《卜算子·咏梅》时,便蕴含深刻,不同凡响了。20世纪60年代,国际局势风云变幻,国内形势困难重重。1961年12月,毛泽东在广州筹备扩大的中央工作会议,闲暇时,他读了陆游的《卜算子·咏梅》,有感而发,创作了《卜算子·咏梅》:

读陆游咏梅词,反其意而用之。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陆游是南宋爱国诗人,他积极主张抗金,对南宋统治者苟安江南极为不满,爱国抱负无法施展,晚年退隐家乡。陆游一生喜爱梅花,也爱用梅花来自比,创作了150余首咏梅诗词,《卜算子·咏梅》是代表作。词曰:“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词的上阕写的是梅所处的恶劣环境:地点荒凉,处境冷寂,夜幕降临,再加上凄风苦雨。下阕转写梅的高尚操守,梅花无心争春斗艳,对百花的嫉妒也不以为意。即使最终被碾得粉碎,化作尘土,梅花的香气也依然如故。陆游的咏梅词表现出孤芳自赏、凄凉抑郁的心境。

毛泽东的咏梅词“反其意而用之”,与陆游的格调截然不同,一扫哀怨、颓唐、隐逸之气,创出一种新景观和新气象,词上阕描写梅花所处的环境。“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暮春的风雨送走了春天,严冬的飞雪又把新春迎接回来。“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梅花的生长环境极其险恶,但它却傲然挺立。毛词下阕托梅言志。“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梅花虽然俊俏美好,但坦荡无私,甘心作为一个报春的使者,并不想抢占春光。“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一旦春回大地,山花烂漫,梅花心满意足,欣然淡出。

清代著名诗人沈德潜说过:“有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学识,斯有第一等真诗。”毛泽东的这首《卜算子·咏梅》既充满崇高意境与优美意象,又富有哲理光辉和战斗激情,在古今咏梅诗词中,堪称典范。

毛泽东的《卜算子·咏梅》不是咏“雪”之作,“雪”字只出现了一次。从表面上看,“百丈冰”因“飞雪”而成,它们都是严寒的具体表现形式,是梅花严酷的生存环境,是梅花要抗争的对象,似乎应该加以否定。然而,毛泽东对“雪”的态度绝非如此简单,也不是用“好坏”或者“善恶”就能加以评判的。梅花本身凌寒而开,没有严冬的雪,梅花得不到生存考验,磨砺不出傲霜斗雪的意志;没有雪的清醇洁白,难以显示梅花的高雅质朴。特别是当“飞雪”成为迎接春天的使者,“飞雪”就被赋予了一定的积极意义,使人不由得想起英国诗人雪莱《西风颂》的名句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如果结合当时的政治背景来看,“百丈冰”显然是指国际上的反华势力及其疯狂叫嚣,而“飞雪迎春到”则预示着革命胜利的到来,其中包含有无产阶级和革命政党的战斗风貌。“飞雪”与梅花并非只是简单的敌对关系,而俨然成为了休戚相关的战友关系。

毛泽东对雪的情愫外化为实践的力量,使一个充满污泥浊水的旧中国,脱胎换骨、冰肌玉洁般地获得新生。正因为如此,毛泽东诗词中的雪意象意味深长,具有鲜活的灵韵,多重的意蕴,可褒可贬的情态,从而体现出诗人毛泽东的博大胸襟、刚毅品格与丰富情趣。(来源:《诗学新论》2024.11 总第3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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