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汽车，救不活的！｜调查

另一面

导语

Introduction

一再靠地方政府等投资者“输血”续命的哪吒汽车，其未来还并不明朗。

作者丨赛佳彤

责编丨杜余鑫

编辑丨何增荣

11月19日，哪吒汽车对外披露，其于前一日在南宁召开了一场供应商大会，旨在通过供应链金融支持和地方国资股东的介入，推动其南宁工厂恢复生产和经营。

同一天，在哪吒汽车桐乡工厂实地调查和网络消息汇总后，汽车公社得到了哪吒汽车国内三大工厂可能即将复产的消息。

在欠薪、裁员、疑似停产、销量下滑、股权冻结、上游供应商追债等负面新闻接踵而至之后，哪吒汽车表面上终于迎来了好消息。

但，地方政府为何要帮哪吒汽车？重海外轻国内的战略，以及产品规划被强大的竞争对手“一锅端”，仅靠融资真的能救活哪吒汽车吗？

哪吒汽车，负面缠身

近段时间，哪吒汽车曝光频繁，只不过与其相关新闻大多都称不上正面。

先是拖欠员工工资。

10月中旬，网传消息称哪吒汽车欠薪，10月16日哪吒汽车回应外界表示，公司一线员工和工厂工人都是按时发放，中层和高管在进行薪资架构调整，仅个别薪资发放稍慢。

实际情况与回应有所出入。在某社交软件，有哪吒汽车前员工建群讨薪，为工资维权。在一条11月15日发布的“有哪吒的同仁今天工资发到了的吗”帖子下，既有回复没有收到的，也有回复收到的，但收到的工资金额为30%、50%、80%、100%不等。

而在实地采访中，三位由众合外包的桐乡工厂清洁员表示，目前其团队还有一个月的工资没发。

负责清理非机动车停车场的清洁员工因患有兔唇，语速缓慢发音稍有不清，但在谈到薪资时，他的话语明显变得急切：“跟他吵架磨牙才给你发工资。10月的（工资）8月才发，11月的，是昨天我们一组25、6个人和他们吵架，吵出来的。”

车间工人的工资目前正常发放，两位来自不同车间的在职员工都表示，此前工资已经结清，基本工资仍能拿到。

此外，笔者也从清洁员处了解到，哪吒汽车桐乡工厂此前经历了较大规模裁员。“以前这里的电动车都停得满满的，汽车停车场都没地方，车都要停到院里或者工厂后面那条路。”清洁员指着随处可见空位的非机动车停车处说。

工厂门口经营炒面炒饭的小推车商贩还有临街的小吃店老板也都表示，近来哪吒员工有所流失，客流量减少了很多，收入也不及从前了。

对以上情况，笔者希望与工厂方核实，但表明意图后，车间员工和门口保安表现得非常谨慎，不愿透露情况。然而在打车离开之际，网约车司机正是因停工跑车贴补家用的焊装车间工人张凡（化名）。

当问及最近来这的人多不多时，张凡反问：“你是说辞工还是说找工作啊？”

张凡进一步解释道，“前段时间忙，还招了很多实习生、临时工。现在不是很忙了，就先把临时工清退了，然后就是实习生。现在我们正式员工一个星期上两三天班，这周一三五，下周二四，过去了啥也不干，就打扫打扫卫生，很多人熬不住就辞工了。”

张凡表示，在车间上班忙的时候招人三班倒，不忙的时候也会停工，像如今这样一周只工作两三天的情况此前也有过发生。虽然工作时间缩短，但车间员工底薪仍旧照发。基于此，已经在哪吒汽车工作了几年的张凡并不打算离开，“正常上班的话，在这里工作还是可以的，我们班组没有人离开。”

据了解，桐乡工厂有涂装、焊装和总装三大车间，张凡对涂装和总装车间是否停工不太清楚。不过在当天早些时候，笔者在未表明身份询问门卫工厂是否还在招人时得知，工厂还未开工，依旧是停产状态。

工厂因为没有资金而停产，但下游销售店却在焦急地等待新车。

距离哪吒汽车桐乡工厂5公里的哪吒汽车桐乡庆丰南路用户中心，只有一辆哪吒X（参数丨图片）车型，并且已经在月初被预订，正等待提车。消费者如果想要试车，只能在这辆已经被预订的车里进行。

“我们现在有很多哪吒X的订单，我们也还在等车，要看厂里生产计划。”销售员介绍道，“看你要哪个配置，如果是高配的配置，前面的订单就只有三四台，我们积压的订单主要是400Air 、500Air。”销售也告知，哪吒L增程版、哪吒S猎装等车型目前有现车。

然而，笔者在探访桐乡工厂时看到，工厂停车场里停放着大量哪吒新车。既然如此，为何工厂停工，有车不卖？

“缺件。”销售两个字就道出了其中原因，“比如说这个车没后视镜，那个车没座椅，还没组装完。”

哪吒汽车的供应链短缺是不争的事实。

此前，哪吒汽车母公司合众新能源汽车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合众新能源）先后被东风延锋、埃夫特以拖欠货款、合同款为由诉至法院。南宁产投集团此次也是对哪吒汽车供应链提供金融支持，推动哪吒汽车南宁工厂恢复生产和经营。

上游供应商不消停，下游经销商也没闲着。近日，合众新能源所持 1822 万股权被冻结，股权被执行的企业为众联天下汽车销售服务有限公司。

从拖欠员工工资，供应商、经销商钱款中可以看出，哪吒汽车资金链出现了问题，已经入不敷出了，这或许与其不称意的销量有关。

2022年，哪吒汽车年销15.21万辆，成为国内第一新势力企业。然而，2023年全年交付量却出现下滑，仅12.75万辆，同比下滑16%，只完成25万辆年销量目标的一半。2024年前10月哪吒汽车销量为8.56万辆 ，同比下滑22% ，并没有与增长的新能源市场保持同一步调，甚至还成为销量增速榜垫底的车企，仅完成2024年销30万辆目标的28.63%。

综上来看，哪吒汽车处境堪忧。既然如此，南宁产投集团为何还要对这样的一个企业提供供应链金融支持？

地方押宝，不得不救

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需要回过头，回望哪吒的发展历程。

2014年，哪吒汽车创始人兼董事长方运舟离开奇瑞新能源，在浙江桐乡成立了合众新能源。2015年，桐乡市国资入局。成立第二年，地方政府就参与其中。

2017年，华夏幸福董事长王文学通过其实际控制的拉萨知行先后投入16亿元，持有哪吒汽车54.31%股权，成为公司第一大股东。

可以看到，2017年前合众新能源的股权还主要掌握在私人手中。这种情况在2018年后开始改变。

2018年11月，楼市调控，王文学卸任。宜春经济技术开发区财政局实际控制的宜春金合以14.2亿元收购51.31%股权，成为公司大股东。

彼时，合众新能源超半数股权由宜春、桐乡地方国资持有。此后，地方多次增资。

2019年，宜春国资先后向哪吒汽车投资2亿元、4.96亿元、3.17亿元；2020年，有南宁国资背书的南宁基金入局，以25亿元认购公司35.65%股权，哪吒汽车在南宁建设了工厂。

至此，桐乡、宜春、南宁，哪吒汽车三大工厂所在地的地方政府都或多或少地持有合众新能源股权。2020年C轮融资前，南宁民生和宜春金合持股合众新能源的股比分别为35.65%、25.90%，合计高达61.55%。两者背后是南宁国资委、宜春国资委。

此后，四川省国资委入局，其实控的华鼎基金以20亿元认购公司16.67%股权；交叉轮融资，安徽合肥、安徽凤台县、浙江桐乡地方国资参与。

根据哪吒汽车6月提交的招股书，仅包括一致行动安排项目下的相关投资者（宜春、嘉兴）、民生股权（南宁）、华鼎资本（四川）、桐乡市财政局、合肥高新、桐乡科技创业在内，地方国资占比已超50%。

哪吒汽车10年10轮融资228亿，地方国资投入了巨额成本，如今更是掌握超半数股权，为了经济发展、税收和就业，在与哪吒汽车深度捆绑后，地方国资对其困境恐怕难以袖手旁观。

更不用说，哪吒汽车现在正处在冲上市的关键节点。

今年6月，合众新能源向港交所递交了上市材料；10月23日，哪吒汽车经营主体在香港主板的代码已由临时代码810613变更为正式代码H1940，名称由合众新能源变为合众汽车，外界猜测代码变更是合众汽车上市的信号。

冲上市了，输血能力增强，资金面的改善有望给哪吒汽车带来质的变化；一旦失败，负面缠身的哪吒汽车能否再受得住如此巨大的打击都是问题。冲刺IPO，可能是现下哪吒汽车的救命稻草。

港交所官网显示，合众新能源所提交的上市材料仍停留在7月9日。按照规定，IPO批准有效期为6个月，否则需重新提交IPO申请。这意味着，合众新能源必须在1月上旬之前完成上市工作，剩下的时间还不足两个月。

然而，在目前的情况下，面对哪吒汽车这颗烫手山芋，新投资人难免有所顾忌，老股东再追投也有风险，甚至可能要冒着巨大亏损的窘境。如此，需要考量经济利益、承担一定社会责任的地方国资，就算不想，也只能硬着头皮担起“救世主”的角色。

而这次挺身而出的南宁，不仅是合众汽车的大股东，也拥有哪吒汽车的工厂，承载着出口和帮助当地人员就业的任务。

南宁工厂是南宁产投集团与哪吒汽车共同打造的南宁合众新能源汽车项目，也是广西“双百双新”、南宁市“强首府”重大标志性项目，对南宁当地具有重大意义。简而言之，哪吒汽车，南宁必须救。

鉴于哪吒海外销量有点起色，由承载哪吒汽车出口任务的南宁带头，恐怕也是最好的选择。

值得一提的是，11月8日，十四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二次会议审议通过近年来力度最大的化债举措：增加地方政府债务限额6万亿元，用于置换存量隐性债务，为地方政府腾出空间更好发展经济、保障民生。

这一政策的发出，可能也会让地方政府更有投资底气。

暗潮汹涌，泡沫美好

南宁此次主要针对哪吒短板——供应链——提供支持。

11月14日有消息称，南宁产投集团与合众汽车达成战略合作，将为其提供供应链金融支持，帮助哪吒汽车全面统筹、组织在南宁基地的原材料采购、生产、物流，KD件出口等业务，助力哪吒汽车海外车型的生产与交付，以及进一步拓展国际市场，确保其在海外供应链的稳定。

11月18日，南宁产投汽车工业集团供应商大会于南宁召开，旨在推动哪吒汽车南宁工厂恢复生产和经营，保障哪吒AYA、X出口车型业务的持续进行。

虽然并未透露细节，但在实地采访和调查的过程中，哪吒上上下下都在期待救命稻草的到来，甚至默认工厂即将复工复产。

11.12—13日，媒体同行也曾前往哪吒汽车桐乡工厂走访，此时厂房门口的停车场有大量闲置车位，为数不多车位上停放的还是积满灰尘、尚未完工的新车，厂房内也难见工人身影。

而汽车公社时隔一周再次前往时却发现，不仅当地网约车司机接到前往桐乡工厂的订单增多，工厂前停车场也大约有七成车位都停放着私家车，非机动车棚下停放着大量电动车、自行车。

一位下午14点出工厂的车间工人表示：“我们工厂三个车间都已经快要复工了，昨天我们所有员工都已经把现场整理了。”

桐乡庆丰南路用户中心的销售人员也听到了类似传闻。“听说（桐乡工厂）马上就要开工了。”但在问及其消息从何而来时，销售人员也并不知情。但该销售人员告诉笔者，哪吒汽车宜春工厂已经复工，目前该消息尚未证实。

南宁工厂方面，一位在某软件认证为哪吒汽车终端管理高级经理的用户，于11月18日在一条哪吒汽车裁员的帖子下评论：“南宁（哪吒汽车工厂）已经复工了，裁员是真的。”

这种桥段，之前在已经倒闭的爱驰、威马身上也上演过。看似是触底后的反弹信号，实际上却是暗潮汹涌上的美好泡沫。毕竟受制于资金短缺，工厂一旦拉闸停工，要恢复起来非常不容易，在过去中国市场中，也鲜有遇到资金困难，而后快速解决复产并发展向好的。特别是大面积裁员，引发的人心涣散，人走了，企业也就离死不远了。

另一面，国内汽车市场竞争加剧，极大压缩了哪吒汽车的生存空间，根据乘联会数据，10月哪吒汽车国内销量为6002辆，同比下滑 40.32%，成为销量下滑幅度第二大的车企。

曾经，哪吒汽车瞄准入门级电动车的蓝海切入，吃到了错位竞争的红利，2022年凭借15.21万辆的年销量成为造车新势力的销量冠军。

但伴随比亚迪、吉利、奇瑞等主机厂的入场，以强大的品牌力直接抢占了哪吒原本坚守的8-15万元的市场，哪吒汽车缺乏爆款车型、在细分市场优势不显著的短板也暴露无遗。

主销车型哪吒L，售价12—16万，受到比亚迪元PLUS、宋PRO、深蓝S7、零跑C10等车型的冲击；哪吒X又遭到银河E5、AION Y、长安启源的围攻；低端车型哪吒AYA的市场则被比亚迪海鸥、五菱缤果、吉利星愿等车型挤占，新势力的身份对哪吒来说，只能是负面形象。

总结来看，曾属于哪吒汽车的市场被其他车企瓜分殆尽。今年来，哪吒汽车国内多家门店接连关闭，同样也给观望它的用户带去了担忧，进而纷纷弃之而去。北京已有四家哪吒汽车线下门店关闭，成都两家体验中心关闭，杭州、南京等地的部分直营店也已经关闭，位于上海虹桥天地的哪吒汽车线下门店前不久闭店。

仅今年二季度，哪吒汽车就通过股权和债权融资超过40亿元，即便如此，也没能抵挡住三季度接二连三的负面事件，更不用说过去十年融资的228亿元，和近三年就亏掉百多亿元，哪吒根本抵挡不住烧钱的节奏。

新势力车企有烧钱、亏损是家常便饭，比如五家造车新势力中，目前只有理想盈利，蔚来今年三季度更是亏损50亿元。但主流新势力车企发展均较为稳定：除了极氪毛利率相对稳定外，其余4家造车新势力第三季度毛利率均实现大幅改善。亏损较大的蔚来，得益于自由现金流转正，截至三季度末，账上也还有422亿元的现金储备，抗打击能力强。

反观哪吒：上游供应商追款、下游经销商讨债、汽车销量走低、工厂停摆、工人清退，虽然融到了钱，但发展和可持续的问题并没有解决，正向循环的问题更是无解。

虽然此次战略调整过后，哪吒汽车将配置更多资源专注于海外市场，尤其是东南亚市场拓展。但作为一家中国车企，重海外轻国内的发展模式是否真的可行？这本身就需要打个问号。

但可以预见的是，不同于2021年，海外市场已不再是一片蓝海，伴随更多拥有强大实力、技术能力、雄厚资金的中国车企出海，羸弱的哪吒汽车同样还会遭受国内一样的竞争压力。在国内市场渐露疲态的哪吒汽车，面对昔日瓜分了自己市场的竞争者，想借海外赛道超车，并非易事。

市场不会同情弱者，曾经也没有任何一位弱者通过杯水车薪的救济实现壮大的。一再靠地方政府等投资者“输血”续命的哪吒汽车，未来并不明朗。

｜赛佳彤｜

身体健康，认真努力。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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