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金管局总裁：有使命有能力引导资金流向

2022年11月2日，维港上空盘旋着强烈热带风暴尼格，一场风暴随时准备降落，下午1点40分，天文台终于发出八号热带气旋警告信号，全港停工停学，行人避之不及，可在中环四季酒店的会场内，却是人头攒动，一场国际级的金融盛会照常举行，来自各个国家的200多名金融界知名人士重逢香港，这便是香港金融管理局（以下简称“金管局”）主办的第一届国际金融领袖投资峰会。

对于天气的“不确定性”，在峰会前一天，金管局就表示如天文台发出8号风球，国际金融峰会仍会如期举行。这正与这一届“驾驭市场的不确定性”的主题在某种象征意义上有所契合。第二年，金管局将第二届峰会主题定为“驾驭复杂的环境”。上周，第三届峰会圆满结束，这一届的主题是“在变局中前航”。

从“驾驭”到“前航”，或许可以看出香港金融业正逐渐学会在风云莫测的时代海洋中找回自己的“确定性”，金管局正是这艘邮轮的重要掌舵手之一。为了更加清楚地了解香港前航的方向，记者特地专访了香港金融管理局余伟文总裁。

推动人民币国际化 香港先行一步

记者：作为国际金融中心，香港在推动人民币国际化的课题里一直扮演着重要角色，您可以介绍一下金管局在推动人民币国际化方面有哪些具体举措吗？如何评估香港在推动人民币国际化的角色？金管局有否计划就离岸人民币业务推出新的金融产品，以增强市场的吸引力？

余伟文：在国家推动人民币国际化过程中，香港一直是离岸业务的试验场。20年前，香港开展离岸人民币业务，2009年试行跨境人民币结算、中央银行间建立本币互换安排，2011年推出人民币合格境外机构投资者（RQFII），以及往后的境外银行接入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等多个突破性的措施，香港都是先行者。这些安排和先行举措在香港成功试行和积累经验后，再进一步扩展、复制到其他国家和地区。

在这个过程中，香港的离岸人民币业务不断发展，目前我们已成为全球离岸人民币业务枢纽，拥有全球最大的离岸人民币资金池，处理全球70% 以上的离岸人民币支付，更是最大的离岸人民币外汇交易中心。这些资料有力地说明香港作为离岸人民币业务枢纽的优势。我们也正在与内地联手推动人民币在贸易结算、对 外实体经济活动中更广泛应用。可以说，香港离岸人民币业务枢纽的发展过程，与人民币走向国际的步伐高度一致，互为补足。

记者：金管局有否计划就离岸人民币业务推出新的金融产品，以增强市场的吸引力？

余伟文：在国家稳慎扎实推动人民币国际化的方向下，我们致力推动人民币产品发展，让市场参与者可以有更多途径去投资手上的人民币，增加他们持有和使用人民币的意欲。就此，我们正在争取和鼓励更多机构在港进行人民币融资和发行点心债。

今年7月，香港特区政府通过首次发行20年期和30年期人民币债券，协助延长离岸人民币收益率曲线；9 月份，广东省政府也首次通过香港的融资平台发行了人民币债券，是继深圳和海南之后的另一个在港发行离岸人民币债券的内地地方政府。连同国家财政部的离岸人民币国债，这些官方部门的发行都为其他发行人 提供了重要参考。而在9月下旬，金管局与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共同举办了一次业界活动，鼓励内地企业来香港发行债券。这些举措均有助进一步推动香港点心债市场的持续发展。

此外，我们将继续与中央有关部门合作，通过升级和扩展香港离岸人民币市场的产品类别，为国际投资者配置人民币资产提供更多渠道及配套工具。

记者：在粤港澳大湾区融合发展的大背景下，跨境理财通于2021年正式推出，内地、香港及澳门的投资者得以共享两地投资机遇，近日，跨境理财通进入2.0时代，相关部门发布公告，招商证券、广发证券和国信证券等一共14家证券公司成为首批试点参与“跨境理财通”的证券公司，金管局如何看待跨境理财通2.0时代？

余伟文：跨境理财通 2.0实施以来，运作顺畅有序，市场反应良好。截至 2024 年 9 月，已有25家香港合资格银行联同内地伙伴银行提供跨境理财通服务。今年3至9月共新增约5.1万人参与跨境理财通。首批14间合资格香港持牌法团名单已于11月1日公布。

跨境理财通丰富了大湾区内居民的投资选择，促进区内资本流动；同时通过建立更加便捷和安全的跨境投资管道，提高了区内金融市场的互联互通水平，为金融机构创造了更多发展机会。总的来说，跨境理财通在促进金融市场发展、提升居民投资便利性和保护投资者权益方面都取得了显著的成效。

金管局与业界及内地监管部门保持紧密沟通，密切关注理财通业务的运作情况以及业界和投资者的反馈和建议，并将加强投资者教育和宣传工作。在理财通 2.0 平稳顺畅推进的基础上，我们会适时探索进一步优化措施。

记者：宏观而言，金管局如何看待香港在内地金融市场开放的角色？

余伟文：国家改革开放以来，香港一直是连接内地与全球的资金枢纽，也在国家金融市场开放进程中，担当离岸业务的试验场。

作为资金枢纽，多年以来，内地与海外的双向直接投资活动当中，香港是最大的来源地和目的地，保持总量六到七成的份额。在金融市场投资方面，互联互通深受两地投资者欢迎，目前境外投资者在内地股票市场超过75% 的投资均透过沪深港通进行，而境外投资者在中国银行间债券市场的交易有超过一半是经债券通进行，内地走到海外市场配置的资金，也伴随互联互通安排南北双向深化扩容稳健增长。

而作为试验场的其中一个明显例子，是国家推动人民币国际化的过程中，香港担当离岸业务试验场的角色。20年前，香港开创离岸人民币业务，及后不断发展。这些安排和制度在香港成功试行和累积经验后，也进一步扩展、复制到其他国家和地区。另一个例子就是“粤港澳大湾区跨境理财通”，透过粤港澳三地金融体系的闭环式资金管道，便利大湾区居民跨境投资理财，也为三地金融机构开拓了更广阔的业务机遇。对于内地来说，跨境理财通模式也为开放个人投资者参与境外投资探索了新的路径。

以身作则　推动绿色金融发展

记者：近来绿色金融也成为了国家跟香港的政策重点。在推动绿色金融方面金管局有何最新进展？

余伟文：绿色和可持续金融一直是金管局重点关注的议题。过去几年，经过我们同业界的共同努力，香港的绿色和可持续金融市场迅速发展。例如，香港已成为国际发行人在亚洲的首选绿色融资平台，香港安排发行的绿色和可持续债券总额占亚洲市场超过三分之一。

但我们也认识到，气候变化带来的挑战愈发严峻，香港作为亚洲的国际金融中心和可持续金融枢纽，有使命也有能力进一步引导资金流向可持续投资，同时确保银行妥善管理净零转型带来的风险。

因此，金管局于2024年10月公布“可持续金融行动计划”，包括四个方面的八大目标以进一步巩固香港作为区内可持续金融中心的地位，支持亚洲以至全球可持续发展。

记者：有何措施鼓励机构参与绿色金融和吸引绿色投资？可否分享成功案例，例如绿色债券及可持续投资等？

余伟文：在鼓励方面，金管局透过“绿色和可持续金融资助计划”，促进绿色融资活动在港进行，该计划资助相关发行人寻求独立绿色认证，以培育第三方评审机构的本地生态圈，推动绿色和可持续金融业界采用良好市场做法及相关国际标准。

该资助计划广受业界欢迎，截至2024年11月初，已向超过480笔在香港发行、总额接近 1,400 亿美元的绿色和可持续债务工具批出资助。自2024年5月起，该资助计划获延长三年至2027年，并扩大资助范围至转型债券及贷款，以进一步鼓励区内相关行业利用香港的转型融资平台逐步减碳。

同时，作为全球最大的资产拥有人之一，金管局积极实践负责任投资，为投资业界树立榜样。我们是2019年“负责任投资原则”（PRI） 首批签署机构之一。2022年，我们率先为外汇基金“投资组合” 订立“2050净零排放”目标。我们希望透过自身的投资经验，向市场证明可持续投资与长期经济回报能够相辅相成。

我们自2013年起开始投资可再生能源基建项目、2015 年开始起投资绿色、社会责任及可持续债券，总体投资回报可观。事实上，以务实的方式，将ESG因素融入投资过程，在经风险调整后回报相近的投资机会中，优先考虑ESG投资，可以一举两得。

金管局也通过自身的影响力，动员市场力量参与可持续投资，尤其针对转型这相对发展较慢，但对亚洲尤其重要的领域。在气候转型议题上，我们期望外聘投资经理透过督导与沟通，推动企业进行技术创新和加强碳排放管理，积极转型。此外，我们联同多间多边组织（包括亚洲开发银行、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和国际金融公司）及私募基金普通合伙人（如Actis GP LLP），组成策略性合作伙伴，藉着共同集中投资于有助亚洲地区转型的产业，包括再生能源基础设施、能源解决方案及可持续运输等，动员不同持份者合力为区内可持续发展作出贡献。

记者：全球各大主要经济体都在着力发展绿色金融，在政策方面，金管局如何与国际绿色金融标准接轨？

余伟文：首先是银行的可持续相关披露。高质量且可比较的可持续相关披露是促进绿色和可持续金融的重要元素，亦对气候风险的评估十分重要。有见及此，金管局一直致力与国际标准接轨，务求加强银行的可持续相关披露：随着国际可持续准则理事会（ISSB）在2023年6月发布国际财务报告可持续披露准则（IFRS Sustainability Disclosure Standards），绿色和可持续金融跨机构督导小组（督导小组）中的有关机构正在考虑将本地的相关要求与这套全球基准接轨。督导小组已经成立一个由有关当局和持份者组成的工作小组，以建立采用ISSB 准则的全面路线图。金管局亦会探讨以指引形式来加强银行按照ISSB的可持续披露。

就银行业而言，巴塞尔银行监管委员会（BCBS）现正以国际财务报告可持续披露准则为基础，制定一套适用于银行的第三支柱披露要求。BCBS计划于2024年12月提出最终要求。金管局的目标是把气候相关财务风险第三支柱披露框架纳入最低监管披露要求。

我们将会根据ISSB及 BCBS的准则，制定相关政策的实施方法及时间表，并计划于2025年就此咨询业界。

记者：不同地区对“可持续”的定义不尽相同，这为全球合作带来障碍，金管局有何应对之道？

余伟文：一套清晰、透明并与国际标准接轨的分类目录（Taxonomy）可以为业界提供一套工具，用以分辨何谓可持续经济活动，从而应对“漂绿”的忧虑，并协助引导资金流向可持续的项目，推动金融体系的“绿色化”。

金管局响应市场在发展可持续金融方面的需求，于2024年5月发表香港可持续金融分类目录（香港分类目录）。香港分类目录充分利用机遇，巩固香港作为绿色及可持续金融枢纽的地位，透过为业界提供稳健、以科学为本并适当反映香港情况的分类指引和技术标准，促进绿色和转型资金的融通。第一阶段的香港分类目录涵盖四个行业下12项经济活动，旨在与共通绿色分类目录、内地的《绿色债券支持项目目录》及欧盟的《可持续金融分类方案》接轨。

香港分类目录将不断发展，金管局已展开下一阶段的工作，扩大分类目录所涵盖的行业和经济活动，包括加入转型活动，使分类目录更完整和可用，并藉此促进区内的绿色转型。我们在制订下一阶段分类目录时，将会研究亚洲经济体和内地的转型活动，并考虑内地、欧盟和东盟等主流绿色分类目录的发展，制订相关技术标准。我们计划于2025年上半年就下一阶段分类目录的原型进行公众咨询。

记者：在绿色金融方面，如何与内地“互联互通”？

余伟文：香港积极配合国家“3060”双碳目标，为引导国际资金支持内地绿色及可持续项目提供了有效的平台。金管局近年来支持配合多个地方政府到香港发行离岸人民币地方政府债券（包括绿色债券），支持地方经济建设和绿色、低碳、可持续发展，拓宽地方政府的国际融资管道，例如：1、深圳市政府自 2021 年以来连续四年来港发行可持续债券，债券种类涵盖绿色债券、蓝色债券、社会责任债券和可持续发展债券，今年的发行更是实现了发行量和长期限债券的创新突破；2、海南省政府自 2022年以来连续三年来港发行可持续债券，债种类涵盖生物多样性主题的绿色债券、蓝色债券和可持续发展债券，今年首次发行了10年期蓝色债券；3、广东省政府亦于今年9月首次在香港发债，包括5年期的绿色债券用于绿色项目。

金管局将继续支持更多融资需求的内地机构来港发行可持续债券，这也是“可持续金融行动计划”的其中一个重要目标。

来源：香港经济导报

作者：马丽琼本刊记者纳婕谧本刊首席记者

编辑：芦梦婷

审读：刘妍伶

监制：舒志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