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法学家认定一罪犯又涉三罪，江苏淮安开发区警方：就不立案

作者|刘虎

紫宸华府位于江苏省淮安经济技术开发区迎宾大道与鸿海南路交汇处，因为烂尾曾三次易主。目前，该项目全部被法院查封，无法销售，导致新的接盘者硕虎投资管理（上海）有限公司（下称硕虎投资）陷入绝境，损失惨重。

淮安处于中国南北分界线上，是韩信、周恩来等人的故乡。刘虎 摄

“因为相信央企，我们才接盘了这个不良资产处置项目，没想到竟是‘空资产包’，是包裹着刑事案件的‘有毒资产’。”曾在江苏、云南和东北成功开发了多个房地产项目的硕虎投资负责人称，中国东方资产管理股份有限公司（下称东方资产）相关人员隐瞒项目合作方漆忠海涉嫌违法犯罪的事实，将该项目转让。但项目公司淮安秀锦置业有限公司（下称秀锦置业）早就被漆忠海掏空，给硕虎投资造成的损失目前已高达7.8亿元。

陈兴良等三名我国知名刑法学专家经研究论证认为，漆忠海已涉嫌违法犯罪。但秀锦置业向淮安市公安局经济技术开发区分局报案后，“办案人员不顾检察机关和上级公安机关的意见，根本不查，严重滥用职权、玩忽职守”。11月11日，淮安市公安局经侦支队已经受理此案，目前正在侦办中。

01

民企3.98亿元买下东方资产“资产包”

东方资产官网显示，该公司是经国务院批准，由财政部、全国社会保障基金理事会共同发起设立的中央金融企业。截至2023年末，集团总资产达12720亿元，员工5万多人。

紫宸华府原名富仕佳苑，原开发商淮安圣全置业有限公司（下称圣全置业）成立于2011年，实际控制人为丁汉忠。该项目从2013年开始开发，东方资产投资2.34亿元，成为圣全置业的债权人。2016年，圣全置业资金链断裂，富仕佳苑烂尾，丁汉忠因资不抵债、无法偿还债务，被东方资产起诉至辽宁省高级法院。

位于淮安经济技术开发区的紫宸华府项目。刘虎摄

2016年12月23日，漆忠海以江西省建工集团有限责任公司上海分公司（下称江西建工上海分公司）负责人的身份，由江西建工上海分公司、深圳东方创业投资有限公司（下称东方创投）、深圳前海东方创业金融控股有限公司（下称前海金控）、上海磨源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下称上海磨源）、江西省金属材料有限责任公司（下称江西金属）、深圳前海东方瑞宸基金管理有限公司（下称瑞宸基金）、嘉兴瑞如投资合伙企业（下称嘉兴瑞如）共同签订《框架协议》，约定由嘉兴瑞如摘牌取得包括富仕佳苑在内的三个不良资产项目。

“天眼查”等信息显示，江西建工上海分公司为江西省管国企江西建工的分公司，东方创投、前海金控为东方资产下属企业，上海磨源、江西金属实际控制人为漆忠海。

2018年，东方资产下属企业前海金控、珠海东方藏山资产管理有限公司（下称东方藏山）与漆忠海实控公司上海磨源、江西金属签订《合伙协议》，约定嘉兴瑞如90%的合伙份额属于前海金控、东方藏山，另外10%的合伙份额由上海磨源、江西金属持有。

“天眼查”显示，2018年12月3日，嘉兴瑞如发生投资人变更，瑞宸基金退出，投资人变更为前海金控（出资额6亿元，占比90.8816%）、东方藏山（出资额10万元，占比0.0151%）、江西金属（出资额6000万元，占比9.0882%）、上海磨源（出资额10万元，占比0.0151%）。东方资产下属企业实际占比合计91%左右，漆忠海实控公司占比合计9%左右。

东方资产起诉圣全置业后，法院通过以物抵债的方式，将富仕佳苑项目全部过户给了嘉兴瑞如。

2017年3月16日，嘉兴瑞如成立项目公司秀锦置业，具体运作富士佳苑项目，并将项目更名为君悦澜湾。

2021年9月，硕虎投资花费3.98亿元收购了东方资产在君悦澜湾项目的股权，东方资产全身而退，硕虎投资成为秀锦置业的新主人，并将项目更名为紫宸华府。

02

伪造印章掏空民企的原公务员

硕虎投资负责人称，他们接手秀锦置业后才发现，紫宸华府项目已经被漆忠海掏空，其涉嫌多起违法犯罪，导致该项目土地、房屋等均被法院查封，无法销售变现。“漆忠海从介入该项目开始便负债累累，根本不具备投资合作的经济实力，也不具备偿还债务的能力。”

漆忠海生于1971年，江西省靖安县人，曾任靖安县政府驻沪办主任、江西建工上海分公司负责人，是上海磨源、江西金属、上海新玖城投资控股集团有限公司（下称新玖城）等公司的实际控制人。

2018年2月6日，漆忠海因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被南昌市东湖区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二年，缓刑三年，并处罚金50万元。其向南昌市中级法院提起上诉，后又撤回。

“天眼查”显示，漆忠海诉讼缠身，有自身风险180条，周边风险406条，历史风险21条；有失信被执行人信息15条，未履行比例为100%，另有历史失信被执行人信息4条；有限制消费令信息3条，历史限制消费令信息24条。

秀锦置业调查发现，漆忠海是以国企江西建工上海分公司负责人的身份与东方资产合作的，但双方合作时其已不是该公司负责人。2016年12月23日，漆忠海以江西建工上海分公司负责人身份与东方资产下属企业签订了2016年《框架协议》，然而在此之前，该公司负责人已由漆忠海变更为其他人。

秀锦置业还发现，2016年《框架协议》约定，该项目底层资产由江西建工上海分公司或其指定机构负责处置和管理，并非由漆忠海处置和管理。而且2018年《合伙协议》已经明确2016年《框架协议》失效，东方藏山作为执行事务合伙人，负责开立账户、订立管理协议、订立托管协议等。东方资产享有印章管理、重大事项审批及财务监督权。

然而调查显示，漆忠海在未持有秀锦置业股权、其控制的上海磨源和江西金属合计仅间接持有10%股权的情况下，未经东方资产批准，亦未告知秀锦置业，伪造秀锦置业的公司印章、法人章及合同专用章，并使用上述假章及伪造的法人授权委托书私设秀锦置业银行账户。

紫宸华府项目售楼部。刘虎摄

2017年9月，漆忠海与上海宝珏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下称宝珏投资）签订《投资协议书》，约定宝珏投资向漆忠海购买秀锦置业20%的股权。随后，宝珏投资将股权转让款3000万元支付至漆忠海指定的江西金属账户。因该股份并不属于漆忠海，无法履约，2019年4月，漆忠海冒用秀锦置业名义，使用伪造的该公司印章与宝珏投资签订《补充协议》，约定由秀锦置业对漆忠海的该笔债务承担担保责任。后宝珏投资起诉至法院，秀锦置业被判赔偿2800万元。

2018年至2020年，漆忠海多次使用假章，冒用秀锦置业名义与他人签订工程施工合同，将不具备发包条件的项目发包，甚至将相同内容的项目重复发包给多家单位和个人，非法获取股权投资款、销售保证金、工程保证金等合计数千万元，相关款项分别被支付至其控制的江西金属、新玖城等公司账户，少部分支付至其私设的秀锦置业账户后迅速转移。相关公司、个人向秀锦置业提起大量民事诉讼，造成该公司巨额财产被查封、执行。

硕虎投资称，漆忠海还使用伪造的秀锦置业印章向他人借款数千万元，款项进入其私设的秀锦置业账户后，立即被全部转移至其密切关系人的私人账户。后其中一位债主起诉要求还款，漆忠海伪造11份银行回单，谎称款项被秀锦置业使用，导致该公司被判偿还借款本息，遭受巨额损失。

03

东方资产与犯罪分子“共舞”

“漆忠海疯狂作案的背后，是东方资产内部人员和犯罪嫌疑人勾结，利用职务便利为其提供帮助，东方资产却隐瞒事实，包庇下属，拒不回答我们提出的问题。”秀锦置业称，该公司今年上半年向东方资产反映。其纪检部门称将介入调查，然而半年后，对方却以一句“内部工作人员无责任”的口头答复打发应付，并称东方资产与漆忠海不认识，没有关联。

秀锦置业认为，东方资产的调查答复与事实不符，漆忠海涉嫌违法犯罪与东方资产内部人员具有直接关系。

首先，东方资产称其并非与漆忠海合作，而是与江西建工合作，然而2016年《框架协议》签订时，漆忠海已经不是江西建工上海分公司负责人，东方资产未尽核实义务，导致该协议为漆忠海自称嘉兴瑞如实际控制人四处行骗，埋下隐患。

其次，2016年《框架协议》签订时，漆忠海已经是失信被执行人员，东方资产下属企业竟然与失信被执行人员合作，还给其配资6亿元，等于是用央企信誉给漆忠海背书，为其打着央企旗号行骗提供便利。

第三，除了征信问题，漆忠海还因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被判刑，东方资产与犯罪分子合作，将国有资产置于极大的风险中。

第四，2017年至2022年，漆忠海伪造秀锦置业印章，冒用该公司名义对外签订合同，骗取股权投资款、工程保证金及借款，数额特别巨大。漆忠海能在长达五年多的时间内大肆作案，与东方资产内部人员的帮助以及有意不监管有直接因果关系。

第五，2019年下半年，宝珏投资起诉后，漆忠海伪造秀锦置业印章的违法犯罪行为暴露，东方资产未移交公安机关处理，仅将其伪造的假章封存，导致漆忠海2020年下半年再次私刻秀锦置业印章，并继续对外签订合同，骗取巨额钱款，东方资产对该部分扩大损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第六，2020年8月7日，天同律师事务所在宝珏投资诉秀锦置业投资纠纷一案庭审中发现漆忠海伪造公司印章，当即致函东方资产，建议对其提请刑事立案，但东方资产依然选择包庇漆忠海，不报案不处理，甚至没有提交讨论。

江西省管国企江西建工亦被指与漆忠海相互勾结，其违法犯罪行为与该国企内部人员的帮助及包庇、纵容有直接关系。2016年11月28日，江西建工出具授权书，授权漆忠海以江西建工上海分公司法人、负责人的名义对外投资、对外融资、对外担保、签署合同。而2016年《框架协议》签订时，漆忠海已不是该公司法人、负责人，江西建工出具的授权书为其提供了四处行骗的有利工具。

“江西建工与犯罪分子合作，将其在上海的业务交给进入‘老赖’黑名单并受过刑事处罚的漆忠海全权负责，将国有资产置于极大的风险中，对国企公信力造成了巨大的损害。”

04

刑法专家论证认为涉嫌多起刑事犯罪

今年8月6日，来自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京大学的三位知名刑法学专家陈兴良、周光权、孙国祥就秀锦置业控告漆忠海涉嫌犯罪一案出具《法律咨询意见书》认为，漆忠海的行为具有明显不法性，给涉案公司造成了巨额损失，已经涉嫌刑事犯罪，符合刑事立案的相关条件，建议立案侦查，依法追究其刑事责任。

首先，漆忠海伪造秀锦置业印章的行为，涉嫌伪造公司印章罪。现有证据能够证实漆忠海伪造了秀锦置业公章、法人章与合同专用章三枚，且利用伪造的印章实施了大量不法行为。

其次，漆忠海的不法行为涉嫌合同诈骗罪。漆忠海冒用秀锦置业名义，将不具有发包条件的项目对外发包、重复发包，并通过其控制的江西金属、新玖城账户和其私设的秀锦置业账户收取、转移款项，符合合同诈骗罪的构成要件。

一是漆忠海冒用秀锦置业名义与其他公司、个人签订合同。漆忠海并非秀锦置业的法定代表人，也未直接持有该公司股权，并不具备代表该公司的法定身份和职权，其对外签订的合同与借款亦从未得到该公司的同意和认可。

二是漆忠海对与其他公司、个人签订的合同不具有实际履行能力。比如漆忠海向宝珏投资出售秀锦置业20%的股权，但其本人及其名下公司从未持有该公司20%的股权，明显属于虚构合同标的。

三是涉案款项从未真正进入秀锦置业的法定账户。漆忠海冒用秀锦置业名义签订合同收取的款项，大部分直接进了其实控公司账户，少部分支付至其私设的秀锦置业账户后被其迅速转移。

四是漆忠海的不法行为给秀锦置业造成了巨额损失。漆忠海通过不法行为获得的款项并未用于秀锦置业，而是由其个人随意使用，且无相应偿还能力，导致秀锦置业遭受巨额财产损失。仅宝珏投资诉秀锦置业一案，该公司就被判赔偿2800万元。

五是漆忠海主观上对涉案款项具有明显非法占有目的。其事后自行提交的《资金去向表》内容虚假，无银行流水、税票等佐证，规避钱款去向查证，印证了其非法占有钱款且无偿还意愿的主观意思。

紫宸华府项目被冻结的未开发地块。刘虎摄

专家认为，即便是按照漆忠海一方的辩解，2018年《合伙协议》签订后对秀锦置业项目有实质上的出资行为和工作参与，那么其不法行为也涉嫌职务侵占罪与挪用资金罪。

首先，漆忠海在秀锦置业不知情的情况下，恶意将该公司作为债务人与担保人，最终以该公司的财产偿还个人债务或承担违约责任，属于非法占有公司财产，涉嫌职务侵占罪。

其次，漆忠海利用参与秀锦置业项目的职务便利，冒用单位名义对外借款，将所获得的数千万元大额款项归个人使用，超过三个月未归还，涉嫌挪用资金罪。

05

公安办案人员被指有案不查

秀锦置业发现漆忠海涉嫌违法犯罪的线索后，于2022年12月8日以漆忠海涉嫌伪造公司印章、诈骗罪向淮安开发区公安分局报了案。

秀锦置业近日向有关部门控告称，淮安开发区公安分局相关人员对应当全面侦查的犯罪事实拒不侦查，对检察机关补充侦查的明确要求敷衍了事，对犯罪分子提交的款项用途应当核实拒不核实，对涉案巨额资金的真实走向应当审计拒不审计，对应当收监执行的犯罪分子拒不启动撤销缓刑程序，对司法机关会商认为符合立案条件的案件拒不立案，放纵犯罪，严重侵害了辖区内民营企业的合法权益。

秀锦置业称，该公司2022年12月8日报案后，淮安开发区公安分局直到2023年4月21日才以漆忠海涉嫌伪造公司印章立案。2024年3月，淮安开发区检察院要求补充侦查，查明漆忠海是否有其他犯罪活动，但该分局直至移送审查起诉，对伪造印章以外的证据全部隐匿，对此外的事实一概不查。

淮安开发区公安分局。刘虎摄

“漆忠海曾因非吸被判缓刑，在缓刑考验期内再次实施新的违法犯罪行为，应当依法撤销缓刑收监执行，但开发区警方拒不启动撤销缓刑程序，让应当收监执行的犯罪分子逍遥法外，继续危害社会。”秀锦置业称，该分局对漆忠海取保候审，为其对抗侦查提供便利条件，且未对讯问笔录进行同步录音录像，导致其翻供，给案件审查起诉工作制造障碍。

今年7月3日，秀锦置业就漆忠海涉嫌合同诈骗罪再次向淮安开发区公安分局报案，并向江苏省公安厅督察总队反映了该分局消极办案的情况。该分局局长钱树军亲自接待该公司代表，表示将提请上级公安机关与检察院、法院召开联席会议共同会商，同时建议该公司寻找刑法学专家出具意见。

8月6日，三位知名刑法学专家出具《法律咨询意见书》，认为漆忠海的行为在不同前提下，可能涉嫌合同诈骗罪、职务侵占罪、挪用资金罪，符合刑事立案的法定条件后，由淮安市公安局法制支队牵头，淮安开发区公安分局、检察院、法院召开联席会议会商，多数观点认为本案尚未穷尽侦查，全案以涉嫌合同诈骗继续侦查。

“8月28日，钱局长在电话中还表示将尽快立案，并通知我公司代表次日前往该分局领取相关结果。”秀锦置业称，该公司代表次日前往该分局后，收到的却是一份《不予立案通知书》，称漆忠海没有合同诈骗犯罪事实。该分局经侦大队负责人称，秀锦置业所报三个罪名均不构成犯罪。当晚，钱树军接待该公司代表称：“我们是向市局请示了，但决定权还是在我们分局。案件是上了公检法的联席会议会商，但我们是主办单位，他们都认为够，我们认为不够，我们就可以不办。”

秀锦置业不服该不予立案决定，申请复议。该分局9月30日作出《刑事复议决定书》，决定维持原决定。

秀锦置业向淮安市公安局申请刑事复核。10月30日，淮安市公安局作出《刑事复核决定书》，认为淮安开发区公安分局作出的刑事复议决定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决定予以撤销。

11月13日，淮安开发区公安分局出具的《信访处理意见书》显示，淮安市公安局经侦支队已于11月11日受理该案，目前正在侦办中。

淮安市公安局。刘虎摄

“除了花3.98亿买下资产包，我们还被法院保全判决不该承担的诉讼后果，仅宝珏一家就三千多万，各种诉讼费，律师费；另外，工程投入七千多万，以前工人工资都是由我公司解决，还有几年来管理层工资、资金占用费，总体损失已经来到了7.8亿元。我们一定要讨回应有的公道！”秀锦置业负责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