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十六年(1659年),因清军尽陷云贵,朱由榔被迫越境逃亡缅甸并被缅王莽达收留。随即吴三桂不依不饶的率军追杀至缅甸境内,莽达之弟莽白趁机发动政变,杀兄夺位后又策动咒水之难,杀尽朱由榔身边的侍卫近臣。随即他又将这位大明皇统最后的继承人作为礼物,奉送给吴三桂,以换取其退兵。
蹊跷的是,仅仅4个多月后,吴三桂就下令在昆明闹市区用弓弦将朱由榔活活勒死了。
要知道哪怕是杨起隆那样纯粹冒牌货的“朱三太子”,在陕西凤翔被逮住后也要千里迢迢的押送回北京,明正典刑。为啥要费这么大的劲做这样看似的无用功?因为满洲人得国不正嘛,又是鸠占鹊巢,所以有大把的人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到处搞反清复明。就算是没胆子造反的,也成天暗戳戳的说满洲人坏话,流言蜚语搞得福临、玄烨们都很心虚。那该怎么办呢?话说当时满洲人的统治手腕远没后来那么娴熟,就会一招——杀。
把造反的、有异心的、心系前朝的都杀光了,是不是一切就都消停了?尤其是那些带头的和身份特殊的,不但要杀,还得大张旗鼓的杀,尤其要杀到人尽皆知。这样才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最大化的榨干人犯的价值。
特别是像朱由榔这种最重量级的人物,更是要在京师首地、天子脚下杀掉,才能起到晓谕天下、震慑人心的作用。而且最好能公审,再让其认罪,最后才杀掉,拖得时间越长,效果就越好。怎么能悄咪咪的在昆明那个(相对)偏僻的地方,还是用根弓弦就匆匆忙忙的把他结果了呢?
怎么看,这对满洲人都是种极其“浪费”的行为,其中必有蹊跷。
事实也是如此。而且离了大谱的是,之所以如此仓促的处死朱由榔,皆因为有一帮满洲人居然剃掉了辫子发动兵变,然后要营救朱由榔去反清复明……
事态如此紧急,以至于吴三桂甚至等不及清廷给出明确的指示,就自作主张的把朱由榔给弄死了。
那么这荒诞的一幕,又是怎么发生的呢?
01
一提起清朝,就能让人想起八旗,尤其是那号称能以一敌百的八旗兵,以及后来烂成一摊泥的八旗子弟。不过八旗这玩意,并没有满洲人说的那么神秘生猛,最开始的时候也没有八旗。
中学课本教过我们,在原始社会人类以采集、狩猎和捕捞等方式进行生产和生活。等到生产力发展到一定程度,形成父权社会完成最初的私有化,又受到环境因素的影响形成了游牧、农耕、商盗等中级文明形式。像历史上我们一直在农耕,匈奴、突厥、蒙古啥的一直在游牧,而满洲人就搞得有点复杂了。
简单说,就是他们地也种点,牛羊也放,但会得不多,产量也不行。别说跟专业人士比了,想靠这些玩意养活自己都难。那满洲人是怎么活下来的呢?答案就是靠最原始的狩猎、捕鱼。
也就是说到了明朝末年那会儿,你说满洲人还在原始社会的边上晃荡也不算错。
而八旗制度,就是满洲人因集体狩猎的需要而形成的组织。毕竟大家都靠打猎为生嘛,一大堆人呼呼啦啦的冲进林子,先不说会不会把猎物都吓跑了,没准射死的自己人都比猎物多。那怎么办呢?就要把人统一组织起来,每十人一队,满语称为一个“牛录”,领头的就叫“牛录额真”。同时若干个牛录发放一面旗帜作为引导,以方便指挥。又因满语中称旗帜为“固山”,这个比牛录大的单位也就习惯性的被称为固山,而在汉语里则被直接翻译成“旗”。
八旗就是这么来的。而最开始的时候,压根就没有八个旗。
明万历十二年(1584年),努尔哈赤昭告“七大恨”起兵——虽然后来满洲人把当时的场面炒作得一塌糊涂,其实这位清朝的老祖宗实力弱得一塌糊涂,麾下只有百人左右,号称一个固山。当然这也不能算吹牛,毕竟一个旗下辖25个牛录,每个牛录300人那是几年以后的事情了。那时的努尔哈赤就这么点人,撑不起这么大的编制也得撑,起码能吓唬人。
而且这座固山打出的是黑色旗帜,跟后来的八旗完全不同。
随着努尔哈赤东征西讨的逐渐统一了建州女真各部,麾下的兵马越来越多,一个固山装不下了。于是在万历十七年(1589年)的时候,努尔哈赤又弄出来个固山,打红旗,由自己直辖。而原来的黑旗固山则交给了弟弟舒尔哈齐,哥俩各领一军。
到了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随着家业越来越大,努尔哈赤参考女真的猛安谋克制度对军制进行了改革。规定300人为一牛录,5牛录为一甲喇,5甲喇为一固山,同时改编后的牛录分别以黄、白、红、蓝色旗帜为辩。
请注意,这并不是新建了正黄、正白、正红、正蓝四旗。此时的后金只有三旗,即原来的黑旗、红旗,以及一个新弄出来的白旗。
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的时候,努尔哈赤麾下的兵力已经膨胀到五六万人,不得不对编制进行进一步的扩充,这时候才有了八旗。
具体说,就是将原红旗拆分成正黄、镶黄二旗;原白旗拆分成正白、镶白、正蓝三旗;原黑旗分为正红、镶红、镶蓝三旗。其中纯色四旗的旗帜为四方形,龙首朝后;镶色四旗的旗帜为五边形,龙首朝前,其中黄、白、蓝三旗镶红边,红旗镶白边。
在崇祯八年(1635年)和崇祯十五年(1642年),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分别建设完成。至此清朝的八旗制度才算基本成型,不过在此期间又爆发了数次八旗改色风波。
天启六年(1626年)皇太极即位后,强行将多铎、阿济格二人统领的正黄、镶黄二旗改色为正白与镶白旗,由他亲领的原正白旗改色为正黄旗。此后又以长子豪格取代杜度的原镶白旗主之位,并改色为镶黄旗。崇祯八年(1635年)皇太极在杀掉莽古尔泰以后,又将其所领的正蓝旗与自己的正黄旗混编成新的正黄旗和镶黄旗,同时将豪格统领的原镶黄旗改色为正蓝旗。
清顺治五年(1648年),多尔衮弄死了豪格,遂将正蓝旗与自己统领的正白旗再次混编,成为新的正白旗和镶白旗,同时把胞弟多铎统领的原镶白旗改色为正蓝旗。
至此八旗才算折腾完,此后再未改色。
02
从努尔哈赤最初设立的黑旗,到最终的满八旗、蒙八旗和汉八旗,这是一个政权在快速扩张期的正常发展需要。除了名称不同,其实哪朝哪代刚崛起时的情况都差不多,不管是政治体制还是军事编制都在不停的变化,以适应不同阶段的不同需求。
但八旗的改色风波就不同了。这说明在当时不仅是明朝在内耗,满洲人窝里斗的激烈程度和复杂程度,也是毫不逊色的。
而在这场更加简单粗暴的内讧中,最大的倒霉蛋和冤死鬼,又非正蓝旗莫属了。
前文说过,正蓝旗最初是从老白旗中拆分出来的。要知道努尔哈赤发家于建州左卫,以此为基础搞出了黑旗。在统一建州各部过程中又扩张出了红旗,至于白旗,就是在征服海西、野人女真以及蒙古高丽的时候划拉出来的。因此在最早的黑、红、白三旗中,白旗历史最短、资格最浅、成分最杂,属于是杂牌中的杂牌。
所以正蓝旗天生低人一等。别说跟上三旗(正黄、镶黄、正白)比,就算在下五旗里边也是垫底的存在。
更要命的,是正蓝旗“遇人不淑”。
正蓝旗的首任旗主,是努尔哈赤的第五子莽古尔泰。
莽古尔泰这个人,如果用一句话形容,那就是个名字没起错,确实是个没脑子的莽夫
在努尔哈赤的一大堆儿子中,论帅才首推多铎,但要问谁最猛、最勇,那就非莽古尔泰莫属了。而在多铎没出道前(莽古尔泰比多铎大27岁)的关外征战那些年间,努尔哈赤打仗主要靠的就是代善和莽古尔泰。尤其是后者,在统海西、战萨尔浒、伐叶赫、攻辽东、收察哈尔等一系列战事中无不身先士卒,舍生忘死,成为后金取得一系列辉煌胜利的关键人物。故此,他能晋身四大贝勒,掌管正蓝旗,辅佐努尔哈赤分掌后金实权。皇太极刚即位时,还必须与莽古尔泰、代善以及阿敏(舒尔哈齐之子)共理国政,俱南面而坐,同受群臣朝贺。
也就是说,这厮一度混成了无冕之王,与皇太极平起平坐。
既然莽古尔泰这么能干,那为啥接班努尔哈赤的是皇太极而不是他?原因前边说过,因为这厮没脑子啊……
话说莽古尔泰的亲妈是继妃富察·衮代,算是嫡子,论出身地位比皇太极可高多了,功劳更是不差。可不巧的是他爹妈感情出了问题,一度闹起了离婚。而此时诸子争储正急,形势就对莽古尔泰很不利,那可咋办?这个问题对别人来说可能很难,但对莽古尔泰这种没脑子的货就简直太简单了——把老娘宰了,老爹应该会很开心吧,是不是就应该立俺为储了?
多年的战场厮杀锻炼出了莽古尔泰超强的执行力,想到啥就干啥,于是就一刀把他妈给嘎了……
谁知老爹非但没开心,据说还挺生气。更严重的是,这种禽兽不如的行为几乎招致了所有的满洲贵族的反感,让莽古尔泰彻底社死。于是在天启六年公推汗位继承人时,这厮别说跟皇太极打擂台了,根本就没人提名他,连参选的资格都没捞着。
但莽古尔泰仍不死心,终于爆发了“御前露刃”事件,遭到皇太极予以的夺爵降职处分,从此地位一落千丈,很快就病死了。
但人死了,事还没完。莽古尔泰敢跟皇太极叫板,最大的资本除了出身,就是身为正蓝旗的旗主,那可是正经的手握兵权。所以只要皇太极不想打内战,其实拿他也没有太好的办法。结果这厮说死就死了,果然是没脑子。
皇太极要不知道趁机搞事情摘桃子,怕是也没脸当皇帝了。所以很快就有人曝出了莽古尔泰生前曾密谋造反的惊天大料,皇太极在“震惊”与“悲痛”之余,赶紧把正蓝旗收了回来,并交给自己的长子豪格统领。
毕竟八旗旗主理论上是世袭的。莽古尔泰在皇帝面前掏刀子,可以夺爵撤职,但动不了他旗主的位置。但谋反就不行了,皇太极想怎么搞他就怎么搞,没人敢反对。
03
但正蓝旗落到豪格手里,还不如莽古尔泰呢。
为啥?不光是因为豪格也没多少脑子,还没胆子——更准确的说,是不够果决、不够狠辣。
崇祯十六年(1643年)八月,皇太极突然猝死,且生前未指定任何人接班。而在当时最有希望坐上他的位置的共有3个人选,即多尔衮,豪格和福临。
此时的清朝(皇太极已在崇祯九年称帝并改国号为清),对皇统传承还没有一定之规,所以还是按部落惯例开大会公推,皇太极就是这么上台的。这回的3个竞争者中,多尔衮的优势是年富力强、战功卓著,尤其是手握两白旗,还有同母弟阿济格和多铎的支持,实力最为雄厚;福临则是皇太极生前最喜欢的儿子,一直想把他培养成接班人,这一点在满洲贵族中人尽皆知。同时福临还是满蒙混血,得到了以五宫福晋为首的蒙古势力的大力支持。
那豪格呢?其实他的优势才是最大的,尤其是跟多尔衮比。至于福临,才断奶没几天,正常情况下没人会选他。
综合《清史稿》、《满洲实录》等史料的记载,让我们复原一下在皇太极去世5天后,于盛京(今辽宁沈阳)崇政殿召开的那场“皇帝推荐会”的场景。
会议一开始,皇太极时期最重要的两个辅政大臣鳌拜和索尼就跳了出来,提议甭管立谁,都必须是皇太极的儿子。也就是要给清朝的皇统传承立下个铁规矩,那就是父死子继。
这就是为啥说价格优势最大的原因所在了。虽然满洲人自立以后又是七大恨又是与明朝攻杀不绝,看似双方仇深似海,但实则高等文明对低等文明的吸引力是致命的,更是无论如何抗拒也无法摆脱的。就比如这个父死子继,哪个满洲人敢拍着良心说就是没他们那个胡乱指定的好?要不是多尔衮兄弟太强势,恐怕鳌拜们都能直接喊出嫡长子继承制了。毕竟在会前,豪格已经取得了大多数满洲贵族和重臣的支持。
换我们是这帮人,也会支持豪格。
同样是年富力强(时年豪格34岁,多尔衮比他还小3岁),同样是战功卓著,同样都姓爱新觉罗,但豪格性格比较温和,遇事愿意跟别人商量,也懂得妥协。可多尔衮呢?强势、霸道、独断专行,对反对者冷酷无情——换成你我,更想让谁当自己的主子?
别看多尔衮兄弟手握两白旗,看似实力强悍,稳压只有正蓝旗的豪格一头。但别忘了,满洲有八旗而非三旗。要是多尔衮敢凭武力硬干,信不信那些表面中立的满洲贵族会群起而攻之、生撕了他?
毕竟别看满洲人一直咄咄逼人,但对明军只有优势而无胜势——若非后来吴三桂反水,恐怕他们八辈子都打不过山海关。而且满洲本部人口太少,实际上很多时候全靠蒙汉八旗撑场面。在满洲人占上风的时候,这些杂牌军表现得忠心耿耿。可要是爱新觉罗们自己打起内战在元气大伤以后,第一个向他们捅刀子的,恐怕就是这些昔日的忠狗。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可不是专门针对谁,哪个都适用。
所以两白旗对多尔衮来说,只是威慑而无实用。否则还开个毛线推选大会,直接出兵抢过来它不香吗?
面对鳌拜的致命一击,多尔衮反应极快,立刻站出来痛斥——我们爱新觉罗还没说话,你个奴才有什么资格开口?给我滚出!
鳌拜等非宗室大臣被撵走了,但没完。因为老鳌出门就把两黄旗的兵都招来了,把崇德殿团团包围,显然是跟多尔衮杠上了。
所以当多铎站出来推荐多尔衮当皇帝,后者看着殿外的两面黄旗,就迟迟不敢开口答应了。
多铎看他哥怂了,只能两害相权选其轻,推荐自己的大哥,也就是努尔哈赤的长子代善继位,反正就是不能允许父死子继。
代善这时都60岁了,哪还有心思扯这个淡?于是他说既然老十四不想干,我也没这个心思,不如就让豪格干吧(帝之长子,当承大统)。
代善确实老辣,一张口就堵死了多尔衮所有的野心,也顺便把福临踹到了一边。此时只要豪格敢站出来显示出舍我其谁的决心和行动,大概谁也无法阻挡他迈向皇位的脚步。
福临不用说,多尔衮能怎么办?代善的态度,代表着绝大多数满洲贵族、尤其是手握兵权的八旗旗主的态度,那就是倾向于立子而非传弟。虽然这种倾向性并不怎么坚定,但有个前提,那就是不能损害满洲和他们自己的整体利益,否则这种倾向性立刻就会变得坚定无比。
而崇德殿外密布的两黄旗军队,则毫不掩饰的表明了他们的态度。多尔衮要是敢强行夺位,恐怕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两白旗再强,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然而就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豪格却没有任何表态。
04
豪格的优柔寡断,在某种程度也是可以理解的。
多尔衮兄弟的确是当时清朝最大的一股势力,要论单打独斗,几个豪格都不够人家玩的。可以想象,一旦豪格继位,心有不甘的多尔衮要是做起乱来,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就算他明面上不造反而是暗中捣乱下绊子,也足够豪格喝一壶的了。
而与明朝厮杀正烈的满洲人要是遭遇这么一场内乱或内耗,会是个什么下场,也不好说。
甚至仅从自身考虑,豪格此时退一步,或许还能保住权势和富贵。可要是了进了这一步,则要么上天堂要么下地狱,没有第三种可能。
这样的选择,换成我们会怎么选,又能不能在那一瞬间就做出抉择?
就像现在很多人线上很生猛,但到了线下面基时却社恐了一样,在这个关键时刻豪格也怂了。
若是枭雄,肯定会选择赌一把,可惜豪格不是。而他的沉默,使得多尔衮生出了一线生机,他立刻改变策略,全力支持福临即位。
对于大多数中立派而言,选豪格还是福临其实无所谓,总比多尔衮强。于是经过一番扯皮和交易,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5年后,豪格被多尔衮构陷后死于狱中。随即他掌管的正蓝旗与正白旗混编后改色为正白、镶白两旗。而原本由多铎掌握的镶白旗则改色成新的正蓝旗。
也就是说,顺治五年(1648年)后的正蓝旗,是此前的镶白旗,也是在天启六年前的镶黄旗,渊源更是万历四十三年前的老红旗,算是爱新觉罗家的嫡系而非杂牌了。
然而正蓝这面旗帜似乎天生带着诅咒,谁挨着谁倒霉,而且谁都甭想例外。
先是多铎这位被后来的乾隆皇帝钦定为“开国诸王战功之最”的旗主,本来一路顺风顺水的晋升为清廷实际上的第二号人物,进封“辅政叔德豫亲王”。结果接手正蓝旗还不到一年,就突然间得了天花暴毙。这还没完,很快阿济格又跟多尔衮闹翻,而后者又在围猎时坠马重伤,不治身亡。
消息传到京师,福临乐得一蹦三尺高,并立刻宣布——朕要亲政啦!
福临亲政了,原本多尔衮系的人自然就要倒霉了。比如接了老爹多铎班、袭豫亲王爵、接掌正蓝旗的多尼,先是被福临改封为信亲王,然后随便找了个借口降罪为信郡王,顺治十五年(1658年)又把他打发到南疆去追杀永历帝。回头再因为磨盘山之战损失惨重,罚了多尼五千两银子。
话说打磨盘山的主将是吴三桂,被李定国埋伏的也是吴三桂,被南明军揍得生活不能自理的还是吴三桂。若非多尼和卓布泰及时救援,又奋不顾身打崩明军,怎么可能反败为胜?
可福临不管,就要罚,而且罚得最狠的还偏偏是多尼和卓布泰(被削职为民)。那么皇帝的态度就很明显了,就是要整你,你能咋滴?
多尼气得要命,第二年就死了。
而他这一死,问题就更复杂了,直接导致了正蓝旗的哗变,甚至要拥戴朱由榔去反清复明了。
05
前文说过,顺治五年改色前的镶白旗,一直是皇家嫡系,虽没有上三旗之名,却有其实。哪怕改色成了正蓝旗后也一样,尤其是在多尔衮兄弟在清廷说一不二的那些年,更是在整个天下都能横着走。
结果多铎和多尔衮死后,正蓝旗的天就塌了。塌到什么份儿上?
福临虽然没有像他爹和“皇父摄政王”那样对正蓝旗进行大规模的混编和改色,但也暗戳戳的没少下黑手。比如从中抽调人手,使得正蓝旗的牛录没有一个是满编的,有的甚至缺编一半;比如在武备、后勤、粮饷等方面拖延克扣,在旗丁晋级、奖功、待遇等方面低人一等;再比如好事轮不着,坏事跑不了——满洲人喜寒畏热。在南方经常会出现水土不服的状况,视攻打两广、云贵等地为苦差事,所以通常会交待给吴三桂等汉军去办。但吴是非我族类嘛,满洲人肯定不放心,还得派监军。那谁去呢?当然是后娘养的正蓝旗喽。
对此,正蓝旗很憋屈,也很愤怒,但却没辙。因为他们的旗主多尼接班的时候才14岁,说话还不顶个屁响。后来长大了,说话硬气点了,但照样胳膊拧不过大腿,要不怎么能摊上这个南下打朱由榔的倒霉人务?
到头来,正蓝旗是后娘养的这码事,连吴三桂手下的汉军都知道了。所以,这些以前见到满洲人连大气都不敢喘的汉军士兵,竟然敢于公然的调侃、辱骂甚至是欺凌正蓝旗。多尼气不过,找朝廷告状,结果无论是福临还是其他的满洲大臣,都没人搭理他。
毕竟在当时,吴三桂和正蓝旗谁对大清朝更重要,还用问吗?
等到多尼被气死了,情况就更糟了。
因为八旗旗主是世袭的,多铎挂了多尼上,现在多尼死了,当然就要轮到袭了他爵位的儿子鄂扎顶上。可问题是,此时的鄂扎才刚满6岁……
多尼时代的正蓝旗虽然是后娘养的,但还算有只领头羊,挨欺负了起码能叫唤两声。可现在呢?指望新旗主去找福临吐奶吗?
所以我们才看到在剿灭南明并委任吴三桂镇守云南之后,大部分随军南下的满洲八旗兵都奉命撤回北方享福去了,少数被留下来的,几乎全是正蓝旗。
去打上一圈就回来都没人愿意去,更何况长期驻防。先别说远离家乡亲人,光是一个水土不服,就能干掉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吧?
所以这些被遗弃的满洲人可以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是皇帝用另一种方式在除掉他们。
你都想让我死了,我还替你效忠?
07
对于这场兵变,钱海岳先生在《南明史》中记载中是这样记载的:
“上(指朱由榔)自蒙尘,冠马尾愣鬃帽,衣屯绢大袖袍,束黄丝带,举止端庄,甲士参谒,静坐不视,奏语不答。满兵中有蓝旗章京兀儿特者,见而大愤,曰:‘吴三桂食明厚禄,何无毫发恩乃尔!’谓其下曰:‘此真天子也,可奉之为百世功。’八旗将士拜呼万岁,争去辫为号。统领邵尔岱牛录下蟒出洒出,纠兵官阿尔必、岳得济、苏间色、对大拜、门都海、住厄西兔等四十余人,自称平汉王,刻印缮装。乘城演剧举事,共扈上幸汉中起义,尽杀汉中大营兵。事泄,死者二千余人。”
用大白话说,大意就是朱由榔被捕后表现得镇定自若,非常有风度,让一个叫兀儿特的正蓝旗军官非常佩服。他就召集部属说朱由榔是真龙天子,吴三桂是无耻小人,所以我们要杀小人保天子,大伙都跟我去反清复明吧。然后就有40多人要跟兀儿特一起割掉辫子去营救朱由榔,准备跑到汉中去重建大明。最后计划泄露,吴三桂将其一网打尽,并杀掉了与此相关的两千多人。
那么这段记载可不可靠?
先说结论——事肯定是有这码事,但《南明史》中的这段记载却不大靠谱。
话说我大清的文字狱可不是闹着玩的,更何况这种丢人现眼的事,能在正史或官方资料中找到就见鬼了。但千防万防总有防不到的地方,比如地方志。
玄烨在位的中前期文字狱还没闹得那么厉害,所以康熙三十四年(1695年)官修的《云南府志》就确认了 “四月官兵厄尔特、洒出等谋叛伏诛”确有其事。而且还透露出许多细节,比如主谋厄尔特是正蓝旗章京,参与其中的洒出、苏间、色对等人也属于正蓝旗;也记载了这帮正蓝旗兵准备割了辫子,跑到关中去自立为王,然后事泄被杀。
《云南备徵志》的记载就更详细也更八卦了。还透露了告发者是个分得拨什库(下级军官)未章,因为曾被厄尔特打个半死丢进马厩里,怀恨在心去告发了此事。
至于这些人的造反动机以及与朱由榔的关系,《云南府志》和《云南备徵志》都没有记载,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是官修书,哪怕嘴巴再大脑子再迷糊,也该知道姓朱的是个很犯忌讳的话题。
不想脑袋搬家,还是少碰为妙。
官方不敢说,民间可不管那一套,像《广阳杂记》、《狩缅纪事》、《庭闻录》、《罪惟录》、《行在阳秋》等私史、笔记都记载了正蓝旗满洲官兵营救朱由榔去反清复明这码事。虽然以上均属野史之列,但著者要么是同时代之人,有的甚至是当事人,所以还是有一定可信度的。
但可信,未必代表可靠,尤其是在事件的细节上。而《南明史》的问题,就在于都到了民国才成书,很多原始资料都找不到了,所以只能在野史中找,然后拼凑,拼不上只好自由发挥,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比如前述引文中的“此真天子也”出自《庭闻录》和《广阳杂记》;“乘城演剧举事,共扈上幸汉中起义,尽杀汉中大营兵”出自《狩缅纪事》;“纠兵官……等四十余人”出自《广阳杂记》,不过《广阳杂记》原文是“事泄,诛四十余人”,不知道咋回事到《南明史》却变成了有四十个核心参与者;“死者二千余人”这个数字则来自《行在阳秋》。
而《狩缅纪事》的作者曾是朱由榔的身边人,算亲历者;《广阳杂记》、《罪惟录》、《行在阳秋》都出自著名的反清复明人士的手笔。出于自身的经历、立场,某些记载自然无法客观,这也是无法避免和可以理解的。
就比如朱由榔这个人,毫无主见又胆小怕事,“实在承担不起中兴重任”(顾诚版《南明史·第十三章》),怎么可能让几个陌生的异族军官见一面就产生“纳头便拜”的冲动?他要真有这个本事,瞿式耜、李定国、刘文秀这样现成的英才他为啥用不好,孙可望、白文选之流为啥会叛了?就算打不赢清军的丁魁楚、冯双礼什么的,不也比兀儿特、邵尔岱之流强上十倍百倍?
所以还是那句话——事是这码事,但讲出来的故事很可能就是另一码事了。
再结合本文所罗列的前因后果,其实我们的心里早就有答案了。
就是多尔衮系倒台,正蓝旗跟着遭了池鱼之殃,官兵都憋了一肚子气;摊上去云南追杀朱由榔这个倒霉差事,气得肚子又大一圈;被吴三桂的汉军欺负,再大一圈;战后被丢在云南自生自灭,这要是再气下去该生了……
没活路了,只能垂死挣扎一下。正好朱由榔被抓来了,那个叫兀儿特的军官脑洞也够大,干脆要剃掉辫子反清复明了。
都是被逼的。别说朱由榔了,那时候随便来个阿猫阿狗,都能让兀儿特们去反清复明。
所以我一直以为,在近代以前哪有什么纯粹的国家和民族意识?尤其是对满洲人这种文明程度极低的民族的底层人民而言,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自然就跟谁走。
别说反清复明了,复元、复宋、复唐、复汉,复啥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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