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是鲁迅一生的写照。鲁迅的一生是战斗的一生,对待敌人,他毫不手软,对待文人,他也不留一丝情面,曾不断地与他人笔战来表达自己的立场。细数民国时和鲁迅交锋的对手有梁实秋、顾颉刚、郭沫若、林语堂等人,但和鲁迅“对喷”最激烈,让鲁迅也要甘拜下风的还数“三流文人”陈西滢。
鲁迅
谁是陈西滢?
陈西滢,名陈源,字通伯,笔名西滢。1896年,陈西滢出生在江苏无锡的一个读书世家,受家庭熏陶,陈西滢从小就表现出文学上的天赋。1910年,陈西滢在南洋公学完成小学课程,便由其表舅吴稚晖带到英国进行西式教育,而后在爱丁堡大学和伦敦大学攻读政治经济学专业。
1922年陈西滢受北大校长蔡元培邀请,回国任北京大学外文系教授。1924年,陈西滢到《现代评论》杂志出任编辑,也正是这段时间,陈西滢和鲁迅爆发了激烈的“骂战”。那陈西滢和鲁迅是怎么结缘的呢?
陈西滢
因为一个女人
1925年,《晨报副刊》发表了女作家凌叔华的一篇小说《中秋晚》,在配图时,作为时任编辑的徐志摩选择了凌叔华随稿件一并寄过来的画作,一幅敞胸半裸的西洋女人黑白画像。
徐志摩在刊后的附记中加了这样一句话:“副刊篇首广告的图案,也是凌叔华女士的。”然而,这幅图却是凌叔华临摹英国画家比亚兹莱的画作,并不是她自己的原创。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件“剽窃案”立马被《晨报副刊》的竞争对手《京报副刊》盯上了。
10月8日,《京报副刊》的编辑们立马炮制出一篇《似曾相识的<晨报副刊>篇首图案》来指责对方剽窃。这事还没完,11月7日,凌叔华发表的小说《花之寺》,14日又被《京报副刊》发文抨击是抄袭了俄国作家契诃夫的小说。
徐志摩
郭德纲说:“只有同行间的仇恨才是赤裸裸的。”《晨报副刊》和《京报副刊》是当时最有名的两份刊物,两份刊物为了抢夺读者经常爆发“口水战”,用“抄袭”这种文人、读者最不齿的“帽子”来打击竞争对手,但打击对方“抄袭”的由头很多,为何《京报副刊》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一个“弱女子” 凌叔华下手?
原来这个女人不简单,凌叔华是陈西滢的追求对象,当时陈西滢和凌叔华正处热恋当中,女朋友受了欺负,陈西滢岂能善罢甘休?
于是不久后,陈西滢在《闲话》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说:“我们中国的批评家有时实在太宏博了。他们俯伏了身躯,张大了眼睛,在地面上寻找窃贼,以致整大本的剽窃,他们倒往往视而不见。要举个例吗?还是不说吧,我实在不敢开罪‘思想界的权威’。”
这还不算完,没过几天,陈西滢又写了一篇《西滢致志摩》的文章发在《晨报副刊》上公开发表,并攻击某人说:
“他常常挖苦别人抄袭。有一个学生抄了沫若的几句诗,他老先生骂得刻骨镂心地痛快。可是他自己的《中国小说史略》却就是根据日本人盐谷温的《支那文学概论讲话》里面的小说一部分。其实拿人家的著述做你自己的蓝本,本可以原谅,只要你书中有那样的声明。可是你老先生就没有那样的声明。在我们看来,你自己做了不正当的事也就罢了,何苦再去挖苦一个可怜的学生,可是他还尽量地把人家刻薄。‘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本是自古已有的道理。”
这就是民国闹得沸沸扬扬的“鲁迅抄袭案”,名不见经传的三流文人陈西滢正是凭此战,一战成名。
那么问题来了,《京报副刊》把陈西滢的女朋友脸打了,陈西滢不去找《京报副刊》,为何反而要去骂鲁迅呢?待笔者下面细细为你讲来。
凌叔华
女人背后的真相
《京报副刊》不停地要找《晨报副刊》的麻烦,矛头看似是对向了凌叔华,其实是《晨报副刊》的新掌控人徐志摩,陈西滢当时不过是一个三流文人,还不够格让《京报副刊》这么做。
事情是这样的,《晨报副刊》之前有一个编辑叫孙伏园,后来跳槽到了《京报副刊》,对于他为什么要跳槽?孙伏园有一肚子委屈。
孙伏园是被人挤走的,这个人名叫刘勉己。刘勉己是《晨报副刊》“上面”派下来的人,上任伊始就开始在《晨报副刊》范围内大肆删减鲁迅的投稿文章,而此举遭到了鲁迅学生孙伏园的不满,因为这些文章都是他孙伏园负责推荐的,孙伏园岂能容忍他这么做?是以两个人越吵越凶,最后甚至动了拳脚,结果孙伏园对《晨报副刊》内部拉偏架气不过,一怒之下去了《京报副刊》 。
孙伏园
《晨报副刊》为什么要删除鲁迅的文章呢?因为《晨报副刊》前身是梁启超为首的“研究系”掌控的机关报《晨钟报》,以梁启超为首的“研究系”早就与以鲁迅为首的左翼文人政见不合。孙伏园不停地在《晨报副刊》上发表鲁迅的文章,早就引起了“研究系”的人的强烈不满。换句话说,《晨报副刊》不希望这个阵地落入旁人之手,所以才让刘勉己当上主编,挤走了孙伏园。孙伏园这个“碍手碍脚”的人走后,作为梁启超的弟子的徐志摩到《晨报副刊》工作,开始改革《晨报副刊》。
我们可以推测,孙伏园不停拿凌淑华抄袭说事,本质是打击竞争对手,初衷可能掺杂了个人情感,想为鲁迅和自己出气,“报复”一下《晨报副刊》,并不是针对凌淑华本人,而对于凌淑华背后的男人陈西滢,孙伏园也不在考虑范围内。
但没想到这件事却成为点燃火药桶的那颗火星,让鲁迅和徐志摩牵扯了进来。
《晨报副刊》的人以为是鲁迅从中“使坏”指使孙伏园这么做的,是要给《晨报副刊》“新任掌门人”徐志摩一个下马威,而刚直的鲁迅觉得《晨报副刊》挤走孙伏园不地道,是针对自己,两方人剑拔弩张,继而发生了大规模的笔战。
比如鲁迅在随后的一篇叫《“音乐”?》的文章调侃徐志摩的音乐观,鲁迅说,“能在生活中到处听到“绝妙的音乐”的人应该是神经出现了问题,产生了幻觉,将其“送进疯人院”也不足为奇。”
民国文人一栏
而徐志摩也反唇相讥,他在一篇叫做《关于下面一束通讯告读者们》的文章中说:“鲁迅先生的作品,说来大不敬得很,我拜读过很少,就只《呐喊》集里三两篇小说,以及《热风》集里的几页。他平常零星的东西,我即使看也等于白看,没有看进去或是没有看懂。”
(详细内容可参见拙作《鲁迅和徐志摩的“骂战”,到底是文人相轻还是性格不合?》)。
晨报副刊
陈西滢和鲁迅的交锋
徐志摩和鲁迅的交锋其实也没多大点事,但却让一个“喷子”看到了机会,这个“喷子”就是陈西滢。陈西滢是站在徐志摩这一边的,因为女朋友凌淑华能在《晨报副刊》上发表文章,是徐志摩给了他这个面子。
陈西滢早就看鲁迅“不爽”了, 这“不爽”始于当年在北师大。我们在中学时学过鲁迅的一篇文章叫《纪念刘和珍君》,北师大学生刘和珍因为参与组织学生运动惨遭北洋政府杀害。鲁迅怀着对北洋政府无比愤怒和对刘和珍无比同情的心情写下了这篇文章,并发出了“不在沉默着爆发,便在沉默着灭亡”的呐喊。其实鲁迅如此愤怒,一部分原因也是刘和珍和鲁迅的老婆许广平 “闺蜜”这层关系。
刘和珍遇难后,段祺瑞处境尴尬,大总统徐世昌请蔡元培出山主持善后事宜,参与协商的有鲁迅、陈西滢等人。鲁迅的立场很坚定,那就是站在学生阵营讨要说法,而陈西滢虽然对学生充满了同情,但他并不提倡学生们的激烈做法,于是二人第一次产生了间隙。
刘和珍
后来,陈西滢又在一篇名为《新文学运动以来的十部著作》的文章中再次和鲁迅结怨。陈西滢评把胡适的《胡适文存》、顾颉刚的《古史辨》、鲁迅的《呐喊》、郭沫若的《女神》,徐志摩的《志摩的诗》以及冰心的《超人》等著作列为新文学运动以来的十部伟大著作,而这里面很多人鲁迅非常不齿,除了胡适,鲁迅认为根本不能和自己相提并论,而且鲁迅引以为傲的小说和杂文,在陈西滢的笔下成了"乡下人","虽然口吻举止,惟妙惟肖,还是一种外表的观察,皮毛的描写。"等非常不客观的评价。
除了挖苦鲁迅的作品,陈西滢还挖苦鲁迅本人,比如陈西滢评价鲁迅是“绍兴师爷”、“鲁迅先生一下笔就想构陷人家的罪状。他不是减,就是加,不是断章取义,便捏造些事实。”、“他是中国‘思想界的权威者’,轻易得罪不得的。”等等。
陈西滢和鲁迅
鲁迅的反击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像鲁迅这样的文坛泰斗被人揭露抄袭是一件不光彩,也是让人非常恼火的事情,那鲁迅到底抄袭了吗?
我们说得好听一点,鲁迅一定程度上借鉴了盐谷温的《支那文学概论讲话》,这一点鲁迅自己也承认:
“盐谷氏的书,确是我的参考书之一,我的《小说史略》二十八篇的第二篇,就是根据它,还有论《红楼梦》的几点和一张‘贾氏系图’,也是根据它的,但不过是大意,次序和意见都很不同。其他二十六篇,我都有我独立的准备,证据是和他的所说还时常相反。”
由此可见,鲁迅是心虚的,因为不管怎么说,他借鉴了盐谷温的作品,没有提前声明,总是他的不对。所以对待陈西滢的挑衅,鲁迅再也没了之前对别人的锐气,此后和陈西滢的笔战总处于守势。
《中国小说史略》
后来,对于陈西滢的攻击,鲁迅基本都不怎么搭理,很多人都说是鲁迅看出了陈西滢的目的,鲁迅越是搭理他,陈西滢就越得意,从自己身上蹭的流量就越多。其实,鲁迅除了不想让陈西滢蹭自己的流量外,也是想淡化此事,怕越描越黑。
其实,当时鲁迅借鉴盐谷温的作品在文坛就是一层窗户纸,比如顾颉刚、胡适等人对鲁迅借鉴盐谷温的书都有所怀疑,但人家碍于情面不说,陈西滢却第一个跳出来曝了出来。究其原因,一方面是陈西滢和鲁迅之前有过节,另一方面可能就是对女朋友受辱冲昏了头。可见,恋爱时的男女往往都会奋不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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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寞的结局
鲁迅一辈子骂过很多人,比如骂郭沫若“远看像条狗,近看郭沫若”,比如骂梁实秋是“资本家的乏走狗”,但唯独陈西滢,他没有讨到便宜,甚至常常显得力不从心。鲁迅对陈西滢这个人,一直到死都是无法释怀。1935年,鲁迅在《且介亭杂文二集·后记》一文中写到:
在《中国小说史略》日译本的序文里,我声明了我的高兴,但还有一种原因我未曾说出,是经十年之久,我竟报复了我个人的私仇。当一九二六年时,陈源即西滢教授,曾在北京公开对于我的人身攻击,说我的这一部著作,是窃取盐谷温教授的《支那文学概论讲话》里面的“小说”一部分的;《闲话》里的所谓“整大本的剽窃”,指的也是我。现在盐谷教授的书早有中译,我的也有了日译,两国的读者,有目共见,有谁指出我的“剽窃”来呢?呜呼,“男盗女娼”,是人间大可耻事,我负了十年“剽窃”的恶名,现在总算可以卸下,并且将“谎狗”的旗子,回敬自称“正人君子”的陈源教授,倘他无法洗刷,就只好插着生活,一直带进坟墓里去了。
而陈西滢,此前一个默默无名的三流文人,靠和鲁迅的骂战出了名,还骂的鲁迅几乎无还手之力,不得不说是民国的一件趣谈。
但也许陈西滢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当年极力维护的爱人凌淑华晚年却出轨一位年轻的英国诗人,让他的后半生备受煎熬。为了维持表面的婚姻,他选择了原谅,当然这样八卦的内容不在本文的探讨范围了。
陈西滢和凌叔华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陈西滢当年有勇气和鲁迅“对喷”,却在女人面前没有一点脾气,从另一个角度看,那“喷子”陈西滢是不是一个绅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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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参考:《鲁迅文集》、《现代评论》、《中国小说史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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