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漂”沈凯：做“路人甲”的这12年

“我36岁才开始做群众演员，做了12年，演了80部作品，但总共加起来不过就几分钟……”

11月5日，“横漂”沈凯作为群演获“金叶荣耀”奖后上台发言。因为这次发言，他意外出圈。他对台下坐着的导演说，“我感觉今天好像自己做了一回主演。我演的就是我自己。”

沈凯

在横店，像沈凯这样的群演还有很多。目前，横店演员注册人数已超过13万，其中9000多人常驻横店。

“横漂”“群演”这一名词，因为尔冬升导演的《我是路人甲》（2015年上映）而被人知晓，这部电影也是沈凯演艺生涯中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其他时候，他在剧中都是作为工具人，或是小兵，或是尸体，或是土匪、太监、捕头……

12年的横漂生活，在沈凯看来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我还是住在横店300多元一个月的出租屋，依然被动等待被挑选……”就像他在微博视界大会当晚的发言中所说，他的故事还没有杀青，“我希望在座的导演们都能够找我来演戏，有没有台词都行。我叫沈凯。沈阳的沈，凯旋的凯！”（以下内容根据对沈凯的采访录音整理）

壹

距离大会已经过去了20多天，到现在我还是觉得这一切像是一场梦。我完全不认识微博的人，也不知道他们会给我颁这样一个奖，这次所谓的出名纯属偶然。

几个月前，上海一位专门收演员资料的中间人联系我，他说微博有个活动，想邀请横店群演去参加，他就向主办方推荐了我。我和这个中间人其实也不算认识，就是单纯发过资料，不知道他为什么推荐我。

后来把资料发给对方后，很快审核就通过了。主办方说活动是11月5号，想邀请我过去参加。当时我犹豫了，因为参加这个活动，可能要耽误几天的时间，最直接的影响就是没法拍戏。

但后来转念一想，我们这样最底层的演员，这一辈子可能再没有机会参加这么一个活动。我跟尔冬升导演也聊了这件事，他鼓励我说多去见见世面挺好的。为了这次活动，我还专门把自己多年前买的一套西服带上了。买的时候我是穿它参加我们横店的文荣奖，但一直没有机会穿。

那几天我把所有的工作都停了。去了之后，有个导演说，到时会给我们这样的幕后工作人员发一个叫“金叶荣耀”的奖，还要说一段获奖感言。我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导演让我们不用担心，我准备的内容会放在提词器上。

第二天正式颁奖，我看到了很多影视剧里出现的大明星大演员，有一些我们还合作过，但他们可能不会认识我。

到了给我领奖的时候，我上去先鞠了一个躬，然后一抬起头，提词器的第一行字已经上去了，我就很紧张，怎么办？稳了稳神后，我干脆心里想啥就说啥。说着说着，确实很激动，就很哽咽，忍不住流泪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好多朋友都来问我，说我上热搜了、出名了。我才知道，我讲话的这一段视频在网上突然火了。但对于我来说，生活还是那样，除了很多媒体来采访，但我也没有因为这个就有更多的戏来找，我依然还是等待被挑选的群众演员。

贰

我是江苏南通人，中专毕业后就出来工作，摆过摊、做过生意、进过工厂、当过服务员。来横店之前，我最后一份工作是在酒店。当时干得很不开心，每天比较压抑，挺迷茫的，36岁了，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干啥。

初到横店的沈凯

为了排遣这种压抑，我就在网吧看剧看电影，当时有弹出了条横店的广告。我那时也爱看娱乐新闻，知道很多明星在横店拍戏，就萌生了一个想法：要不去横店。

我揣了不到一千元就出发了，到的那一天是2012年2月15日。人生地不熟的，我就去网吧，问横店的网友，才知道这里有个演员工会。

第二天我大概早上四五点就到了工会门口，有个大家叫他陈哥的群头在找演员，等他说完准备散了的时候，我就凑过去拉着陈哥，说我也想演戏。他瞄了我一眼，问了我的名字，然后让我在这里等着，一会儿会有中巴车来接。后来我和很多人就上了一辆中巴车，一路颠簸到了山里。

到了山里，我们就开始换装，穿上了古代士兵的衣服，还拿了一把枪。有人来说戏，告诉我们演的是尸体，说让你们倒下就倒下。我主要是模仿，看他们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正式开拍的时候，随着导演一声令下，我们就全部倒下。

沈凯在影视剧中

这部戏我就拍了几个小时，主要就是演尸体，最后大概拿了70元钱。后来我才知道，我人生中第一部戏叫《女相》，就是后来的《陆贞传奇》。

这大半天的体验我觉得还挺好玩，完全没有上班时候那种压抑感。就这样，我开始了群演的生活，但那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待那么久。

一开始我什么都不懂，拍了几天后，陈哥就问我，办演员证没？我说没有。他说你必须要办，不然到时拿不到钱。我才赶紧去办了演员证，又重新租了房子，住旅馆一天几十元，还是挺贵的。我在横店租的第一间房子是不到十平米的单间，是当地人的自建房，在顶楼，外墙都没刷，楼梯还没扶手，厕所也是公用的。但一个月只要100多元。我说这个好，便宜。

最初近一年时间里，我就每天等待被挑选，给各个剧组发简历，大部分石沉大海。像我们这样的群众演员，主要就是演尸体、小兵，有时一天赚70元，有时可能50元。这样的机会也不是天天有，可能大半个月都没有戏拍。

横店这个地方是很现实的，你没活，就没有收入。我慢慢也懂得了横店的生存法则，我不抽烟，但身上随时会带着，到了现场散点烟买点水，处关系就是这样，你不懂人情世故的话，怎么可能有机会？之前没戏拍的时候也很焦虑，最直接的就是没有钱赚，白天晚上都睡不着。后来我就不焦虑了，因为焦虑没用的，你只有自己调整心态。

沈凯在影视剧中

也不是没有想过离开，但好像又舍不得，我很喜欢拍戏，很喜欢在各种人物里体会悲欢离合和不同的人生，也就慢慢在这里一直生活下去了。

叁

2013年的时候，我很幸运遇到了人生的导师——著名导演尔冬升。

尔导来横店探班徐克导演的电影，就因为这次来横店，尔导注意到我们横店的群演们，想要拍一部以“横漂”为主题的电影。在朋友的介绍下，我有了和尔导见面的机会，还向他介绍了我们横漂的生活。在尔导的努力下，《我是路人甲》这部电影在横店开拍，并于2015年上映，我在剧中出演的就是我自己，一个热心的横漂沈凯。

沈凯（戴帽者）和尔冬升（最右）聚餐

《我是路人甲》上映后，外界知晓了横漂这一团体，也有更多人来到横店追梦，据说电影上映后，工会每天增加300多人。在那段时间，我好像也有了更多知名度，还上了一些节目，那时我也有一些小小的野心，想着能不能获得更多机会。

只是现实是残酷的，我依然默默无闻。就像这次，很多人说“凯哥你火了”，火不火，冷暖自知，我还是住在横店300多元一间的出租屋，拍一天戏才有一天的收入，一点都不稳定。

沈凯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主演名单中

也不是完全没有改变，《我是路人甲》后，我不再演小兵、尸体了，有了一些带台词的角色，但归根到底还是群演，一部戏最多就拍几个小时。有了台词，那收入这一块相对要高一点，仅此而已。

肆

横店是“流水的群演”，每天都有人从全国各地赶来，也每天有人离开。前几年有很多网友通过各种渠道联系我，咨询到横店拍戏的事儿。很多人来了几天就离开，大部分人的心态都是来这里看看，感受一下。

做群演，根本不要想能出名或者能赚钱，来这里就是为爱发电，但完全要为爱发电也不现实，毕竟要生存，解决不了温饱，那只有离开，特别是现在影视行业比较低迷，开机率降低了不少，过去我们说两个人抢一部戏，现在是十个人抢一部戏。

沈凯在影视剧中

群演们最怀念的是2016-2018年这三年的横店，当时横店最多的时候可能几十上百个剧组，一名群演可能一天就要进两三个剧组。从去年开始，横店又被调侃成了竖店，很多微短剧在这里拍摄，虽然我不太适应微短剧，也不太爱看，但要向现实低头啊，我也参与了四五部竖屏短剧的拍摄，不是演男主的爸爸就是女主的爸爸。

拍短剧和电影、电视剧完全两码事，一开始很不习惯那种表演，就是必须迅速情绪爆发，又要被打又要被骂。但客观来说，微短剧让很多横漂有了更多机会。人嘛，就要适应环境，像2019年左右，横店开机的戏很少，很多年轻人就去做直播。我看这段时间摆摊的好像多了不少，基本上全是年轻人，可能在戏不多的情况下就干这个。

沈凯在影视剧中

从2012年至今，我在横店已经12年了，前前后后可能拍了近百部戏吧，但大部分都是一晃而过。记得刚来横店时，一个小目标就是留下一些影像，当作自己的纪念。这十多年来，我好像也没有什么目标，就是我很喜欢拍戏，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就可以了，你说我要拿金鸡奖、百花奖，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但作为一名资深横漂，我特别想拿我们横店的文荣奖，就是我最近的一个小目标。

红星新闻记者 邱峻峰 编辑 苏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