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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洒扬子江:黔军在南京的撤退,怎一个难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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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求存 各谋生路

1937年12月14日,戴之奇得知大军从下关撤退时, 还以为这次南京有别于上海, 既然是主动弃守, 参谋作业一定就会做得很到位, 应该会有掩护部队留下, 而且下关也会有大量的渡河器材, 不料身临其间, 才知道情况之糟难以想象。

由于在通往下关的道路上, 秩序混乱, 道口堵塞, 人群只能慢慢蠕动,正常步行也很困难。戴之奇他们好不容易才被挤到下关码头, 但茫然四望,除了乱军竟找不到一只可供渡江的船, 到处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对于前途官兵的脸上都流露出不安和期待的神情。无奈之下, 戴之奇等人只好沿长江而上。



在距下关几华里的地方, 戴之奇意外地发现一个停泊着的木排, 一半在岸上, 一半在水中。戴之奇和十几个士兵即跳上木排, 由于大家都是贵州人, 生于大山之中, 根本不懂掌控水上工具, 木排竟不听使唤顺水向下关码头漂去, 让戴之奇等官兵深刻体验到了在贵州老人常说“欺山不欺水”的道理。

当木排到达下关码头附近时, 遭到岸上溃兵的射击, 命令立即靠岸。戴之奇拍拍自己的将官服正要发火, 但此时各溃退下来的部队已失建制,溃军自乱, 各行其是,长官威信已丧失殆尽, 根本就没有人吃他这一套。

戴之奇见身边一个士兵被打伤后, 只好无奈就范, 另想办法。他们一靠岸, 岸上一些溃军就蜂拥而上, 纷纷跳上木排。由于人太多, 木排沉下水去, 造成不少人被浪冲走,随江漂流。戴之奇和李荩萱上岸后也被冲散。



后来, 李荩萱在老百姓的帮助下, 从八卦洲渡江到了六合, 九死一生才转到徐州。

当天晚上, 当最后一艘渡船消失后, 溃军只能各自求存, 有的抱着枕木或圆木, 有的坐在木板、木桶、浴盆或从附近人家拆下来的门板。当再也没有木头可用时, 许多人又试图游过长江, 但天寒浪急, 几乎全都溺水而亡。

田兴翔和杨季余借粮任务未能达成, 一脸沮丧, 赶回到师部时,却发现已是人去楼空,根本就找不到长官复命,除有勤务兵还在收拾行李外,一个军官也没有。情急之下,田兴翔和杨季余只好与师部留存人员一道融入溃军和难民,随着大流逃命去了。在日军步骑、坦克的枪炮追击下,沿中华路向挹江门奔跑,准备突围渡江,再做打算。

这时,第36师已撤守挹江门,通往下关码头的路上一片混乱,被堵得水泄不通。田兴翔竟在茫茫人海之中遇到了副官主任王景渊和第103师一些军官,但慌乱之际, 大家也无计可施。于是杨季余提议: “从侧面城墙上吊出去。”于是,大家七手八脚从绸缎店里拿来几匹大绸, 拴在城墙垛口上,轮流吊出城外。



走到下关江边,到处人山人海,来回拥挤乱窜, 江面上布满木杆、棹、床之类,连码头趸船都被斩断锚链,放入江中搁浅,就唯独没有可渡江的船只。副官肖世铣(毕节人)说: “我见过煤炭港有后勤船只。”但大家跑到煤炭港已一无所有。王景渊说:“到燕子矶去找。”这时全城一片漆黑,但城里城外炮火连天,紫金山上突发森林大火,光照如同白昼。

王景渊等赶到燕子矶时天已微明,总算在渔村找到一艘小木船和一个渔夫。把船抬到江边,一下跳上去十几个人,船即下沉。王景渊说:“你们下去,对面八卦洲江边有许多大木船,我到那里叫副官押船来接你们。”这样王景渊带着金柜军需温棋恭、副官杨季余等五人乘船渡江而去。由于级别职务不够,田兴翔只好和中校参谋岑元彪(独山人) 等十多人留在岸上。

这时天已大亮(13日) ,散兵越集越多,有人在山头上喊: “对岸的大船快开过来。”却无人应声, 船也未动,便有人用机关枪射击。这时,燕子矶已满街人群,拥挤不堪,一片混乱。有的人在砍电线杆,有的人在江边扎木排,有的在拆老百姓的门板。在滚滚的长江激流中,有的人抱着门窗,有的人坐着木桶、澡盆,顺着江流向东漂浮。上午八九点钟,敌炮舰已驶抵八卦洲江面,向燕子矶一带炮击,敌机在空中侦察威胁。



田兴翔看到渡江无望, 就和参谋岑元彪、中尉军需吴培鑫(贵阳人)、无线电报务员糜崇宪(毕节人) 等十余人, 夹杂在散兵难民中沿芦苇滩向下游乌龙山炮台方向乱窜。这样有目的无方向地逃窜了一天, 不但没有找到逃生的出路, 反而搞得大家又冷又饿。而敌人的兵船又驶到江面, 狂轰乱射, 芦滩起火, 军民死伤遍地。田兴翔等为免意外, 只好坐在一小山脚上静观待变。

这时, 前面突然来了一支还比较齐整的部队,约几百人。走近一看,是615团第1营营长肖志刚带着的队伍过来。12日晚约7时, 在光华门守备的邓龙光部突然集结开走, 不知去向, 肖志刚站立城头莫名其妙, 没有谁告诉他撤退命令下了。但军人守土有责, 肖志刚不敢无令后撤, 乃与师部联系, 在电话不通的情况下只好派人到师部联络, 结果师部已经无人,他才知道自己没有接到撤退命令。无奈之下, 肖志刚只好找几个干部商量,然后率部朝下关方向撤离, 但折腾了一夜, 无船始终无法过江。



这时,第103师建制已乱,有了肖志刚出头领导,身边的人也越聚越多,逐渐凝聚成了一支几百人的大部队。既然水路已无办法可走,那就决定效法广东邓龙光部从陆地突围,不料在燕子矶与师部几个参谋不期而遇。肖志刚拿出了一份五万分之一句容和溧水的地图,向岑征求意见: “想从汤山向句容、溧阳突围, 转向皖南。”岑元彪此时军衔最高, 但处此恶劣环境, 一切都是“隔墙撂簸箕, 是仰是扑, 都不知道”,因而不置可否, 认为兵力不足难以突围,最好渡江北撤。然而, 既无船只, 又已无房可拆,日军也已逼近,生死只能听天由命,肖志刚决定率部突围。

肖志刚带领部队刚走,岑元彪对田兴翔等说: “同部队一起走是死路一条。”军需吴培鑫说: “我带有国币30000多元,把它分开一个带点吧。”田兴翔说: “连命都顾不了,还要钱干什么? 万一逃出去,把钱丢了,师里追查,谁负责呢? ”并说:“死活都去闯一下,你们走不走?”岑元彪因身体胖, 而又久未进食,走不动, 就不想走。田兴翔拉糜崇宪一起走,岑元彪也只好勉力相随。

这时,八卦州江南敌艇沿岸乱射,发炮轰击。部队行动鸦雀无声, 经尧化门, 岔路口向汤山前进中, 突见天空三颗红色信号弹, 霎时三面枪炮齐鸣,第103师官兵纷纷倒地,四散奔逃,田兴翔和糜也循原路回跑, 途中遇到教导总队姓刘的连长。他说:“前面山里祁家边,那里我熟,我们先到那里再作打算。”



困守孤城 最后一搏

12月12日晚, 正当戴之奇前往富贵山时, 第87师已在明故宫集结转移, 没有谁告诉第103师618团部队已奉令而退, 只当他们为掩护部队。而618团激战正酣, 也当第87师是正常移防, 没有人怀疑亦没有人过问,对挹江门、下关发生的一切更不知情。

12月13日凌晨, 日军用重炮轰击中山门, 守备在这里的618团已准备大量沙包, 填塞缺口。虽然官兵奋勇, 互相激励, 视死如归, 但日军定点轰击, 缺口越开越大, 几乎可开进战车, 再想堵塞已是不可能。富士井、伊佐两部队在工兵队的协助下, 乘铁船渡过了百米宽的护城河, 从中山门边上城墙的两个破坏口一齐突入城内, 与守军发生激烈战斗, 并占领了中山门内的一处地点, 竖起了太阳旗。



万式炯遂令官兵退自明故宫午朝门, 利用城墩及附近建筑、既设阵地继续御敌。从中山门左右两侧城墙的破坏口突入城内的大野、片桐等部队立足未稳即受到了沉重打击, 双方开始了激烈的巷战。

与此同时, 日军炮兵部队也延伸炮位向618团阵地狂轰滥炸, 以掩护其步兵从中山门向中山路纵深突击, 震天动地的枪炮声响彻南京城内东部

一带。万式炯指挥所属在城内明故宫第一线主阵地集中火力阻止日军的攻击。

凌晨3时, 日军完全控制了中山门, 并冲入城内的中山路。另一方面, 另一股日军从中华门展开激烈巷战向北挺进, 于天明进抵中山路。两股日军以中山路这条南京的主要街道为中心,与继续顽强抵抗的618团激战。上午11时,日军先头部队占领了国民政府大楼和中央军官学校, 在屋顶上高高竖起了太阳旗。



值此危急情势, 团长万式炯立即与长官部联系, 电话不通只好派人前往。回报说, 长官部已人去楼空, 师部也已经无人。又有探报,中华门、汉西门、水西门已被日军占领, 南京城陷在即。万式炯环顾城内, 到处火光冲天,枪声四起,深知部队已陷被敌包围之境,再守下去已毫无意义。但城破在即,撤退又无命令, 将来上峰追究, 何人负责? 于是, 万式炯当机立断, 采取紧急措施,约集各营长开会,一致决定撤往浦口,等请示唐长官命令后再战。

部队集中后, 在卫士班长吴凯和军需张楚垣的带路下, 出金川门一路跑到到了下关。618团残部一到下关, 顿时大失所望, 到处都是为寻找渡江器材而在奔跑的人群。

为了求存,还得找船,万式炯只好指挥所属忽而向东,忽而向西,来来去去,到处疯找。这时日军枪声渐近,更使大股人流拼命夺路奔逃,地面跌扑被踩死的人, 越积越多。由于受到人流冲击, 618团建制也被打乱。顿时,官不识兵,兵不识官,谁也不听谁的指挥。

万式炯看到下关的情景, 实在无法过江, 身边又只剩下吴凯。就回头向南随人流越过秦淮河, 走到唐社附近, 不料遭敌阻击, 情势十分危急。万团长急中生智, 大声喊道: “弟兄们, 我叫万式炯, 是103师的团长,我愿带大家冲出去! 但要组织好队伍。”大家齐声说:“好! 好! ”万式炯即把人分成两队, 一队自己带, 一队由吴凯带, 逐屋与敌进行巷战, 始获小胜。但转眼之间, 敌军增援反击, 枪弹如雨, 这些散兵弹药不济, 四处散去, 万团长反而被甩在最后, 这时七个日军端着刺刀, 嬉皮笑脸地朝他逼来。所幸万式炯从小习武, 体格技能不错, 经过一番搏斗, 一下打死了四个敌人, 另外三个自知不敌跑回去了。



虎口脱险 寻找部队

消灭了有生之敌,万式炯与吴凯又辗转跑至秦淮河边,通过浮桥走过秦淮河。因人潮汹涌,桥体负荷过大, 导致垮塌,不少人坠入河中。万式炯与吴凯随人流走上新河附近时绝处逢生,见到江岸边竟堆积有很多木排。大家忙七手八脚把木排搬至江中,每排约可乘10人,大家用枪托和钢盔当桡板,向着北岸划行。

不料,木排划到江心,被幕府山205高地日军炮火射击,炮弹打在了万式炯等人坐的木排附近, 顿时激起大浪,使木排震荡颠簸而散架。只是万式炯命不该绝, 得以抱住一根又粗又长的圆木漂在水中而幸免于难。其他未散架的木排上有士兵热情招呼团长, 并伸手接他上了另一木排, 经过一番折腾最后才到了江心洲。

万式炯随着人流在江心洲上岸后



, 遇到了第103师和其他友军部队的一些官兵, 由于体力难支, 有些人坐下就不想起来, 他们都想在江心洲好好休息, 说有三天三夜没有吃饭已体力难支, 有些人睡下了就再也没有醒来。

值此恶劣环境, 万式炯只能好言劝慰: “这是江心洲, 不是安全地,所以我们要争取时间才能生存; 这里没有食品补给, 我们还要过一条更宽、更大的长江, 到了北岸休息才能找到吃的, 千万不能停留。”

因找不到渡船而焦急的时候, 万式炯等人遇到了在江阴并肩作战的第112师672团团长万毅。此时, 万毅正率领该团残部隐蔽在芦苇丛中待命。在此慌乱之中, 该团尚能如此整肃, 说明这位团长才干颇不寻常, 万式炯心中暗暗佩服。

第112师退出江阴后,部队也被敌军冲散,万毅率领672团转进南京,隶教导总队,负责紫金山防线。672团接到撤退命令较早,部队未被冲散,所以尚能掌握部队,团长万毅告诉万式炯,该团找到一只木船,已派军官过江去找船来迎接部队。

万式炯内心非常感谢这位同姓团长的好意,允许他与吴凯二人搭船。因溃军强抢上船的人太多, 木船划至离岸边数十米远,尚有人双手抓住船沿不放,导致重心失衡, 使船险些沉没江底,于是该船负责军官手执马刀,乱砍爬船人的手指,顿时断指落入船舱, 人皆溺水。万式炯曾读兵书有“船中剁指盈舱”之说,今天这种情景就在眼前,不免内心感到沮丧。船划到江心,万式炯看到那些被卷入浪中半沉半浮的人群,如泡炒米般地随波逐流, 其状凄惨却无可奈何。那千千万万溺水者的呼喊救命,没有人去救,谁也无力去救,生死关头只有麻木的人性。



船侥幸划到了北岸,万式炯急忙登岸,另找木船去江心洲接第103师部队。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 还找到五条小木船,但却没有船夫, 都是船娘, 万式炯一面用重金、一面用爱国心的大道理, 苦口婆心,总算得到了她们的同意。但船在向江心洲行驶中,遇到敌舰,炮轰弹击,浪掀舰撞,导致船破人亡。万式炯痛心之余,只好与吴凯用“尽人事知天命”来相互安慰。

既然再寻船无果,回救无力,万式炯只好挥泪掉头朝江北龙王庙走去,直奔浦口。这时才发现唐生智部署在此的第1军早已撤离。万式炯从溃军口中得知,12日卫戍司令部已下达撤退命令,只是无人向他传达,他才明白第103师守中山门距下关最远,是南京保卫战中撤退最迟的部队。

夜半,万式炯与吴凯在严冬的月光朦胧下, 随着溃兵和难民的人流行走,此时饥寒交迫,疲惫已极,根本不敢停下来。吴凯建议在路边坟地休息一下, 万式炯责任在肩不敢同意。于是他俩又偏偏倒倒地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汤泉镇。这时远远有哨兵问: “是什么人? ”万式炯一听是本团连长戴文的声音, 忙自报姓名。

相见之下, 大家由悲转喜, 万式炯问他收容了多少人, 戴答已收容180余人。接着万式炯让他写了几十张字条四处张贴, 通告第103师官兵到凤阳考城集合。



大难不死 险象环生

再说肖志刚带着第103师残部向芜湖方向冲杀, 曾三次冲进敌人封锁线内。因伤亡甚重, 未能冲出, 又转向燕子矾向栖霞方面冲杀, 仍未冲出。在敌机轰炸扫射、敌炮猛击之下, 这支第103师残部以及学生队与敌殊死拼杀, 在这一战役中伤亡惨重, 不幸牺牲的有少校营长肖志刚、少校参谋岑元彪(独山人)、上尉副官谭文伟(遵义人)、工兵连长娄有恒(桐梓人)、学生队上尉区队长杨绍娄(务川人)、上尉区队长周忠贤(贵阳人)、中尉班长牵培型(遵义人)、少尉班长胡惠顾(贵阳人)。最后只剩十几人由连长裘建之带至湖北归建。

肖志刚,贵州省思南县人,行伍出身,曾任贵州省都匀县八寨分县县长,后投笔从戎。任第103师营长。1940年, 国民政府确认肖系作战殉职人员,追晋为陆军中校。贵州思南县政府并对其遗属进行抚恤。



田兴翔与糜崇宪和教导总队的刘连长,于夜间深一脚浅一脚, 一路有惊无险地来到祁家边, 这里有一户老农家,他认识刘连长, 就忙拿出便衣(是教导总队学生寄存的)给他们换上,煮饭给他们吃。其后把他们三人藏在家中那已被炮弹打塌的半截草房的牛圈里,然后在上面用乱草盖住。

12月14日,天刚亮,外面就来了二三十个枪刺上挂着小太阳旗的日本兵,他们一进门便乱搜乱砸,随后把这户人家抓到门外用刀砍、枪击的方式, 杀害于院子内。这一情景被他们看得清清楚楚,虽然恨在心中,但手上只有两支手枪无法硬拼,只得把枪口对准圈门,以防万一。他们心想,若日本兵一动圈门就开枪拼搏,但日本兵只向塌房上打了三枪就走了,以后两天内日军来过好几次,但看到屋外的死尸都没有停留。

田兴翔等在牛圈里待了三天,外面的枪声已渐停息,也见不到有日本兵来,他们估计可能是日军打扫战场已结束。这时食粮已尽,饥肠辘辘,便偷偷溜了出来。



他们于下午走到炮台下江边一个渔村里,但这里横尸遍地已空无一人, 好不容易找到了三个大木盆(是妇女坐着到池塘里采菱角用的,俗称采菱盆),又捡了三个搪瓷碗(散兵被杀丢弃的)做划水。他们下定决心, 纵然死在江里也比被日本人杀掉光荣, 于是三人各坐一个木盆入江漂流。

由于天已入暮, 天寒水冷, 加之水深浪急, 很难控制。不到半小时,三人已各不相见。田兴翔衣裤尽湿, 寒气入骨, 由于多日的紧张得以释放,竟昏昏迷迷熟睡在盆中。第二天, 太阳照到盆上, 暖流袭来, 田兴翔才渐渐醒过来。

由于盆被芦苇挡着, 田兴翔从阳光与江流方向判断已到达北岸, 便从盆里爬起来准备上岸。不料, 脚一离盆, 便陷入沼泽浮泥之中,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重新爬回盆里, 只好再用手一根根地折断的芦苇, 捆成两个一米长苇把垫于地上, 然后才站上去, 没有下沉。田兴翔就这样一面折苇开路,一面移换苇把,费了一整天时间,在太阳落山时才真正上到岸。这时,人已饥寒交迫、精疲力竭, 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也许是命不该绝, 恰在这时有一老农牵着一条水牛过路, 看到田兴翔躺在地上, 就走过来摸了他的鼻孔, 见还有气, 就抱来一堆稻草点燃, 帮他取暖, 并扶他起来, 把他衣服脱下扭干穿上。老农对田兴翔说: “我家就在前面不远, 先去家里再说。”老农一边牵牛, 一边扶着田到了家中。老农的老伴见状, 忙拿出干衣服给田换上。吃饭时, 田兴翔问“这是什么地方? ”老农说: “前面叫新城, 我这里叫瓜埠, 距扬州30里, 我姓杨。现听说日本人已占了浦口, 你必须沿扬州经六合连夜赶快走, 在明天之前赶到滁县乘车, 不然又出不去了。”吃完饭后, 农妇已帮他把衣服烤干。



由于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田兴翔饭后, 即起身告辞。临行前老农还送他国币两元在路上零花。田兴翔当时感激得泪如雨下, 激动之余竟忘了问一声老人的名字。田兴翔沿着公路一路前行, 到了半夜, 才走到六合县城。这里已是一座空城, 只留有少数人在街上架起义灶, 烧菜煮饭, 无偿供应过境的溃军和难民。

田兴翔不敢久留, 吃了饭后又继续赶路。此时月色灰沉, 云色惨淡,冷风凄凄, 不辨方向。一路上老百姓门关户闭, 看不到一个当地人。只有侥幸渡过江来的散兵溃卒,他们的枪支刀械、钢盔弹药早就丢在逃命拥挤的路上,连腰皮带、绑腿也都拿去扎了木排。所以个个衣衫褴褛,疲惫憔悴,三五成群,稀稀落落,有如失群的孤雁,默默地低头赶路,田兴翔也才因此多了几个同伴。

拂晓时,田兴翔等到达了来安水口寺。这时,日军第18师团所部,已从滁县向水口寺袭来, 枪炮已打到街上。他们只好向北折回来安, 然后再向西行30里,到达津浦铁路张八岭车站等车。

这时, 张八岭车站的溃军越聚越多,北逃的难民也不断涌来,等了两个钟头,才开来一列车头挂有两节厢的火车。车一停, 兵民一拥而上, 车内车顶,连车头两侧护板上都挤满了人。列车又继续前行,经过几番折腾,最终开到蚌埠。这时已经深夜,车站一片漆黑, 因为防空的需要,实行灯火管制,不准点灯,只由卫士用手电筒照明。



由于夜色漆黑,不辨方向,有了暂时的安全,田兴翔便找个地方随便靠下来休息。一周前, 618团团长万式炯脱险来到在蚌埠,与副官主任王景渊不期而遇, 两人即在车站设立第103师收容站, 并广发布告, 由广西部队第138师韦介白(韦系原黔军第1师团长,1935年中央整编黔军时, 随江荣华在平坝叛逃率部投靠广西李宗仁、白崇禧)处借来粮食,供应官兵。不几日即已收容官兵六七百人。脱险的军官有: 少校副官姜周昶、上尉副官肖世铣、中尉副官杨季余、田兴翔、赵旭,615团第2营营长程鹏、第3营营长杜仲一, 连长王家桢等。

溃军自乱 各自逃生

12月12日晚,在太平门执行守备的第103师615团第2营、第3营官兵,看到粤军浩浩荡荡出城而去,以为执行增援也不过问,许久才缓过神来,忙逐级查问,乃知邓龙光部已突围而出,各军已下撤退命令。当此时长官失联,自己未接命令难以自处,营长刘家桢、程鹏碰头后,当机立断, 撤出战场,并决定走下关突围。

不料,中山路中弹失火,火势迅速蔓延到被丢弃的一堆堆弹药,使熊熊大火吞噬了数不清的房屋和汽车。被困在路上的马匹受到惊吓,暴跳狂嘶,更加剧了人群的混乱。惊恐万分的溃军拼命往前挤,使数百人被推进烈火之中,还有更多的人被挤入城墙狭长的隧道里,惨遭踩踏。



615团残部退自挹江门,由于城门拥堵,加之地狱般的烈火在附近肆虐,那些从混乱中挣脱出来的士兵拼命跑到城下,试图翻越城墙。数以百计的士兵将衣服撕成布条,与皮带和绑腿系在一起做成绳梯。他们一个个并将步枪和机关枪从城垛的凹处扔下来,由于争先恐后、秩序混乱, 加之战斗多时体力耗尽, 导致许多人从墙上坠落身亡。

这时,下关到处可听到了人们相互争斗的嘈杂声和尖叫声,混杂着日军震耳欲聋的炮火声,使到这里的人更加惊恐。有人说宋希濂的部队乘轮过江后,宋下令将船烧了,还下令关了城门,想使南京城内官兵知无退路,只有向前死战。也有人说,撤下来的部队争抢乘轮,混乱中放火烧船。但不管怎么样,到了下关才有出路,所以人人争先恐后不敢掉队。

到了下关无船过江,程鹏、王家桢无奈,只好解散部队,自由组合,三五成群自找渡河工具。此时,已是下半夜,但民众和溃兵仍聚集很多。那些侥幸找到渡江工具的人,看似幸运其实也是九死一生。日本已经封锁了江面,飞机又在上空盘旋轰炸扫射,使不计其数的人在试图渡江时死于非命,但还有很多人甚至都没有挤出城门。



12日晚, 第103师代师长戴之奇离开师部后, 就再也没有回来。特务连(全配手枪) 是负责对师部的警卫工作, 见师长彻夜未归,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忙四处寻找, 又因没有撤退命令, 不敢擅自行动。13日, 南京城破之时, 部队各单位无人协调, 各行其是, 自主撤退。特务连既未接到命令, 又不知道敌情, 连长娄有恒决定一直要坚守到最后。

当日军数百名步兵冲入城后,本已失掉建制的城内守军更加失了分寸,各自约束不住,蜂拥突围,不少人因之跌倒后被乱军踩死。这时, 第103师特务连刚做好饭还未来得及吃,看到日军进城,每人忙用衣袋装上几碗,迅速撤离, 向下关跑去, 边跑还边吃衣袋里的饭,以减轻重量增加体能。由于人多拥挤,又被护门工事挡住,一时难以翻越,这群小伙子只得登上城垣,用绑腿连接起来吊出城外。

到了下关渡口,见到军民很多,纷纷找船过江,但沿江上下已无船可寻。于是各部散失人员三五成群, 有的去拆民房的柱头扎成木排, 有的争抢木盆、门板、挞斗(农民打谷用的)等物,放入江中,用枪托和钢盔划水,在急流中强渡到对岸。



强渡中,敌人不断炮击江面,炮弹落入江心, 有的木排受到震荡颠簸而翻,不少人死于水中。继后又有数艘日艇, 出现于江中, 对我两岸散军难民炮击, 死伤者不计其数, 沿江上下一片哭声、呼救声和怒骂声。特务连刘秋福(贵州郎岱东街人) 等二十余人被浪颠簸落水身亡。所幸能过江的人, 衣裤湿透, 时值严冬, 冰冷刺骨, 虽说只能咬紧牙关, 克服痛苦,但上牙敲下牙谁也控制不住。

特务连第1排(排长肖德安郎岱折溪六堡人)与朱本厚脱险后, 忍饥耐寒连夜奔走, 到了一个村庄, 时已深夜, 无处投宿, 只好互相挤在民房屋檐下过夜。等到天亮, 才在大路边民房墙上见到一张通告, 内容是第103师失散官兵速往考城(安徽凤阳)集中待命, 找到了部队下落, 他们心里才宽松起来, 疲倦立刻消失, 并各自买些糕饼充饥, 直向考城方向奔去。

12日晚,第103学生队在中山路上挖巷战战壕,闻溃军说已下撤退令。当时万人奔涌, 人喊马嘶, 紫金山上又火光冲天,方知城破在即,也开始自主由下关渡江向浦口方面转移。不料,学生队挤出挹江门到达下关时,沿江已无船可渡,只好齐集下关江岸,除少数捆扎木筏准备渡江外, 大部分人选择加入肖志刚的陆上突围行动。在突围拼搏激战中,学生队全力冲杀,曾三次冲进敌人封锁线内,因伤亡甚重,未能冲出。夏明贵等便转向燕子矶向栖霞方面冲杀,仍未冲出, 只好换装退回城中。



此时, 没机会出城的官兵, 大多已换装后躲进了安全区。夏明贵与部下陈少清、陈国安三人,即换上便装,进入了金陵大学难民区。1938年1月,难民之间传说, “敌军已知道难民区内隐藏着很多中国军队官兵。正同难民区的负责人商谈, 要进难民区搜查”。不久, 日军果然前来搜查, 将许多年轻人集中在新街口, 利用汉奸向大众宣布在中国政府当过军人者站在一边, 皇军将维持其原有阶级; 若不站出来, 一经查出, 必定枪毙。当时有二三百人站出来, 大多数人因为对敌存有戒心不敢出来。站出者即被载到日本宪兵司令部, 受到茶点招待, 日本人说了很多好听的话, 希望大家效忠天皇归顺皇军, 并要诸人转告其他尚未出面者。礼遇之后再将他们送回难民区。

这群人返回之后, 大肆宣传, 果然次日日军再次前来询问时, 一下子站出来了一两千人。日军用卡车将他们载送到南京江东门监狱, 外面有一大广场, 以铁丝网将这些人围起来, 用木材洋油, 将他们全部烧死。夏明贵等三人在日军前来难民区搜查时, 能保持冷静, 不为其诱惑所动, 是以侥幸躲过大难。此后, 日军对安全区管控更加严厉, 从未停止过搜索, 一旦发现青壮年手上有老茧、前额有帽痕的就被带走, 之后也见不到这些人能回来。



大难不死 躲过一劫

第103师部分官兵还算幸运, 总算还能找到木筏子渡江。但因黑夜辨不清方向, 加之江流推动, 有些人便随漂到了江心洲。江心洲位于南京城西南长江之中, 距市中心约6.5公里。全洲基本呈南北走向的长条形, 面积15平方公里, 状若青梅, 故又称梅子洲。

这部分官兵逃到江心洲后, 自以为过江得救了, 便麻痹地倒地睡了个安稳觉, 等到醒来时才知还未过江。由于江心洲面积挺大, 约有中国军队各部2000多名散兵集于此地无人统领。为逃生, 许多士兵将老百姓的房屋拆掉, 抱着木板或木棒继续横渡长江。

12月的冬天,渡江者不是冻或饿死,就是被日军的舰船撞沉和开枪打死,侥幸生存的微乎其微。未渡江的人,每天在此啃老百姓的生包谷,夜宿草窝。第103师医院护理刘正甫等人被迫滞留洲上,7天后包谷杂粮消耗殆尽,房屋被拆光。没过多久,日军用船将洲上无路可走的1000余人押运到板桥。

上岸后,他们被押在马路边坐着, 一坐就是6个多小时。日军既不给饭吃,也不给水喝,人人饿得饥肠辘辘。随后,他们又被押到一个荒凉地带,一路上到处是死人,小河上下,尸体成堆,血染沟渠, 其状惨不忍睹。这里前面有公路和铁路,后面是环山,周围的一些日军(讲蒙古话)大喊:“蹲下! 蹲下! ”这时, 只见早就埋伏在山上的日军突然出现, 明白的人一看便知, 敌人要对这些手无寸铁的俘虏实行残酷野蛮的集体大屠杀。



刘正甫那时个子小, 当日军多挺轻重机枪齐向他们猛烈扫射时, 他随着一排排人中弹倒下了, 但万幸的是子弹击中他后面的人, 又射进他的后背。约过了一个小时, 日军下山在死人堆里检查, 发现没死的, 就用刺刀捅死,接着用汽油往死人堆上浇,点火焚饶尸体。刘正甫被枪击中昏倒在地,等他被大火惊醒时, 目睹一个未被打死的人, 因周身着火, 就近跳入一个水坑里, 横着身子在泥水中打滚, 火熄灭了, 但人却再也爬不起了。

这时, 一个日军来到他的面前, 见他俩没死, 又用刺刀向他们的头部连刺两刀: 一刀刺进了刘正甫的下颈骨上, 另一刀刺入他的脖子之中, 刀尖从颈后穿出, 所幸未伤喉管和动脉。他血流满面, 当即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刘正甫苏醒过来。他爬出臭气熏天、烟雾弥漫的死人堆,抱着一线希望, 挣扎着爬过小山, 见有几户百姓家, 但均挂着“太阳旗”。他爬在麦草堆上停了下来, 不敢再向前。可能是命不该绝, 他被老百姓发现并救活, 老百姓把他藏进山上的防空洞里。



第二天刚亮, 老百姓又送饭、送水来, 并对他说: “快赶到江边去,哪里有船送你过江,只要过了江, 就好办了。”刘正甫虽然身受重伤,体质还在,急忙赶到江边,约等了3个小时,才见江北有一条小木船慢慢地划了过来。

船一靠岸,他便急忙跨上了船,船即掉头,快速往江北划去。船到江心时,又撞上日军汽艇。船夫拼命划船,抢过急流,不然小船就会被汽艇船掀起的波浪打翻。刚划过急流,两船由远到近, 日军大声喊话,并用机枪向他们扫射,小木船被射穿了十几个枪眼,所幸没人受伤。顺着波浪,他们很快过了江,刚一靠岸, 船舱进满了水, 很快沉没了。

刘正甫大难不死,躲过一劫,经过一个多月的讨饭和露宿房檐下的生活,徒步经全椒、合肥、舒城、桐城等地,行程1000多里才找到部队,被送到三十四后方医院治疗,才活了下来。



日军进入南京后,在清扫战场中进入了鼓楼区,并对各国大使馆附近的红十字会成立的难民区反复搜查。按国际法规定, 安全区中立,交战双方不得进入。但日军一直以南京“国际安全区”有中国军人隐藏为由, 拒绝承认其合法性。凡是看到额头未被太阳晒黑的(因戴军帽),或栓有皮裤带上有军政部武汉被服厂字样的,都被押出集体屠杀。对于平民群众,日军进城以后,无论大街小巷, 不分男女老少,见人就杀,对女同胞,则大多数先奸后杀,上至七十岁以上,下至十来岁, 几乎无一幸免。

另一种屠杀是: 日军占领南京后, 在城郊一百多里内的清扫战场, 逐村逐户地搜查, 见人就杀, 持续了十几天。日本官兵甚至以杀人多少为比赛项目。第103师军士训练队三百多人被俘后, 在煤炭港被集体屠杀, 只逃脱中校队长蔡国祥(贵州独山人)和一个身中七弹未毙命的学兵。在被杀者中, 还有贵州省普定县马关镇的丁国辉、波玉河的张济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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