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这个村子，藏着1600年前一统天下的梦

在榆林的悠久历史中，曾经出现过众多的国家级工程，它们不但促进和提升了榆林本地的发展，也为国计民生做出过显著贡献。如今，很多国家工程的遗址，又成为旅游产业的重要抓手，继续服务着榆林人。

作者|大师傅 出品|夹馍星球

从榆林市靖边县城向北走，40公里后到达红墩界镇，再往北走10公里，就到了白城则村。

白城则村的城乡分类代码是220，这意味着它是一个纯正的村庄，既不是镇乡结合区（代码122），也不是乡中心区（代码210）。

事实上，它在靖边县的最北边，再过去就是内蒙古了。从地理上看，白城则村处于毛乌素沙漠的南缘，村庄多被沙土和荒草覆盖，人口一千多人。

但如果时间倒退1600年，在公元5世纪初，这里竟是一个国家的都城——由匈奴首领赫连勃勃建立的大夏国，定都统万城。

城墙由白黏土、生石灰夯筑而成，颜色泛白，当地人称“白城子”。陕北人说话有口音，就变成了“白城则村”，是我国境内唯一确认的匈奴城遗址。

大夏国灭亡后，这里又长期作为州级行政区划“夏州”的治所，和左边的盐州（今定边县）、右边的麟州（今神木市）一起，是中原王朝在西北方向的军防重镇。

而今，历史的风烟消散，王朝的喧嚣沉寂，只剩下统万城的断壁残垣，昭示着它曾经的繁华。

也吸引着游客，来到这个本不会受到关注的村子，感受历史的余韵。

△统万城在靖边县的位置

公元291年，西晋开国皇帝司马炎去世，继位的晋惠帝愚笨懦弱，引起诸王的夺权之战，即“八王之乱”。晋朝元气大伤，北方少数民族势力趁机崛起。

317年，西晋被匈奴政权前赵所灭，宗室司马睿在建康（今南京）建立东晋，偏安南方。北方地区先后出现了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国家，彼此征伐，乱成一团，持续100多年。

就在这乱世之中，诞生了无数英雄和枭雄，他们以武力实现权力，又在权力中迷失和死亡。

公元383年，前秦皇帝苻坚经过多年征伐，基本统一了北方区域，他雄心万丈，亲率大军南伐，企图吞灭东晋，一统天下。但在“淝水之战”中败于东晋谢氏家族，转瞬梦空。

带头大哥输了，手下的兄弟们也就不安分了。羌族首领、龙骧将军姚苌（cháng）背叛前秦，擒杀了苻坚，于386年在长安称帝，史称后秦。

就在这个时期，今陕北地区由匈奴首领刘卫辰镇守，苻坚封他为左单于。刘卫辰建造了代来城（今榆阳区巴拉素镇的白城台村），他的第三子刘勃勃，生于381年，就在城里长大。

△前秦鼎盛时期地图，可见刘卫辰的辖区很大

前秦分裂后，刘卫辰继续占据原地，姚苌封他为“河西王”。

刘卫辰的地盘受到北边鲜卑族的政权北魏威胁，双方征战不休。391年，刘卫辰率军进攻北魏，但遭到大败，其宗族同党被诛杀五千多人，尸体扔进黄河。

幸运的是，年仅10岁的刘勃勃逃了出来。他投奔到后秦高平公‌（镇守高平，在今宁夏固原县）没奕于的府上，保住了性命。

长大后，刘勃勃身材高大，长相俊朗，又聪慧能言，是远近闻名的帅哥，史书称他：“容仪瑰伟，英武绝人。”

高平公‌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后秦皇帝姚兴也欣赏刘勃勃，让其参与军国大事决策。

△电视剧《天盛长歌》中的赫连铮，有赫连勃勃的影子

公元406年，姚兴派给刘勃勃两万兵力，封他为安北将军，镇守朔方郡。他回到了自己家族的地盘上，野心也随之勃发，开始了实力的原始积累。

刘勃勃先是拦截了地方部落向姚兴进献的八千匹马，又假装去高平狩猎，杀死岳父没奕于，吞并了其手下的军队。

407年，刘勃勃背叛后秦，自立为帝，建立大夏——他认为自己是夏朝大禹的后裔。

之后，他不断向周围地区攻伐，以骑兵的快速攻击优势，夺下了关中子午岭以北的大块土地。

后秦多次派军队讨伐刘勃勃，无奈总是被打败。在那个强者为王的时代，武力值是最大的信仰，各部落见刘勃勃勇不可挡，归顺者越来越多。

413年，刘勃勃征发十万人，在大夏控制的核心区域修建都城，取名“统万城”——寓意要“统一万邦”。中国历史上曾有14个王朝定都陕西，大夏就是其中之一。

△大夏国的疆域和统万城位置

统万城位于无定河畔，当时还是一片丰茂的草原，刘勃勃来到此地后感叹：“美哉，临广泽而带清流。吾行地多矣，自马岭以北，大河以南，未之有也。”

匈奴本是游牧民族，很少筑城，而一旦干起来，要求就很高。《北史》记载：“城高十仞（一仞约1.8米），其厚三十步，上广十步，宫墙五仞，其坚可以砺刀斧。”也就是说，其坚固程度可以当磨刀石。

建筑过程中，监工来检查，如果拿铁锥能刺入墙壁一寸，筑城的人就要被杀掉。

这也是历经1600年后，城墙至今仍存有的原因。

△统万城的城墙，看起来确实坚固

刘勃勃认为自己的姓氏来自母姓，与天子的地位不配，遂改名赫连，意为“显赫与天相连”。此后，他就有了一个霸气的名字——赫连勃勃。

公元417年，东晋大将刘裕北伐，一路打到长安，灭掉了后秦。但他没有继续北进，而是写信与赫连勃勃交好，自己回建康筹备篡位事宜，留下儿子刘义真守长安。

赫连勃勃表面答应刘裕，等他前脚一走，自己后脚就开始夺取长安。他封锁住长安与外界的交通要道，关中各郡县纷纷投降，长安成了孤城。很快，刘义真便弃城逃走了。

夺得长安后，在北方各政权中，大夏和北魏的实力最强，隔着黄河对峙。

群臣劝谏赫连勃勃迁都长安，毕竟这里是古城，是大城市。但赫连勃勃认为北魏的都城在平城（今山西大同），离统万城很近，如果自己定都长安，统万城将容易失守。

△统万城俯瞰

于是，大部队又回到统万城。此时，都城已竣工，赫连勃勃给四个城门分别取了名字：南为朝宋门、东为招魏门、西为服凉门、北为平朔门，都是睥睨四个方向政权的，足见其狂傲。

419年，赫连勃勃改年号为“真兴”，可理解为：真的兴旺了，或者真的高兴。

强人政权的优点是发展快，弱点是只能保强人这一世。秦始皇如此，赫连勃勃也如此。

公元425年，赫连勃勃去世，结束了英勇、霸道也残暴的一生，享年45岁。

很快，北魏就开始了对夏国的进攻，兵分两路：一路由太武帝拓跋焘率领，向西渡过黄河，直接进攻统万城；一路从南边的蒲阪（今山西运城）渡黄河，进攻长安。

统万城坚固难攻，北魏军队佯装粮尽，欲退兵，诱使夏军出城追击，然后回师大战。果然，城被攻破，皇帝赫连昌逃走。431年，大夏正式灭亡，前后持续仅25年。

北魏将统万城降为统万镇，作为一处军事机构。除掉这个劲敌后，北魏势不可挡，在439年统一了北方。如果赫连勃勃不早逝，可能又是另外一个局面。

△北魏全盛时地图

公元487年，为统治当地的胡人，北魏在统万镇置夏州。之后的西魏、北周时期，夏州是抵御东边东魏、北齐的战略要地，直到隋朝再次统一全国。

隋炀帝大业十三年（617年），当李渊从太原起兵反隋时，夏州的地方豪族梁师都也起兵反隋，杀郡丞，占据夏州，自称大丞相。

北边的突厥国不愿看到新的统一王朝的诞生，扶持边境势力。梁师都在突厥的帮助下，攻占了雕阴（今绥德）、弘化（甘肃庆阳）、延安等郡，而后称帝，国号为梁。

初建的唐朝，西北边境只到达今延安北边的横山山脉，与梁国和突厥对峙。双方发生多次战争，各有胜负，一时谁也难以完全占据上风。

唐太宗贞观二年（628年），突厥国发生内乱，梁师都失去稳定的靠山。唐朝派右卫大将军、驸马柴绍领军趁机征梁，梁国被灭。

柴绍继续北伐，灭掉东突厥，将唐朝边境向北推移到阴山山脉一带，建起西北第一道防线。

而夏州和右边的麟州（神木市）、左边的盐州（定边县）组成第二道防线，彼此有通道连接。夏州居中，尤为重要，唐朝在此设置“中都督府”，在麟州、盐州设置“下都督府”。

△统万城所处的位置

据《元和郡县制》记载，到唐开元时，夏州的人口达到6132户，乡32个。

“安史之乱”发生后，不少人担心安禄山会派军迂回到夏州，向南进攻长安。杜甫还为此作诗：“延州秦北户，关防犹可倚。焉得⼀万⼈，疾驱塞芦子。”芦子就是指夏州境内的芦河。

但安禄山并没有想到这步棋。而郭子仪的朔方军东渡黄河，进军山西，抄了安禄山的后路，开始了反攻之战。

唐朝末年，党项族首领拓跋思恭因为平定黄巢之乱有功，朝廷赐他姓李，封为定难军节度使，辖夏、绥、银、宥、静五州（包括今榆林市横山区、靖边县、绥德县等地），党项李氏开始崛起。

北宋建立后，定难军首领李继捧将五州献给朝廷。但他的族弟李继迁不服，逃到北边的草原，依附辽国，不断率军骚扰五州。

宋军难以防守，又不想被敌人占据，在宋太宗淳化五年（994年），下令毁掉统万城，将百姓迁到绥、银二州。

这座曾经的都城，由此变成废墟，前后存在576年。

△统万城旧照

不过，夏州建制还在。997年，李继迁表示归顺，北宋将五州之地归还他，封他为夏州刺史。但这只是李继迁的权宜之计，他以夏州为据点，沿无定河河谷东下，继续侵略北宋。

公元1038年，李继迁的孙子李元昊称帝，正式建立夏国，史称西夏。西夏比赫连勃勃的大夏实力更强，除了占据今陕北，还拥有河西走廊之地，历经10帝，持续近200年。

西夏的都城并不在夏州，而是在更西边的兴州（今银川），一方面是因为统万城已毁，一方面是为了管理西边的领土。

1082年，北宋和西夏发生争夺永乐城（今米脂县西北）的大战，北宋大败，损失士兵及筑城役夫20万人，自此再无力恢复夏州，只能退居南边的延州（今延安市）。

△西夏地图

直到1227年，西夏被强大的蒙古灭亡。此时，随着毛乌素沙漠的南侵，统万城的周围已从草原变成荒原，人口凋零。元朝建立后，便废掉了夏州建制。

明朝时，西北边境的军事重镇为延绥镇，为九边重镇之一，主要是防御鞑靼南下。初期，巡抚治所设在绥德（今绥德县），明朝中叶后移到榆林。

至此，榆林代替了曾经夏州的地位。否则的话，今天榆林市的中心就在白城则村。

统万城的名字逐渐消失，仅存的一些断墙，在阳光下泛着白色，当地人称“白城子”。

清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三月二十五日，一位60多岁的老人，带着4个仆从，来到了榆林府。

他就是新任知府徐松，原籍浙江，嘉庆十三年（1808年）中进士。

徐松不只是官员，更是一位地理学家，每到一地都会考察当地的历史和地理，之前在新疆伊犁任职时，他撰写了5卷本《西域水道记》，被称为“西北史地研究的开创者”。

到榆林后也不例外，他开始研究西夏历史，到各处实地考察，著有《西夏地理考》一书。也是在此期间，他派人去寻访统万城的遗址，确定当地所称的“白城子”就是统万城。

当时的记载是：“鼓楼仅存坚筑白土墩，高五、六丈，无级可登……南面列有白土墩七座，亦坚硬如石，似系台楼已圮而其基尚存者。”

统万城这个名字，再次从历史中浮现出来，被人知道。

△冬天的统万城远眺

新中国成立后，陕北文物调查征集组对统万城进行了初步考察，于1957年发表了《统万城遗址调查》，称“城墙大部分被流沙淹没”。

1972年，历史学家史念海到陕北考察，特地来到统万城。他记述说，“登到城上的最高处，极目远望，黄沙弥漫，竟不见边际。”

城里只住着两户人家，一家汉民，一家蒙族，看到有人来探访，颇为惊讶，可见与世隔绝很久。

真正被关注是在改革开放后。1982年，靖边县成立了统万城文物管理所，开始对统万城进行管理保护。1996年，统万城被国务院列为第四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有了这个名头，统万城成为一处珍贵的历史景地，来看的人就多了，无不震撼于城墙之坚固。

△统万城遗址

2013年，陕西文学“五虎将”之一高建群，出版了小说《统万城》，再现了赫连勃勃的传奇一生和统万城的筑城史。他称自己为这本书用尽所有力气，“是应该冲击诺贝尔文学奖的”。

近年来，随着文旅热潮兴起，统万城的名气越来越大。

2017年，“统万城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开始建设，面积约42.6平方公里，2023年正式对外开放，并被评为国家4A级旅游景区，如今已成为历史探秘、考古研学的网红打卡地。

北京工业大学建筑学院的师生研究复原了统万城的角楼，认为是我国高台建筑的优秀代表。考古学者在统万城周围发现了粟特人的墓，判断出统万城在东西方交流和佛教传播中发挥了作用。

2022年，榆林文旅邀请相关专家团队，利用数字化技术，制作了统万城复原图，让人得以领略统万城曾经的样貌和规模。

△统万城复原图

有了统万城的拉动，靖边县的旅游业也发展迅速。今年国庆节假期，靖边县旅游人数总量为25.1万人次，同比增长4.3%，实现旅游综合收入约为6496.1万元，同比增长1.9%。

与此同时，随着几十年来的植树造林行动，毛乌素沙漠的生态环境已得到极大改变。统万城仅存的城墙不再被风沙侵蚀，而是掩映在绿色的植被中，别有一番古意。

如果赫连勃勃在地下有知，也会感叹：我说的没错吧，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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