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丽艳
大家都说,如果在全校教职工中选出最美教师,当选的必定是范月伶。他们还说,如果在全县,甚至是全市范围内评选最美新娘,还得是范月伶。
范月伶细高挑儿的个子,腰板总是拔得笔直,鹅蛋脸上配一对杏眼,柳叶弯眉,高挺的鼻梁,小巧的嘴,论形象,论气质,都当得起最美一词。
但范月伶说,她很普通,扔在人堆里,立刻就找不着人影了。每次她说这种话,同事们就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她,你怕我们采访啊?还没容我们提问呢,就赶紧给我们堵上嘴。
熟悉范月伶的老师都知道,她这人自带气场,不怒而威。无论多么调皮的学生,都会在听到上课铃声的一瞬间迅速安静下来,从没有哪个孩子敢在她讲课过程中走神,也没有谁敢拖沓作业。开学一个月,校领导巡视自习课,纵使她没在教室,学生仍很安静,不是写作业,就是读书做笔记。见此情景,谁都忍不住心生钦佩,却很少有人想起她也曾深陷泥潭,苦苦挣扎。
那一年,她刚刚走上工作岗位,以为有了专业知识,加上满腔热情,就能培育出最美的花朵。两个月眨眼即逝,期中检测如期来临。考试前一天,她还在鼓励学生笑对明天,看到成绩的一刻,她落下失望的眼泪,哭红了眼睛,哭哑了嗓子。同事们轮番安抚她,帮她揩掉一波波泪水,帮她分析失利原因。她哽咽着告诉大家,下一次,一定打好翻身仗。
她这么说了,也是这么做的。课上,她随时注意学生的反馈,及时调整讲课进度;课余,她会随便逮住哪个老教师,向他们请教教学经验;下班后,她仍扎在办公室,学习魏书生的管理之道,钻研李镇西的语文教学法,攀登王金战的数学金字塔,揣摩朱永新的新教育理念,领悟李吉林的情景教育思想,体味窦桂梅的教学价值观……用她自己的话说,她不知道哪条路适合自己,唯有不断摸索。
又到考试季,她的成绩有了起色,但仍不尽如人意。同事们都说,已经很不错了,他们刚参加工作那会儿,还不如她呢。她摇摇头说,她的目标是让孩子们爱上阅读,恋上数学,学会主动学习,而不是老师逼着他们学。很多同事听说过这种童话,却没见过现实版本。
范月伶说,还没尝试,怎就知道行不通?她执着于此,努力了半年,每天第一个到校,最后一个离校,但仍以失败收场。四年级的30多个孩子,无论成绩,还是行为习惯,都有了很大进步,但主动学习的幻想,并未开花结果。
暑假过后,她主动找领导提出要求,想跟到五年级。领导问她理由,她如实说了之前的想法,想再坚持一年。领导沉吟片刻,答应会在领导班子会上商议这件事。回到办公室后,有同事问她结果如何,得知悬而未定,便有人劝她改变主意。他们说,农村孩子不比城里的,自小就是跟着电视电脑和手机长大,家长们都很少翻书,想培养孩子们读书,太难了,至于主动学习,就更是天方夜谭了。他们还说,五年级教材会骤然提升难度,一方面要熟悉教材,另一方面还要应对学生的心理发展变化,对年轻班主任简直难如登天。听闻这话,范月伶的脸色霎时白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领导班子同意了范月伶的请求。新学期的分工一公布开来,便有同事私下劝范月伶,找学校领导提提要求,推掉五年级班主任,改回到四年级。她笑了笑,告诉那位好心的同事说,这正是她主动跟领导提出的要求。同事一脸惊讶,问她是不是听信了谁的误导。她依然笑着,说这是她考虑了整个暑假的结果。
一年时光匆匆飞逝,她的教学实验也在逐步呈现出效果。学生们读书的身影多了,扎在一起探讨数学问题的声音密了,每个早自习,教室里都能传出朗朗读书声。领导们,老师们,以及家长们都看到了这个班的变化,也都开始肯定她的努力。
待到这30多个孩子升入六年级,范月伶自然而然地成了毕业班的班主任。毕业前夕,她给学生们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临别班会。孩子们都哭了,女生们一个个走上讲台,拥抱她,男生们则默默坐在座位上,透过泪光看着她。那天,她也哭了。后来,她跟同事们说,那是她第一次后悔,不该当他们的班主任。如果可以,她真不想跟他们分开。
送走了第一批学生,她重又回到四年级,重新带领着30多个孩子走上探索之路。同事和家里人都说,她把心思全都铺在了孩子们身上,却忘了自己也该成家。终于遇到情投意合的小伙子,她已经跨进三十岁的门槛。
婚期定在国庆节这天,时间很快迈至九月份的最后一天。当同事们再一次在校园中看到她的身影,不由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月伶,你不是明天结婚吗?”有人问她,“今天还来上班,这劲头,让我说什么好啊?”
“家里没我什么事,我妈看我在家晃来晃去的,还得嫌我烦。”范月伶笑着回答。
同事也笑,“幸亏明天不上课,要不然哪,你该不会先上完课,再回去结婚吧?”
学生们也都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老师,你不是明天就结婚了吗?”范月伶面带幸福的微笑,点了点头。也有学生说:“老师,你放心结婚去吧,我们都六年级了,不用你惦记了。”范月伶说:“我再坚持半天,下午再请假。”
不料就在这天上午,班里出了状况。两个孩子打起架来,还互相动了手。范月伶找英语老师换了课,把两个当事人叫到办公室,问他们为什么打架。两人商量好了似的都沉默不语。范月伶看看男孩,又看看女孩,把问题重复了一遍,两人还是不肯吭声。范月伶假装无奈地叹一口气,从手机中调出了电话本。
“都不说话是吧?”她说,“那就请你们家长过来,让他们帮你俩想想,这事该怎么解决。同意呢,你俩就点点头,不同意就摇摇头。”
两个孩子立刻摇头,女孩的眼眶里滚下两颗泪珠。
“若宁,你干吗了?”范月伶盯着女孩问,“为什么跟利达打架?”
女孩咬住嘴唇,一声不吭。范月伶将视线转移到男孩脸上,问他干吗了,他也不回答。在场的老师心急地催促他俩,他俩却像没听见似的,低着头,盯着地面。
范月伶走到盆架前,拿了毛巾,帮女孩揩掉眼泪,柔声说:“若宁,别忙着委屈,告诉我,利达干吗了?”
女孩抽泣了一下,指着男孩说:“他推我,还把我的桌子掀翻了。”
“利达,是这样吗?”范月伶问男孩,语气中多了几分严厉,“若宁有没有冤枉你?”男孩摇头。“为什么推若宁?”范月伶问他,没有回答。她便接着问女孩,“若宁,在利达推你之前,你干吗了?”
女孩咬了咬嘴唇,眼泪重又涌上来。“我骂他了。”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她说。
“为什么骂他?”
“因为……”
“老师,我知道错了。”男孩突然开口。
范月伶皱了下眉头,目光在男孩和女孩之间徘徊,最后落在女孩脸上。“若宁,到底怎么回事?”
女孩把嘴唇咬得更紧了,眼泪扑簌簌滚下来。“王利达说你结婚以后,就会去别的学校,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她哭着说,用一只手挡住了眼睛,“我跟几个同学说好了,明天去你家……”哭声掩没了她后边的字音。
范月伶移开她的手,用毛巾帮她拭去眼泪。“别听他胡说,我不会去别的学校的。”
“可王利达说我们瞎捣乱……”
范月伶安抚了一会儿女孩的情绪,转头对男孩说:“利达,若宁有哪句话冤枉你了吗?”
男孩摇头,眼眶也湿润了。
“那应该怎么办?”
“道歉。”他说。
女孩接受了他的道歉,抹干了眼泪。等她回教室后,男孩也跟范月伶坦白了心事,其实他比其他同学更想去送老师,可他不想让他们知道,才会谎称老师结婚后就会调去别的学校。几个女生合伙斥责他,他面子上挂不住,才推翻了同学的桌子。
“老师,对不起,”不等范月伶开口,他就含着眼泪说,“我知道错了。”
范月伶没再批评他,叮嘱了两句,就让他回教室了。他离开后,她也泪盈双眼。同事们都说,马上就当新娘了,哭什么啊。她顶着泪花,冲他们笑了笑,说她为遇上这些孩子高兴。
第二天,果真有几个孩子相约来到她家,但没进门口。他们远远地看着范月伶上了婚车,目送她远去,谁都没有跟到婚礼现场。他们说,三十公里,太远了,只能站门口送送老师了。婚车走远后,他们发现路边站了为数众多的初中生,比他们大上两三岁。眼尖的孩子认出了其中的几个面孔,他们都是范月伶教过的学生。
国庆假期结束后,范月伶像其他班主任一样,早早来到学校。班里孩子们的眼睛都亮了,他们欢呼,雀跃,教室里迟迟未闻读书声。看到范月伶从包里拿出喜糖,他们笑得更加欢畅,一个个伸长了胳膊,等待幸福糖果的降临,一旦到手,就马上装进口袋里,紧紧捂住,生怕被人抢走似的。
后来,王利达在日记中写道:“我的班主任老师结婚了。我看到了老师结婚那天的样子,说实话,老师比平时好看。我不是说老师平时不好看,老师每天都很好看,就是那天比之前哪一天都好看。我为老师感到开心,毕竟,她都单身了30年。”
还有一个学生写道:“我在姑姑的手机上看到了老师结婚的视频,她穿婚纱的样子真美,就像一个天使,只是收起了翅膀。其实我们见过她的翅膀,是银色的,在阳光下会闪闪发光,格外耀眼。当我们需要时,她才会张开翅膀,保护我们。在我眼里,她就是一个天使,银翼天使。我想,其他同学也都是这样想的。”
批阅着他们的日记,范月伶再次热泪盈眶。起初同事们都觉得莫名其妙,确认过缘由后,也被雾气氤氲了眼眶。很快,办公室里又爆出一阵笑声,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眼泪与笑容同在。
【作者简介】刘丽艳,河北唐山人。在网络平台媒体发表各类文学体裁数十篇,作品散见于《华文原创小说》、《华文原创文学》、《文学百花园》、《同步悦读》、《乡韵文学》、《中学教学参考》、《作家在线》、《心梦文学》等。华文原创小说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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