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提示一下,本期节目中含有暴力案件的画面描述,不适合孩子听,如果你的身边有孩子我建议你带上耳机或者换个时间再听。
爱哲按:
上集刑警阿柴讲述了自己刚刚加入警队时的从警经历,尤其是结尾讲到的那个轮奸案,让他感慨:有的时候警察虽然伸张了正义,但可能会被当成是「多管闲事」。其实,被当成「多管闲事」倒还好,有的时候,当地群众甚至会阻挠警察办案,并且威胁到警察的人身安全。
腊月二十九去村里抓人
我是 阿柴 。
我记得 2017 年将近春节了,我们还在外面抓人,嫌疑人偷的是烟酒店里的香烟。一般这种偷店铺的都是结伙作案,那次失窃损失折算价值大概有一万多块。
这个案子实际上立的比较早,应该是那年夏天立的案,但嫌疑人的位置一直找不到。我们已经知道具体是谁了,也知道他老家在哪,但是这两个人在什么地方还不清楚。
一直到快过年,我们公安内网的平台报警发现了两个嫌疑人。显示这两个人在车站使用了身份证,看定位他们应该在回老家的路上,位置离我们这里需要大概三个小时的车程。我师傅老梁带着我们,七个人开了两辆车过去了,当时只留了几个人看家。
腊月二十九我们到了当地的派出所,那天的天气特别冷,去了以后发现嫌疑人家在一个很偏远的村寨。我们下午 4,5点钟到达当地派出所,马上就请派出所帮我们摸排一下嫌疑人的家在村寨的具体位置。过了有两个多小时,帮我们去排查的民警就回来了,说,已经知道人在哪了。 但是今天可是腊月二十九,你们确定今天要抓人吗?如果今天要抓人的话,可能会起冲突,因为明天就过年了。像这种西南片区的小村寨里的村民都是非常团结的。
我们也开始考虑,因为不是在我们本地,万一爆发冲突,要支援的话可能也就当地派出所能支援,当地的公安局都来不及支援我们。如果出事了,就只有我们这么十来个人。
当时带队的是老梁,我就看到他在那个派出所的院子里抽烟,一边抽烟一边看着天,在思考到底要不要抓。
考虑了有三四十分钟, 等到天都黑了,他说了一句:来都来了,还是把人抓着走吧。
他紧不紧张我不知道,我紧张!我还是开车的人。
他决定之后,当地派出所开了一个车,带着我们开来的两个车就去当地抓人了。到达村口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9,10 点钟了,非常黑,小村寨里的路灯很少,每户之间隔着几块田,才有一个微微的灯光。之后又隔着几块田,才是一个亮灯的人家。
■图 / 去往嫌疑人家的山路
继续开到嫌疑人家门口,当地的民警就示意他带着我师傅进去抓人,然后我们在车上等。正好,那两个嫌疑人是隔壁邻居,都是 20 岁左右的年轻人。先是去了第一家,花了大概有半个小时,就把第一个人带出来了,应该是和他家里人谈妥了。这个嫌疑人被带到我们的另一辆车上,关上车门以后就又去隔壁一家带人。
刚开始没什么声音,突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屋子里爆发出了争吵声。我另外一个同伴的师傅立刻就带着他进去了,我还在车上等着,等了一会没见到有人出来,已经有嫌疑人的车上的同事也进到屋里做支援了,之后没过多久,就看着我师傅老梁拉着第二个嫌疑人在往门外冲,其他人在后面挡着他的家人。
再之后就听到嫌疑人的家里人开始大喊说:抢人呐,抢人呐,警察打人呐,警察打人啦。
漆黑的小村寨本来只有零星微弱的灯光,喊完这句之后,就看见整个村子里的灯一盏盏全亮起来了。不少村民向嫌疑人家的院子跑过来,手里还拿着锄头,耙子,还有棍子,慢慢地把我师傅他们围了起来。我师傅死死的拉着那个嫌疑人不放手,但因为场面太混乱,他已经分不清要带着这个嫌疑人坐哪辆车了,慌乱中还是塞进了已经装了一个嫌疑人的那辆车。
之后我师傅就喊了一句:你们先走!
好在那个车本来就是个越野车,是双排的后座,能挤不少人。之后就让当地派出所的车在前面开道,让坐着嫌疑人的那辆车跟在后面。我这个时候赶紧下车了,想着跟着我师傅一起断后。
这个时候当地的派出所所长还在对着人群大喊:不要激动,不要激动,大家冷静一下!
我还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走掉的那辆车,突然心里就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悲壮感。
最后这个事情算是和平解决了。
我下车之后和他们汇合,那个所长说:你们赶紧上车走,我一个人留下来解决就可以了,你们先走!
因为他是穿着警服的,我们三个都没穿。他说我穿着警服,而且他们也都认识我,不会对我动手的。你们是外地来的,你们赶紧走吧。
我师傅听了他这个话,也觉得他讲的很有道理,毕竟当地村民不会打他们当地的所长。我们三个人就开车走了,开出人群之后我还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所长,就看到他被村民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成了一圈。
之后过了大概有一个多小时,那个所长打电话说:已经安抚下来了,你们安心办案就可以了。
22 小时破获杀人案
既然当警察了,肯定想干能在记忆里面留下深刻印象的案子,有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 这种感觉的案子印象深的有一个,那是一个杀人案。
在 2018 年 1 月份某天 11 点多,突然接到指挥中心的电话。说让我赶紧到某某路,那边有个警情马上需要处理。我一瞬间也很懵,因为他也没和我说是什么警。我就觉得很奇怪,一般接警他会先说一个大概,比如是盗窃,是抢劫,等等之类的,但这个警他什么都没说。
然后我就一个人开着我们警车就过去了。我到了那条路上以后,拐个弯,映入眼帘的就是我们副局长、大队长、法医,教导员,还有我们刑侦队的其他同事。我瞬间就觉得不对,这么大的阵仗,这是有人死亡吗?因为我是第一次看到我们副局长在现场出警。
我下车以后,队长就指着我说:你进去看一眼。
当时警戒线围的范围非常大,应该是把一条路都封了,外面站的全是围观的人。我就走到警戒线里,抬头一看,是一家比较大的烟酒店,门面有大概两三百平,也算我们本地比较大的烟酒店了。
进去以后就看到烟酒店的收银台背后有个门开着,然后看到我们的一个法医同事在里面拍照。我走过去一看,有个 40 多岁的女性倒在血泊里,身上感觉有好几处刀伤。因为怕破坏了现场,也就没走过去。出来之后我就问了一下队长是什么情况,他说死者是这家店的老板娘,今天早上 11 点多有人报警说被砍死了。
当时我们就分析动机无非就是情杀,或是仇杀,于是就喊那个老板娘的丈夫去店里面清点损失。我记得印象特别深的是他清点完了之后发现没有损失,什么东西都没丢。
我们队长是一个刑侦专家,是进了全国刑警库级别的,他就觉得这个不对劲,因为如果为求财,肯定要丢失财物,可现场什么也没丢,然后她老公还表现的特别平静。队长就怀疑是她老公雇凶杀人,于是就把她老公押回所里面派了一组人立刻审讯。剩下的其他同事进行分组,调监控,查社会资源,走访附近居民,而我被分配到了调监控的组。
因为事发地属于比较繁华的地区,四通八达,从地图上看是一个「井」字型的路口,所以每条道上的监控都要查阅,范围是从老板娘进店一直到她出事,这十多个小时全部都要一帧一帧的看。
11 点半到现场,12 点多开始进行排查,一直排查到晚上 7 点多,结果什么都没有找到。我同事送了饭过来,我们就快速的在路边吃了一口,之后接着查,6 点多以后已经有商家开始关门了,一直到晚上 9 点多,我找到一家烟酒店。
当时离案发现场已经有七八百米的距离了,本来这家店已经关门了,当时是打电话叫那个老板下来给开的门,我们说今天晚上必须要查监控,不管怎么样请务必配合调查。
那个老板就非常不情愿地下来给我们开了门,我就查到案发的前一天晚上七八点的时候,有三个年轻人来这家烟酒店买过香烟。一个人进来买烟,另外两个人在店门外东张西望。
当时我的鸡皮疙瘩就起来了,莫名的就觉得这三个人肯定有问题,然后就追着这三个人的监控一路调着沿路的监控,一直调到了两公里以外。这个时间可能花了有两三个小时。然后就发现他们只要路过烟酒店,都会进去买烟,有两个人在外面东张西望。我感觉这三个人应该是嫌疑人了,于是就各截图了他们一张比较清楚的正脸照,发回了局里,说这三个人有重大作案嫌疑,赶紧排查一下。
结果,我刚刚把图片发回去,市级公安局的技术部门就把电话打到了局里,说现场有两个人的 DNA 已经找到对应的人了。接着又和我发回去的图片进行了一次对比,不出我的意料,真的和这三个家伙对上了。
到这时候为止,我们只花了十多个小时就把嫌疑人找到了。不过当时只是找到信息,还没抓到人。
确定了这三个人的信息了之后,我们的办案策略就从找人变成了抓人。因为我们外围组已经跑了一天了,就先收回队里,又派了一组新的同事出去找人。最后通过走访发现这三个人已经流窜到隔壁县了,我们队长一听嫌疑人的行踪出现在了旁边的县城,就把大部队全部转移到了那个县城。
我印象是很深的是,我是半夜坐在车上被拉到隔壁县去的,到了以后当地的公安局同事就给我们就找了一个大会议室,让我们在里面坐着睡觉。我算了一下,从接到指挥中心的电话开始一直到在隔壁县的公安局睡觉,中间已经隔了有快 20 个小时了,这 20 个小时一直都没休息过。 真的累得不行了,我坐在有靠背的椅子上,仰着头就睡着了。
案发第二天中午 11 点多,我听到非常响的水杯砸在桌上的声音,整个会议室都回荡着那个声音。大家纷纷抬起头来,我们队长站在会议室中间说,现在人的行踪基本上已经确定了,马上出去抓人。
一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纷纷起身往公安大楼的楼下跑,虽然刚刚经历了 20 多个小时没睡,但神奇的是每个人都特别亢奋,因为等了那么久,终于找到行踪了。
当时我开了一辆刑警队最差的五菱宏光,冲到驾驶位把车启动的一瞬间,就看到我们 200 斤体重的大队长,拖着他沉重的身体,大步大步的往我这边冲。我心想:你千万别坐我这辆车。因为我怕他在我身边害我紧张。结果他还是到了我的车上。他一上车他就喊我赶紧走,因为我的车是最差的,所以其他的车都是先我一步都冲出去了。
从公安大院冲出来后,我们就行驶到了一个山间小路上,只有两条道,一条道是对向车道,一条是过去的车道,路的旁边也没有护栏,旁边都是田埂。但是我开得很快,在那种小路上我开到了八九十码。
在那种蜿蜒的道路上,八九十码你会感觉像飞起来一样。队长特别紧张,说,慢点,慢点,安全第一,你别把大家开到田里去了。
因为大队长在我的车上,相当于指挥中心就在我的车上了,我的车上就可以第一时间了解到底嫌疑人在哪。
开了有二三十分钟的样子,到了一个荒郊野外,我看到前面的一辆大巴车上有一个人一直在挥手,似乎是拼命的想引起我的注意。然后我就和队长说了一句,你别打电话了,看看前面车上那个是不是我们兄弟啊?
他把脑袋从两个座位之间伸出来看了一眼,然后兴奋的说:就是前面这辆车。
正在这个时候,前面那个大巴有村民拦车,我们的车也刚好停在这辆车的后面,我还没停稳,就感觉所有车门都开了,车上冲下去可能七八个人,包括队长。
知道对方是杀人案的嫌疑人,危害性比较高,所以每辆车都配了一把枪的。
当时我们车带枪的是我们的一个中队长,他坐在副驾,我看到他开了车门,手枪已经在他手里了,手势也换成持枪的姿势。我看到这才反应过来要下车,跑到那个大巴车门的时候,那些村民还以为我们要抢座位,然后我就听到有个大爷说,挤什么挤?车上这么多空位置。
然后中队长就把枪掏出来了,这之前是垂在地上的,然后就从原本是下车的那个门上去了。到了车上把枪一举,然后就说:警察别动,保持安静,不要激动这一类的。
我抬头就看到那三个嫌疑人后面分别坐着我们的三个便衣刑警,他们看到我们冲上车了以后,就分别冲出来去按住那三个人,然后我们这边七八个人赶紧冲上车去帮他们。
有一个嫌疑人反抗地特别强烈,他的两只手使劲的往兜里伸,感觉要掏什么东西,我就去帮他身边的刑警按住这个人。最后把他们三个从车上押下来的时候,我去搜这个人的身,在他怀里摸到了三把长刀,有 30 厘米左右的水果刀。摸到刀的时候我就暗暗地冷汗直下,如果当时动作慢一点没有按住他,刀拿出来了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这个案子印象特别深的原因是,这个案件从案发到抓到嫌疑人,只花了 23 个小时。
特别隆重的是,我们押着嫌疑人回局里的时候,我看到特警站了一排,一直排到路边,在路边等着我们的人是我们局长。那种警察的荣誉感,一下子就上来了。
■图 / 审讯嫌疑人
这个案件的起因是,这三个人在外地打工,因为没有赚到钱,也有前科,就商量了一下,准备找一个偏远的地方抢点钱回家过年。他们当天踩了几个点,发现那些店里不是有男的,就是人比较多,他们从金银首饰店一直踩点,踩到了案发的那家烟酒店。
在他们的认知里,烟酒店是有钱的地方。最有钱的地方是金银首饰店,再往下就是烟酒店。因为一条香烟动辄 1000 块,一些酒也比较贵,所以他们会认为烟酒店这种地方钱多。
当天那家烟酒店只有老板娘一个人在家,他们就进去了,刀拿出来,把老板娘拖到了收银台背后的卫生间里,叫老板娘给钱,老板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特别激动, 一直大喊大叫着,抢钱了,有人抢劫了。
其中有个男的被喊得紧张了,提起刀就砍了下去,一边砍一边说不要叫了,别叫了。砍了有十多刀,直到老板娘没声音以后,他们才反应过来把人砍死了,赶紧去收银台想拿一些钱就跑路,最后从收银台只搜出来几十块钱。
再之后他们知道自己身上有了命案,就想逃,当天打着车跑到了隔壁县。在隔壁县休息了以后,第二天中午准备坐大巴跑路,结果就被我们抓到了。最后这三个人一个死刑,一个无期,一个 20 年。
真实的 扫黑风暴
2018 年三四月份的样子,全国扫黑开始了。当时还开了动员大会,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阵仗。说扫黑会成立一个专门的扫黑队伍,成立一个临时部门,当时所有刑事案件中优秀的人才,和破案的专家全部集中到这个队里,不管你是曾经在刑警队待过,还是现在在刑警队,只要能力强的就调到这个组。
并且这个扫黑队独立办公,不接受副局长以下的其他任何人调度,副局长亲自安排工作。所有部门面对扫黑组,他们需要的资料无条件给,各个派出所、各个治安队,只要扫黑组觉得你们手上的资料有用,就必须无条件的提供支持。
而且扫黑组拥有独立办案区。在公安大楼里面单独划了一块区域,重新装了指纹锁,必须指纹识别才可以进入这片区域。我就在想:哇,要是能进这个地方多好。
后面我们副局长来刑侦大队点人,先是从那些经验丰富的「重案中队」开始。相当于把重案中队直接划到扫黑去了,然后又从其他中队开始点,第一批的时候点了有 7 个人,除了重案中队的 4 个人以外,还点了 3 个,我是最后一个。哇,当时就感觉,我可以办大案了,说不出来的激动,特别有干劲。
我记得进入扫黑队,副局长第一天会议就说:如果有人来打听案情,问你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干哪些事情,你们就让他直接来找我。如果他们还接着要问,你就让他直接去找局长。
意思就是扫黑的案子是严禁所有人打听的。
后面办了一个有保护伞的案子了以后才发现,副局长当时讲那段话背后的意思就是,扫黑不光要扫外面的,还要扫自己家的人。
那个案子的受害人是我们这边比较大的一个企业的老板,他企业卖的东西是一个特殊行业领域的特供产品,包括它的运输,都是必须要有特殊的车辆来运输的。这个企业是在我们当地的一个比较偏远的乡镇修了厂房,有专门的线路在运输。
但是他们有时候也会卖一些黑货出来,因为正常渠道的货没有黑货赚的钱多,而卖黑货的方式不是国家规定的专门用于运输原料的渠道,所以就会面临被警察检查的风险。如果检查中发现企业不是按规国家规定的方式运输,就会被扣留货物和车辆。
结果这个企业所在地的派出所就会时不时地在必经之路上设卡点,出现了黑货就会被这个派出所拦下来。 合法的流程应该是扣押车辆和货物,然后对对企业罚款。 但实际上这个派出所拦下车辆以后,让这个司机把货拉到他们指定的区域存放。之后他们没有对司机处罚,也没有通知企业过来交罚款。这个所的所长就让他一个社会上的朋友把这个货拿去卖了,然后他们俩分钱。
发展到后面愈演愈烈,这个所长社会上的朋友,自己形成了一小帮子人,专门来这条路上抓黑货,抓到了以后就打电话报警,然后警察就会过去把货给拦了。 那个所长和他的那个朋友就靠卖黑货,赚了有几百万。
最后这个案子案发是有人举报,国家扫黑政策宣传铺天盖地。镇上基本上抬头就能看到扫黑的举报方式。不过举报人担心当地的派出所所长再插手这个事情,担心他的举报信会被拦下来,所以他就写了一张纸条,把当地发生的事情全部写在了纸上,然后扔到了当地乡镇的纪委书记的办公室里。
纪委书记看到这封举报信的时候,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然后他拿着这份举报信,没有交给公安,也没有交给我们扫黑的,而是直接交给了县纪委,县纪委那边又把情况通报给了我们扫黑组。后面我们调查发现,这个所长其实不光是吃黑货这么简单。他还威胁那个企业老板,说你要想正常经营,一个月必须要给我多少钱,不然你合法途径销售的货可能都不太好走了。那老板没办法,就被所长敲诈勒索成功了。
那个企业是在离我们县城很远的一个山里的山顶上,开车就开了有两个多小时。在车上我还问我们的政法委书记,我说,去取个证而已,不需要您老人家亲自出面吧?
政法委书记说,不是我这个层级的人出面的话,他可能不会和你们说他是受害者。果然最开始他不相信我们,或者说不相信我们会用多大的力度来查这个案子。后来多亏了书记跟他表态,他才实话实说。他说他为这个企业投了有两三千万,本来经济形势好点了,可以正常生产了,又遇到这些事情,导致他经营不下去,都快濒临破产了。
最后这个案子查下来,保护伞是那个所长,涉案的人有 7 个人,包括他的社会上的朋友。最后判决是,那个朋友被判了 12 年。其他的几个小弟兄就是 5,6,7,8 年。我们抓了这七个人之后,最后才抓的那个派出所所长,最后交给纪委去查了。
最后一个案子
扫黑队的队员后来都被提拔走了,扫黑队也没有那多案子办了,整个扫黑专业队就只剩下了两个人,我和我后面两批进来的一个刑警,只剩下我带着他在扫黑了。
这时候我们接到一个工程老板来反映情况。他说他采购了一批材料,材料商说帮他先垫资,他先用着,一个月以后再付钱。这个老板就同意了,但是他发现订购了这批材料之后,他的工地就施工不了了,隔三差五就会有人来工地闹事。施工进行不下去了,工期未完成,他就得不到上面给他的款项,进而导致他付不了材料款。然后那个材料商和他说,材料款你先不急着付,按照合同给我算利息就好。
到后面过了有半年时间,那个材料商就拿着一个账单来找他要钱了。举个例子,当时我卖给了你 1000 万的材料,因为你这 6 个月一直是我帮你垫资的,按照我们当时的约定,你现在需要还给我 3000 万。
那个老板一听人都傻了,他说怎么会有这么高!材料商就把当时他们签的合同,一个个的数给这个工程老板听。工程老板一听,原来你在合同里挖了这么多坑,怪不得你不急着叫我付材料款。材料商说,反正这个合同你是签字了的,你要是不把这个钱交出来,以后你的工地都别想开工了。
他去找这个老板谈的时候,还带了几车兄弟,是从另外一个城市拉过来的,都是些打手、马仔、小弟。这些人把这个施工老板的办公室给围了,进去以后也不打人,也不骂人。就坐在他的大厅里面喝茶、抽烟、打牌聊天。材料商进去和这个老板谈,搞了几次以后,施工老板发现确实和他说的一样,报警之后,警察来了也没用,说你们这是经济纠纷,人家也没有过激行为,只是来要债而已。
施工老板因为这件事拆东墙补西墙,资金链快要断了,濒临破产。最后材料商就和老板说,那要不这样,反正你开发的那个地产下面不是有一排门面房嘛。你就把门面全部按照市场价折给我就好了呀。最后他就逼着那个老板签了字,把一排门面的 2 / 3 全部转到这个材料商的名下,这些操作看起来好像都是很正常的,面上看无非就是拿房产抵欠款。
但是后面通过我们系统内部查了一下这个嫌疑人(材料商)的公司,查询以后出来的结果吓了我一跳, 30 多个警情都和他这个公司有关,分布在各个工地。后面我还借我们省厅同事的账号查了一下全省的数据,结果发现他原来不光只在我们这个地方干,他在全省都有工地,涉及到的警情和案件有 100 多起。而后来随着调查深入,我们发现这还只是他的其中一个手段而已。
他还惯用「套路贷」,就是听到哪个工程老板手上钱不够了,他就说我可以给你钱,不过明明明白告诉对方,我这就是高利贷,但实际是更狠的套路贷,比如,我先承诺借给你 1000 万,但是你要先把第一笔利息付了,利息 100 万,你要先交给我,所以我放给你的款就只有 900 万,然后你还不上钱了,以后我们再按照其他方式计算,到时候可能那个利率就会到 40%、 50%。
事实上受法律保护的利息计算额度是不可以超过年利率 36% 。如果超出了这个利率,你去法院起诉对方,法院也不会认可超出的。
万一你还不上钱,他的那个套路又来了。跟踪、打电话、骚扰,住在你家里面,最后逼你答应拿资产来抵账。
我稍微查了一下就感觉这是个大案子,但我们两个人肯定搞不定。我就去和队长汇报,他说当年那些精兵强将现在都去当所长、副所长了,也叫不了人回来和你干这个事情,要不你就带着他,你们两个人先查着。
于是我后面就不用接警出警,也不用去接其他案子,专心的查这个案子,只要查到了有价值的东西,反馈给我们队长就可以了。
后来我查到有一个可以立案的线索,因为需要调资料,就去到了另外一个县城,去当地的派出所协调一下,是当时他们涉及到这个嫌疑人公司的一个警情,因为当时扫黑已经过了有四年了,大家的配合的程度就下降了,那个派出所就死活不给我们看。坐在他们的大厅,我看着他们放案卷的那个柜子上有一个案件的名字,和我们找的很像,我就站起来马上指着那个卷宗说,我要的卷宗不是在这吗?你把它给我们就可以了呀。
那个派出所民警就说,没有接到局里的通知,卷宗不能给你。我当时气的哟,立刻就给市一级的扫黑组打了电话,我们和他们已经很熟悉了,开门见山的说,来调个卷宗,都不给。现在扫黑怎么这么难搞了?我故意阴阳怪气地说。
市一级扫黑组就打电话给了他们公安局的某位领导,隔了有三分钟,我就看到派出所那个警察接到一个电话,他的手机声音还挺大的,我听到了非常简短的一句话,把卷宗给他们。
拿到之后我们看到一个简单的纠纷案。有人在工地闹事,起了冲突,嫌疑人公司的员工把工地的工人打伤了,工地的工人不要求处理,做调节结案了。看完我们就想找当时那个受伤工人的检查在医院,但是卷宗里面没有,我们只能自己去到当时他就诊的医院去调了。
那是当地的一个公立医院,我们让他们把这个病人的病例拿出来,接待我们的行政部门的医生说,档案室正在整理,如果你们要的话,可能只能自己找,但是那个地方特别乱。
然后他就带着我们去了他们存储档案的地方,病例资料全部装在一个个纸箱子里,一层叠着一层。
■图 / 翻找需要的档案
我们就从中午 11 点一直翻到晚上 9 点钟,花了很长时间,最后翻到了那张就诊记录。拿着这张单子,我们去了患者后来去的私立医院,一进去说要查某某案子的资料,那个医生说系统不行,查不了,以前的资料都丢失了。我们说你要是拒绝配合调查,我们就以隐匿证据对你们开展调查了。他一听我们这样讲,就找了一个技术人员过来带我们查系统。而我对电脑系统特别熟悉,一看他把密码输完进入到系统之后就说,好,可以了,你起来吧,交给我就行。
登录进系统以后我开始查那个工人的病例,果然查到了有问题。他在这家医院就诊,当时还拍了片子,手部被击打、骨折,有外伤,然后骨头断裂,挺严重的。按照我们的经验,他这个就是轻伤以上的。鉴定是轻伤以上,就必须要立刑事案件的,公安机关会和你说去医院做伤情鉴定,然后把伤情鉴定报告给刀派出所。但结果他没做,而且他还要求不处理了。受这么重的伤,居然不处理?这不是很奇怪吗?
我和那个同事拿到了这两张记录了以后,就开着车唱着歌回单位了,在路上我们就把这个发现给我们队长说了。他说,确实是有收获的,这些都是非常可疑的地方,你们两个就继续专门经营这个案子就好。
后面我们又找到另外一个工地受伤的一个工人, 他看到我们态度这么坚决,就在楼下咖啡店里跟我们见面,给他把笔录取了。那是 2020 年以后我唯一一次手写笔录,写了有七八页的样子,我写累了,就叫另外一个同事过来接着记。听他说完,我们发现他的情况和刚刚我们说的那个也基本上是一样的,工地起冲突,受伤,然后突然不了了之了。而真实的原因就是嫌疑人出钱要求受害者私了。
另外,我还去对公的程序调了一下,这个嫌疑人所在的公司有多少官司,有多少诉讼。最后调下来发现差不多有三四十家工程公司欠他的钱,还未执行的标地如果全部执行下来的话,可能金额会到 10 亿以上。
当时查到这些东西的时候特别兴奋,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案子。马上我们就把这个案子往上层层汇报,省厅听了以后表态,如果需要全省配合的话,就直接写协查名单,省厅来调度全省提供线索,提供相关案件卷宗。
结果在我们从省厅回来了没几天,我就接到了我要履职的通知,我之前的调岗申请通过了。然后我就回去和我那个同伴说,可能我要离开这里了。
他说:那这个案子怎么办?
我说:只能交给你了,哈哈哈。
过去两年了,前一段时间他打电话给我说:我们经营的那个案子抓人了,后面把规格提到了省级调度,然后我们县的扫黑队又重新把人集结起来,为了办这个案子,又组了一个 20 多个人的专案组。最后他说了一句我特别感慨的话,他说,唉,当时你不走的话,现在这个案子就是你主办了。
-5-
离开的原因
虽然之前聊的这些都是很比较开心的回忆,但其实我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一直都不好,虽然有破案的那种快感、成就感,但是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处于一种压抑的状态。
有一天,我发现开车在乡间路上,偶尔有悬崖,我突然就产生了一个念头,要不开下去算了,感觉好像开下去了以后会很轻松。然后我就把车停在路边,坐在那里什么也没干,放空。
坐在那里想了很久,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特别难过,已经控制不住情绪的难过,想了一会就开始痛哭,控制不住的那种。可能缓了有个把小时,我就打电话给我老婆,我说这个工作可能干不下去了,要不我就换一个工作,要不就辞职。我老婆就说了一句,你想怎么干都行的,我都支持你。
我说我情绪不好,要不我们去看一下心理医生吧。我印象特别深,那天我开着车带着她,把小孩放在安全座椅上,去了我们省城的一家有心理科的医院。医生给的结果是,重度抑郁。
然后给我开了安眠药,还有一些干预的药物。我就看着我老婆抱着小孩在那里流眼泪,我当时却一点动作都没有。我没有想抱她,也没有说话安慰她,我就感觉我当时面无表情,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情绪了,感觉我的脑机系统已经混乱了。
回来的路上,她说她每天按时给我吃药,她说你要吃安眠药的时候,你跟我说我再把药给你,但是药不能放在你那里。
我感觉她是怀疑我有那种倾向了。我说可以的,然后每天晚上回去按时吃安眠药睡觉,一直到后面这个方法也没用了,吃药也控制不了情绪了。然后我就正式的写了一封辞职信,交给了单位,说我不干了。领导就打电话问我怎么了,我就把我的情况给他讲了。他说要不给你换一个工作环境吧,我就被调到纪委工作了。
-6-
最后的告别
爱哲按: 你做了七年的刑警嘛,离开的那一天你还记得吗?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其实你刚刚问完的时候我就想哭了,走的时候其实是非常平淡的。当时正在和那个查案的兄弟聊天,然后我手机上就接到履职的通知,说我明天就可以去新的城市,开始新的工作了。
本来我们两个聊得特别开心,我说完以后突然气氛特别伤感,他就说要不我陪你回去收一下东西嘛。他就和我一起回了我的所里面,真的是就像电视上演的那样,我找了一个纸箱,方方正正的纸箱,然后里面有什么水杯、 u 盘,我自己的个人物品,一些书这些装在里面。 因为我还有被子是在公安大楼,所以最后到公安大楼收了我寝室里的物品,他就和我从公安大楼坐电梯到一楼。
他还说,也没有人给你举行个离开仪式什么的。 我说,你送送就好了。 他就陪我从 公安大楼的门口走到 正门。
我说,你就不用送了,我就先回去了,反正我也不用上班了嘛。 然后他就走了。
我站在门口,看着那个大楼正门中间的一个石碑,上面写了四个字:人民公安。看着那四个字,抱着那个纸盒,我就在那流眼泪,非常舍不得的情绪,感觉自己今天从这里走出去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怎么说呢?真正分别的时候,那个情绪不论怎么描述,都还原不了当时的感觉。
从警七年后,阿柴终于离开了警队。他跟我说,之所以会患上重度抑郁,跟自己的性格和工作环境息息相关。 整个采访中,阿柴给我的感觉都是一个性格极其温柔的人,我说我很难想象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审讯嫌疑人。结果他立刻给我演示了一下工作时的状态,笑容瞬间从脸上流走,表情不怒自威。 阿柴说他平时就这样,不停地在温柔和威严的两种性格间切换,都感觉自己像是精神分裂症患者一样。再加上工作中阿柴看尽了人性丑恶、违背人伦的案件,让他时而痛恨犯罪人,时而共情受害人。长期在这些极端的情绪间摆动,以他的性格,很难不引发情绪问题。 好在,辞职后搬到省会城市和妻子孩子团聚后,阿柴变得阳光了很多。祝福他,希望他能一直葆有这样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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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讲述者
Staff
讲述者 |阿柴
主播|@寇爱哲
采访|@寇爱哲
制作|马晓橙
声音设计 |马晓橙
文案整理 |马晓橙
运营|鸣鸣
BGM List
01. Hi I'm Your Mom - 彭寒
02. 出路 - 彭寒
03. 科普音乐 - 桑泉
04. 被镂空的意外 - 桑泉
05. 压抑的平静 - 彭寒
06. 非常规覆盖 - 桑泉
07. 尘埃 - 彭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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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品|声音故事传媒「故事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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