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耿介耳
《如寄》出版,我的所欲言,在书里,但又不是书中的书画作品所尽能代替,有些需要直说。但真的直说,又不知所欲言。
《如寄:耿介耳书画录》(全二册)
耿介耳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寄心还是寻迹
书法至少从魏晋时期开始,就已经是文人独立精神的一种标识。而绘画则是在唐宋时期,从民间画工和宫廷画院职业画家那里逐渐注入了士人意识,形成了苏轼所说的“士夫画”和文徵明所说的“文人之画”。书画在精神意趣、画格、品藻、线条、笔墨等方面,都在文人、士大夫手中得到了新的创造,承载了形式之上的个人、时代、人格、修养等种种内涵。
前两千年的中国画史,有两大转捩。第一个转折点是隋唐至两宋,大约七百年的时间,艺术风格由先民的烂漫自由逐渐转向沉稳写实。第二个转折点是由元至明清,同样大约七百年,艺术风格则反转而寻求意趣神韵,成为文人个性的张扬。这两个时期的转变,逐步积淀了中国文人画的审美取向,如行笔以线、铺毫运墨、以形写神、以意得神、诗书画印并举。
近百年来的新画史,是一次中西文化交融下的周而复始。中国画的近代蝶变,是文人写意向社会写实的回归,着力社会,注重贴近,构型主题下的画面制作,常以主题图解的方式结构内容。
心主体,物主体,其结果必然是一个自性灵动,一个物象赋形。以此看,古人是寄心,今人是寻迹。
现代中国画受西方现代主义的影响,线条的炭笔化使用,改变了中国画的水墨质地和精神节奏,使得主流创作型中国画和传统文人画精神出现了断裂。
重估文人精神
新文化运动以来百年的绘画演进,说到底,是西方写实技术和主题创作的中国化转换。陈独秀、吕澂、徐悲鸿等希望通过改革中国画达到改造国民性的最终目的,用写实性代替传统文人画写意性。主题为先的创作模式成为中国现代绘画主流。
百年间与此形成代表性对话者,是陈师曾。陈师曾提出了文人画四要素“第一人品、第二学问、第三才情、第四思想”,凝练了文人画的终极价值与意义。他的可贵之处在于清醒意识并认识到中西艺术的交融趋向,同时坚定持守传统文人精神的核心。梁启超誉之为现代中国美术第一人,可谓睿见。
客观说,主题艺术刷新了中国艺术精神,激发并形成大量新手法新图式的时代精神巨作。通观七十年新美术史,举世公认的书画大家,无一不是传统艺术精神的最深的陶养者。写心、写意、写气、风神入骨,这些文人艺术的独特价值仍然存在。
恰恰是最近四十年来,我们的水墨界花样翻新,名角迭出,但是并没有产生真正的大家。其背后一个可追索的原因,便是传统文人精神的湮灭。专业、功利和学科化的技术行为,充饬了艺术的全部。
艺术是心迹,是神迹,而无心无神的艺术,或可惑人眼目,炫于一时,能够持久动人孕心者,大无可能。唤醒本我,唤回自心,焕发性灵,这是当代中国艺术亟需反思和实践的话题与课题。是时候重估传统文人艺术精神了。
回到笔墨
在中国绘画中,笔墨如同人的眼睛,它不仅仅是技巧,更是内容和意义的载体。
多年前,吴冠中的“笔墨等于零”与李可染的“没有笔墨等于零”的讨论,至今仍有思考空间。
吴冠中的“笔墨等于零”有两方面的含义:一方面,如果笔墨脱离了具体画面,孤立存在,它就没有价值;另一方面,他也在批评那些只追求技术而忽视人文精神的笔墨。而李可染的观点则强调笔墨在中国画中的基础地位,没有笔墨就无法构成中国画。两位大师的观点看似对立,实则和而不同,异中有同,都强调了笔墨与人文的聚合。
吴冠中在长期西画创作后转向水墨创作,笔墨论,吴冠中不以中国传统的笔墨胜,却映带着中国笔墨的气韵。而曾经画过西画的李可染,主攻中国画,以传统的笔墨线入手,烛照了穿透千古的光影,从层叠皴染的墨色间透出了笔墨中的光的魅力。
两个人的笔墨,谁是零?
笔墨在现代中国画中仍然是核心。它不仅是技法的锤炼,更是艺术家心性、修为和境界的体现。笔墨的流变和更新需要艺术家将心迹化为笔迹,把灵魂洋溢在纸面,铸生命感于笔墨。笔墨与精神的关系,如同体与用的关系,以意、气、韵、神为体,以笔墨为用。
回到笔墨的真意,是回到以意传神,也是回到本心。笔墨技法的锤炼是必经的过程,但最终呈现的应该是艺术家的心、性情、修为和境界。
回到书斋
汉代的扬雄将书斋命名为“玄室”,一个“玄”字,似乎为文人书房注入了一种雪涤凡响、棣通天地的精神基因。书斋不仅是读书人的物理空间,更是性灵气韵的所在,通达大千世界的介质。
古人认为书斋、心斋与天地之间存在着深厚而微妙的联系,这些元素共同构成了一个开放的螺旋环,不断在信息的衔接点生发新的文化信息,层层延展,思维视域的深广度也随之开阔。
庄子的“心斋”强调的是人接受外物信息的次第,由耳而心,由心而气,最终超越耳、心,凭虚御气,明心怀道。而书斋则是心斋的物理体现,是读书人托身之所,是心斋功夫与灵魂、生命、自然、天地相呼应的空间。书斋便是心斋,是真正与自我、自性相联系的地方。
现代生活,喧嚣浮泛,书斋虽在,心斋却失。物虽在,心已远。当代艺术家需要让心灵从残缺、颠簸慢慢转向超然、圆融;让心手连接杳冥的神思,化形为意,拟意得神。
“回到书斋”,对于艺术家意味着本心的回归,是天人的感通,是精神与自然的互融,是内在的超越,是生命的快慰。书斋看似小我,然而书斋是传导体,也是连接体,通贯心灵与自然、社会,一定意义上它是个体文化生命的源头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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