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杨建国,是湖南常德市澧县南坪乡杨家村人。说起我们杨家村啊,那可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山村,春天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开得灿烂,到了秋天,稻谷飘香,空气里都是丰收的味道。
不过,这些美好的景色,在1987年那个秋天,我却无心欣赏。因为,我爹杨长富突发了脑溢血,整个人就像是被雷击中了一样,倒在了田埂上。
那一天,我正在田里插秧。天气闷热得很,蚊子像是不要钱似的,成群结队地往人身上扑。我爹在田埂上走着,突然就倒下了,嘴巴歪着,眼睛直勾勾的,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爹!爹!”我扔下手中的秧苗,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把爹抱在怀里。这时候,我才发现爹的身子烫得吓人,就像是刚从热锅里捞出来的一样。
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隔壁田里的王德贵老叔叔看到了这一幕,赶紧过来帮忙。他摸了摸我爹的额头,脸色一变:“这是中风了!赶紧送医院!”
我们杨家村离县城有二十多里路,这还是直线距离。要想把爹送到县医院,得先走三里山路到乡道上,然后才能坐车去县城。这一来一回,耽误的时间可不是一星半点。
好在王德贵叔叔帮我把爹背到了他家的拖拉机上。那时候,能有一辆拖拉机的人家,在我们村里都算是有钱人了。
拖拉机突突突地响着,我和王德贵叔叔把爹送到了县医院。医生说我爹这是脑溢血,必须马上手术,不然就危险了。可是,手术费要一万多块钱!
一万多块钱啊!这可是天文数字!我们家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的田,也不过挣个两三千块钱。我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四处找人借钱,可是,能借到的也就是几百块钱。
就在这个时候,我大嫂周秀兰知道了这个消息。说起我大嫂周秀兰,那可真是个苦命的人。她和我大哥结婚才三年,大哥就在一场意外中去世了,留下她和五岁的女儿小荷相依为命。
周秀兰听说我爹病了,二话不说就从家里赶到了医院。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爹,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拉着我的手说:“建国,你等着,我去想办法。”
我看着周秀兰匆匆离开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自从大哥去世后,大嫂就带着小荷住在村头的老房子里,靠着种几亩薄田度日。虽然生活艰难,但她从来没有向我们家伸过手。
没想到,不到半个小时,周秀兰就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递给我说:“这是八千块,你先拿去交手术费。”
我一下子愣住了:“大嫂,这么多钱,你从哪里来的?”
周秀兰摆摆手:“你别管那么多,赶紧去交钱吧。”
后来我才知道,周秀兰把她唯一的嫁妆——一对金手镯卖了。那对金手镯是她婆婆,也就是我娘临终前留给她的。娘走得早,这对金手镯是她唯一留给儿媳妇的念想。
当时我就红了眼眶:“大嫂,这怎么行?那可是娘留给你的唯一念想啊!”
周秀兰轻轻推了我一下:“快去交钱吧,你爹等不起了。”
看着周秀兰坚定的眼神,我心里一阵酸楚。这些年来,村里人没少在背后议论周秀兰。有人说她克夫,有人说她守着个女儿不改嫁是在等着分我们家的家产。可是,又有谁知道,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是她毫不犹豫地卖掉了最珍贵的嫁妆来救我爹。
手术很成功,我爹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就出院了。他知道是周秀兰卖了金手镯救了他的命,躺在病床上抹眼泪:“秀兰啊,这金手镯可是你的老本啊!”
周秀兰笑着说:“爹,您快别这么说。您是我爹,救您是应该的。”
从那以后,我爹对周秀兰更好了。每次地里有什么新鲜的瓜果蔬菜,总要让我给她送去。而我,也暗暗发誓,一定要报答周秀兰的恩情。
可是,那时候的我还年轻,除了一身力气,什么也没有。我想过去找周秀兰商量,把金手镯的钱还给她,可是每次走到她家门口,看到她带着小荷在院子里忙活的身影,我就说不出口了。
1989年,我听说深圳那边能挣大钱,就跟着村里的人去打工了。临走那天,周秀兰特意蒸了一笼包子让我带着路上吃。她说:“建国,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让你爹担心。”
我点点头,看着她削瘦的背影,心里又是一阵难受。这些年,她一个人带着小荷,没有一句怨言,可是我却总觉得,她的眼神里藏着说不出的心事。
深圳的日子不好过,我从工地上的小工做起,一天干十几个小时。晚上躺在工棚里,我总是想起家里的一切。想起爹在田里干活的身影,想起周秀兰和小荷相依为命的画面。
我知道,我一定要在深圳闯出一番事业来。不为别的,就为了能让周秀兰过上好日子,让她不再为生活发愁。
就这样,我在深圳一干就是十五年。从一个工地小工,慢慢做到了包工头。后来,我又贷款开了一家建材公司。这些年,我没少往家里寄钱。每次寄钱的时候,我都会特意给周秀兰多寄一些。可是,她总是原封不动地退回来,只在信里写着:“建国,你的心意我领了,这钱还是留着给你爹养老吧。”
转眼到了2002年,我的建材公司已经有了些规模。这一年的秋天,我接到村里人的电话,说小荷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我一听这个消息,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可是转念一想,这上大学可是要不少钱啊!
我赶紧收拾东西回了老家。一进村,就看到周秀兰家门口围了不少人。原来,大家都在议论小荷上大学的事情。
“这孤儿寡母的,上什么大学啊?”村口的王婶子撇着嘴说。
“可不是嘎,一年学费就得好几千,这还不算住宿费和生活费呢!”李大婶也搭话道。
我听了心里直发堵。这些年,周秀兰把小荷拉扯大,容易吗?现在孩子考上了好大学,这些人不说几句恭喜的话,反倒在这里说风凉话。
走进周秀兰家的院子,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门槛上发呆的小荷。十五年不见,昔日的小丫头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长得很像我大哥,但是眉眼间又带着几分周秀兰的温柔。
“叔叔!”小荷看到我,赶紧站起来。
我摸了摸她的头:“听说你考上北京的大学了?真厉害!”
小荷低下头,眼圈有些发红:“可是。”
这时候,周秀兰从屋里走出来。十五年过去了,她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但是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明亮。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看我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建国,你回来了!”周秀兰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
我点点头:“嫂子,我听说小荷考上大学了,特意回来看看。”
周秀兰叹了口气:“是啊,考上是考上了,可是。”
我明白他们的难处。现在的大学一年下来至少要一万多块钱,这对于一个靠种田为生的寡妇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嫂子,这事你别发愁。”我掏出一张存折,递给周秀兰,“这里有五万块钱,就当是我还你当年的救命之恩。”
周秀兰接过存折,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建国,这。”
“嫂子,你别说了。”我打断她的话,“当年要不是你卖了金手镯救我爹,我也不可能有今天。这些年,我一直想报答你,现在总算有这个机会了。”
小荷在一旁听着,突然扑到我怀里:“叔叔,你就是我爸爸!”
这一声“爸爸”,把我和周秀兰都惊呆了。我看向周秀兰,发现她的脸一下子红了,转身就往屋里跑。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周秀兰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有些颤抖。
小荷却抬起头,固执地看着我:“叔叔,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在偷偷照顾我和妈妈。每年过年,那些糖果和新衣服都是你托村长爷爷送来的,对不对?”
我愣住了。原来,这些事情小荷都知道。这些年,我虽然人在深圳,但是一直惦记着她们母女。每年过年过节,我都会让村长给她们送去一些东西,却从来不说是我送的。
“还有啊,”小荷继续说,“去年冬天,妈妈发高烧,是你打电话给村医王叔,让他半夜来给妈妈看病的。”
我看向屋里,周秀兰已经背对着我们,肩膀在微微颤抖。
“叔叔,你知道吗?”小荷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妈妈的枕头下面,一直藏着一张照片,是你和大伯的合影。每天晚上,她都要偷偷看一遍。”
我的心猛地颤了一下。那张照片是我和大哥当年在县城照的,那时候我刚上初中,大哥带我去照了人生中第一张照片。
“小荷,别说了。”周秀兰的声音带着哭腔。
可是小荷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妈妈常常跟我说,说叔叔你和大伯长得真像,特别是笑起来的样子。妈妈还说,这些年她一直不敢看你,因为每次看到你,就会想起大伯,心里就特别难受。”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周秀兰压抑的抽泣声。我站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突然,小荷松开我,跑到屋里抱住周秀兰:“妈妈,这些年你为了我,连找个伴都不敢。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叔叔,可是你怕别人说闲话,所以一直躲着叔叔。妈妈,你别怕,我支持你!”
“你这孩子。”周秀兰转过身来,脸上全是泪水。
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些年,周秀兰心里也一直装着我。难怪她总是拒绝我寄回来的钱,难怪她看我的眼神总是那么复杂。
“秀兰,”我轻轻喊了一声,“这些年,你受苦了。”
周秀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我:“建国,我。”
就在这时,院子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我爹来了。
“爹!”我赶紧迎上去。
我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周秀兰和小荷,突然笑了:“建国啊,你回来得正好。我这两天一直在想一件事。”
我心里一紧:“什么事啊?”
“那年要不是秀兰卖了金手镯,我这条命早就没了。”爹慢慢地说,“这些年,我看着她一个人拉扯小荷,心里一直过意不去。现在小荷考上了大学,她一个人怕是更难。建国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要不。”
爹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我心里一震,没想到爹会主动提起这事。
“爹。”周秀兰脸红得像苹果一样。
爹摆摆手:“秀兰啊,你也别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看看你,这些年为了守着这个家,把自己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再说了,建国这孩子我还不知道吗?从小就惦记着你。”
“啊?”这回轮到我吃惊了,“爹,您怎么知道。”
爹呵呵一笑:“你以为我老糊涂啊?这些年,你每次回来,第一个去看的不是我,而是秀兰。你给村长送东西的时候,我都看在眼里。只是我一直没说破,想等你们自己想明白。”
听了爹的话,我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原来,我的那些小心思,全都被爹看在眼里。
“可是。”周秀兰还想说什么。
“没什么可是的!”爹打断她的话,“你们俩的事情,我和你公公在九泉之下都会保佑的。再说了,你看看小荷,她不是都叫建国爸爸了吗?”
小荷听了,赶紧抱住我爹的胳膊:“爷爷,您真好!”
我看着周秀兰,只见她低着头,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我走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秀兰,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
院子里的槐树沙沙作响,夕阳的余晖洒在我们身上。我知道,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用偷偷地关心她们母女了,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照顾她们,给她们一个完整的家。
小荷在一旁开心地笑着:“妈妈,你终于不用再偷偷看叔叔的照片了!”
周秀兰羞得直跺脚:“你这孩子,就知道瞎说!”
我们都笑了。笑声中,我仿佛看到了大哥在天上欣慰的笑容。我知道,他一定会支持我们的。
秋天的风吹过稻田,带来阵阵稻香。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原来幸福就是这么简单,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只要有一颗真心,就够了。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